妖精还在上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其时正值98世界杯，班中男生每天到校之后都只说一句：“备战世界杯！”完了倒头就睡。我们女生习以为常，连老师们也见怪不怪。上课讲到一半，老师与学生的哈欠此起彼伏，颇为壮观。
　　那几天总是浑浑噩噩，课桌上做梦都是白色的克林斯曼与条状的巴帝在奔驰；自己穿了花哨的守门员制服站在球门口对着奔来的他们哆嗦。
　　我们虽然女生，爱球的心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某天，班中男生球队的队长，也是年级联队的队长靠过来说：“妖精，你们女生也组队吧！”
　　班级里三十几个女生，居然有近二十个报名，这不能不归功于刚结束世界杯和联队里帅气的男生们。
　　大夏天的，男生们照例集训。我们一群娇小姐兴冲冲地跟着，在旁边观摩兼拉拉队。根本看不懂，尖着嗓子乱喊加油；没几分钟就腻了，躲去树阴底下讨论哪个男生比较帅。男生们气个仰倒，将我们拎出来训话：“就你们这个样子，还想踢球？！”
　　我们不服气地顶撞道：“你们就知道自己玩，也不教教我们！不教，我们就走！”
　　男生立马没了气焰，低眉顺眼的喏喏连声：“是是是，这就开始教……”
　　教什么？先从什么是足球说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唾沫星子乱喷嘴角白沫逐渐增多。我们听得目光呆滞魂飞九天不知所以。末后他总结说：“这就是足球的大概起源，大家明白没有？不懂的可以提问。”我们连忙齐声答应：“明白了！！”
　　然后解释规则，什么红牌黄牌的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这个越位却是死也想不明白。男生们长长地叹息着，说算了算了，你们直接练习带球吧！
　　还别说，这个圆圆的足球还真是很难搞定，一会劲大了飞出老远一会劲小了跑到身后，男生们乱着帮我们满场捡球，大声哀叹比打比赛还要累。折腾了一整天，我们总算勉强算是合格了。
　　第二天开始分工，挑选了据说是有悟性的十一个正选队员，其余的都是替补。四个前锋四个中场两个后卫，叫做什么442阵型。作前锋的交给男生的金牌前锋去调教射门，中场交给中场学习带球过人，后卫自然交给后卫学习开大脚之类的技术。最可怜的是我们的守门员兼队长，被男生用个球踢来踢去不说，还要一直往地上摔的。
　　其他人怎么训练我是不大清楚，我们两个后卫还是比较轻松的。只要看准了球狠狠飞起一脚将之有多远踢多远就可以了；只是将球从别人脚下抢出来比较麻烦，尤其这些男生，故意戏弄我们，盘来盘去就是碰不到；偶尔拉扯他们衣服他们就大声叫非礼。于是学习铲球的时候我们故意一直说看不清楚，使他们不得不往地上摔了二十几回。
　　也许年少，也许身体好，也许真的悟性高。我们的技术突飞猛进，很快就可以与男生正式比赛了。输是自然要输的，比分却总咬的很紧，偶尔男生们人数不足，就自然地拉了我们进去凑数。比赛场上真的投入进去，谁还记得谁是男生谁是女生，该铲的就铲，该拉的还是拉。万一女生被吹了越位，男生们却照例不会掏出黄牌来，这也算是给女孩子的唯一优待。
　　学到头球时，无论男生们如何甜言蜜语如何危言恐吓，就是没有一个女生愿意让沾满了泥土灰尘草榍可能也有口水浓痰甚至便便的足球碰自己的一根头发。劝说未果，男生队长悻悻地道：“算了，反正你们女生也用不到这样高的技术……”
　　本来么！我们女孩子，谁还真的指望成为大球星？闲暇时候大家一起游戏，已经足够了。
　　本班男生出去比赛时，身后总有十几个MM跟着；别班男生看了，大为羡慕，撺掇着自己班上的女生也组队。一时间球风盛行，全年级六个班赫然组了六支女足。男生们啧啧赞叹着，说是可以搞个女足联赛了。
　　咿！谁说不可以？我们练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比赛的时间与队伍闪电般就决定好了，抽签的结果，我们礼拜五下午放学之后与六班进行小组赛。
　　男生卧底传回来的情报是：六班全是菜鸟，乌合之众，组队不过一个礼拜，练习也只有三次。霍霍，简直小菜！
　　事实证明，我们的确是有实力的。六班的可怜女生连带球都还没有学会，一上场就晕了。那天足球场被男生们占了，我们只得在个小角落里凑合着战斗。场上局势是压倒性的，球一次都没有飞过中场，整整18个人围在她们的球门前挤成一团，只看的见无数小腿在来回倒腾，球在什么地方，再找不到。偶尔某人踢中了球，白白的一个越过众人的头顶飞去别的方向，女生们就轰地一声跟着冲过去，继续围成一团倒腾。她们的守门员一刻也不得清闲，忙得满头大汗。她们六班门口热闹至此，这边冷冷清清。我们两个后卫抱着胳膊跳着取暖，守门员双手插在口袋里，笑恹恹地走来，伸出左手递给我们：“瓜子吃不吃？”
