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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拉玛依的日子
□ 阿辽申卡
2007-01-16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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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拉玛依的日子
文/ 阿辽申卡
也许,生性被命运注定 ,我要四处漂泊和流浪。
十月下旬的一个下雪天,我乘车去克拉玛依。从车窗外 看去满是大片大片的田野。过后,植物就稀少了,过了黄沙梁就看到了远出的沙丘,看到沙丘时,我的心就有些激动,兴奋,还有些惊喜。因为蜿蜒的沙丘上三三两两的长着些胡杨树。胡杨树和我想象中长的一模一样。金黄的叶子在树上还没有最后落尽,叶子在风中挥舞着,哗哗响着。这就是生长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朽的胡杨吗?普通而平常的树,却有着这么深远坚强的意志。
而看到更多的还是植物稀少的戈壁滩,空旷,苍茫,寂寥。雪从空中还没落到地面上,就被风刮到了很远的地方。和我此时此刻的无奈是这么的贴近这么的相象。
当看到转动的油井时,我知道克拉玛依就要到了。我却没高兴起来,谁知道前面的道路是什么样子呢?克拉玛依,毕竟不是我的天空呵。
的确,和我想的一样。那些低俗缺乏教养的市民常常把我们叫盲道,叫黑户。区区几百公里的路程我就变成了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我想,说我的这个人,你又有什么能耐呢。我也是个农场工人,只是比你早点下岗,如果你下岗了,你的下场未必比我好,吃惯了大锅饭让你没了工作,真不知你怎样生活呢。
我知道打工者的艰难。也知道这个社会还有许多的不公。
在红旗路的街道两旁,有许多人摆着地摊。
有天,我旁边的小许告诉我说;路对面有个女孩她说她是石河子农学院毕业的,学的也是俄语。我说真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小许很冤枉的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今天就告诉了你。
我笑笑;小许对不起了,冤枉你了。
小许,只有十六岁,一张娃娃脸,稚气十足。家乡说很穷,初中毕业后,投靠亲戚来到克拉玛依,想找份工作,可是个子太小身体单薄没人愿意要他,吃住在亲戚家,时间长了,难免要受些气。小许听人说,摆地摊好挣钱,就摆了个鞋摊。其实,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容易,这年头钱不好挣。他没有正式的摊位,没有营业执照。想办个营业执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天跑这里,明天跑那里。腿都跑细了,跑来老去也没跑成功。第一,不是本地人。第二,没有很硬的关系。一句话,难。
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冬天这时候天气暖和上街的人比较多。但这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一会儿是城管的来检查了,一会儿是工商的来收工商费了。把这些人撵的是鸡飞狗跳东藏西躲。不是一些摊子上的鞋子掉了,就是一些摊子上的衣物掉了。
小许,这天跑的慢了些,被工商的抓住了,要他缴一百元工商费,小许说;我前天才缴过六十元工商费,今天怎么又要缴一百元?我到现在还没有开张呢,下午缴,行不行?
四十多岁的女管理员严厉的说;不行,票都给你开好了。不缴不行。
小许毕竟是个娃娃,那看到过这阵势。带着哭腔说;阿姨,你看我现在就只有十元零钱,那怎么办呢?小许把所有的钱套出来给女管理员看。
我不管你这么多,向别人借。女管理员又是口气很硬的说。
小许说;阿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谁给我借呀。
一个过的路的人看不惯对女管理员说;你也有娃娃,心咋这么也狠,刁难一个娃娃。人家现在不是没有钱说了下午给你缴。还不行吗。
女管理员不满的说;我把票开了,你给我报销呵。
过来一个男管理员凶巴巴的说;你这小子,怎么不识好呵,让你借你就借。对着小许就拍了一下。
.......