　　我们自然是吃的，三个人蹲在球门旁边嗑了满地瓜子皮。
　　
　　事后男生们评价说：这拨女生，简直一群猎狗；哪里懂得什么阵型，直奔着球就去了。
　　我们赢了无数个球，具体数字至今还是一个迷，实在太多了，没有人记得清楚。
　　
　　高兴了没两天，男生们转来一封挑战书。是本年级女生运动健将最多的五班发来的，要求正式比赛。
　　我们害怕了：他们班里刚刚在运动会上拿了几乎所有的跑步项目第一名，我们却连个前三名都没混上。再说她们里面还有两个体校的，说要请体校的女足外援来帮忙。跟她们踢，准输的！
　　我们商量商量去，还是不大敢接。最后队长说：“大不了输球，怕什么！跟她们踢！”
　　
　　特意跟男生们借了队服，细细地挑选了自己喜欢的号码，诚心诚意地跟上苍祈求能够赢得这场比赛。没有理由地在乎，没有理由地认真练习；只要能赢，什么我们都可以做，包括头球。
　　
　　到了那天，上课都没有心思的，小纸条传来传去，临时下达着关于阵型与人事调动的指令。临时决定使用豪华中场：5个人，与速度最快的3个前锋。队长殷殷切切地叮嘱我：“一定要帮助我守好球门！不要离开我身边！”我豪气干云地保证：“明白了！”
　　放学直奔球场，却被告知两个班的男生们要先进行比赛。
　　那天已经是深秋了，下午4点天就阴阴的，还有很大的风。球衣正穿在男生们的身上，白色的。我们在操场两边摇旗呐喊，恨不得亲自上阵。足球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我们站在两边时，球不断飞出界外砸在我们身上；无论换到什么位置都会被砸到。我们一时生气，故意跑去球门里面坐着，咿！好了！没有球来了！
　　这场比赛，我们班的男生居然输了；虽然只输了一个球，五班女生骄傲的眼神还是刺痛了我们的心。接过男生脱下来的还沾着他们体温的队服，感觉就是接过了战友手中的枪。我们的眼中烈烈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大声互相约定着要为男生雪耻。奇怪这些男生，输了居然还满不在乎，还居然笑的出来？
　　体校的女生果然不一样，那叫一个黑呀，黑的吓人。往前面一站，矮矮的两尊铁塔，使人望而生畏。还好我离的远，想来我们那三个更矮的前锋心中必然更加畏惧。
　　实力果然不一样，她们的气势高昂，一直压过我们的中场。我们两个后卫简直没有一点闲工夫，莫说嗑瓜子，就是停下来喘口气也没空。
　　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淋在我们火热的脸上，嘶嘶地蒸腾为雾气，使我们看不见未来。地面上泥泞无比，走一步滑一步，简直没有办法保持平衡。可是我们挺住了，我们的全部精神，只放在现在，只放在那一颗球上。
　　雨水打湿了我的眼镜镜片，模模糊糊的；起初我用自己球衣的前襟擦，后来用别人球衣的后背擦，再后来所有人身上实在找不出一处干净地方，全部溅满泥泞。我灵机一动，将队长拖来揪出胳肢窝底下的一块，果然还是干的，哈哈！
　　再再后来，忙的根本顾不上雨水。那两个外援实在恐怖，简直牛皮糖一样盯住我。我不断地将球开出去，不上两秒钟她们又带了球冲回来。从她们的肩头，远远看见我们前面的前锋爬起来又跌倒地往回赶。
　　真的，事后我特意去跟男生确认了，她们跌得满身都是泥，回去被家长臭骂了。能够使得爱美的女生们满身泥泞也毫无悔态，足球，或者说集体活动的魅力可见一斑。
　　当终场的哨声想起的时候，我们抬起双眼，赫然发现什么时候操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同学、老师、来打蓝球或者跑步的老人小孩，满满堂堂地塞满了学校；甚至隔壁造房子的工人都趴在墙头向我们大吹口哨。暮色四合，已经是六点多了，连操场的轮廓都已模糊。秋风秋雨里只穿着薄薄的队服实在是冷的，可是他们的欢呼与喝彩实在使我们热血沸腾。
　　不能忘记，那一个进球的狂喜。
　　赢了。
　　
　　回家之后每个人都被家里大骂一场，因为晚回家，而且也没有打招呼。个个泥猴子似的，光是鞋子就能刷出两斤泥来。可是第二天到校，人人喜笑颜开。嗓子早已哑了，说一句疼一句的，撑着讨论昨天的辉煌。
　　
　　 那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比赛，之后由于我们盛名远播，再没有女孩子肯与我们较量；久而久之，球队也自然解散了。可是那一场青春，却是我记忆中永不能磨灭的精彩。想来这一生，都会慢慢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