小许最终也没借到钱。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都围着看笑话。这些人好久没看到热闹了。男男女女今天可逮住了机会。
男管理员突然喊了起来;卖鞋哎,卖鞋子。贱卖鞋子,十块钱一双。
什么。十块钱一双。好便宜呵。行人呼的一声,把小许的鞋摊子为了个严严实实。
几十双手张牙舞爪的一会儿就把车上几十双鞋子给抢光了。
那鞋子有五十块的,有八十块的,还有一百多块的,那有十块钱一双的呵。
小许这次赔的不轻。他蹲在地上。那些鞋子向在拍卖会上一样,一会就拍卖完了。别人的是越卖越卖高,而他的是越卖越低。几十双鞋子卖完了也不够缴工商费的。
小许无奈的蹲在地上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这鞋摊虽是他的饭碗,但他无法抗拒这些工作人员。
几天过后,我在红旗路上看到了小许给我说的站在雪地上那个学俄语的女孩。女孩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脸被冻得通红通红的,羽绒服的帽子搭拉着,戴着厚厚的手套,也许穿的太厚,看着像个企鹅笨笨的。见到我她非常亲切的喊我大哥。也许是他乡遇知音,立马用不太熟练的俄语和我交谈起来。她家是阿勒泰的,上完大学还没找上工作,父母亲去世了。她只好投奔在克拉玛依的哥哥来了。练练摊等找到工作后,就离开克拉玛依。她叹了口气说;工作不好找呀,好多公司都不要女孩子。我不知道将来怎么办,我总不能在哥哥家吃闲饭吧。
女孩子后来乐观的说;我想会好的,工作也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问题。
我说;是的。一切都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了。
文化是个人名,小学三年纪都没上完却起了名字叫文化。湖北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长的一张脸可以说很一般般。走起路来还像个鸭子一样一摆一摆的。却有张能说会到的嘴,能把死的说活,能把方的说圆。能把天上飞的麻雀咯下来吃了。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话有点不假。
文化有好长时间没吃上肉了,他想打牙祭,可手里有没有钱。他是有一个想花两个钱的人。
怎么办呢?
他的鬼注意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下午下班,他碰到了表侄儿,是他姐夫的侄儿,到他这就成表的了。表侄儿二十七八、长的仪表人才,白白净净的大方脸,身材魁梧,像个当官的架子。表侄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文化和表侄一比论人品论气质真是天壤之别。那文化更像个小丑。
文化不知在哪搞到了一套工商管理员的制服,让表侄穿上,再把大沿帽扣上,表侄莫名其妙。文化说;你跟我走,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到时候只管吃就行了。
文化领着表侄进了一家不大的饭馆。
饭馆的灯光不亮有些昏暗暗的,文化一进饭馆就对着女服务员喊了起来,叫你们头来,给搞张干净的桌子。
饭馆老板一看表侄的穿戴就明白是怎么会事了。心里恨恨的,一脸笑着却说着;里面请,请!不一会七碟八盘就上了桌子。
文化一看桌上的菜,像个饿狼般两只眼一下就发绿了。嘴里使劲吞着口水。
表侄威威严严不拘笑容的坐着。可他的心扑通扑通地加快了跳速。非常害怕。
饭馆的老板说你们吃,我到那边看看。说着走了。
文化巴不得老板快快走了,色香味具全的菜肴,肉呵鸡呵海鲜呵多诱人呵。老板一走。文化就露出了狐狸的饿相。大嘴二嘴的就把鱼呀肉呀使劲的往嘴里塞,两腮胀的鼓鼓的。
表侄看看文化狼吞虎咽的吃相想笑没敢笑出来。笑出来怕别人听到。默默低着头没有说话。而背上的冷汗一股一股的往下流。
文化看菜吃的差不多了。把嘴一抹对表侄说;菜不能吃完了,菜吃完了别人容易看出破绽。
他喊了一声;小姐,来结帐。
表侄心里一颤,那有钱可付呢。
老板一听是里屋的人在喊要结帐。他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工商人员哪能得罪呵。
老板嘿嘿说着,那能付钱呢。
文化要的就是这句话。用牙签剔着牙,对老板说;我们所长说了,那就记在帐上,到时候一起给你付。
老板说;那好那好。
文化乘机给表侄一个颜色,说;老板,那就不客气,我们先走了。说着溜出了饭馆。
出了门,表侄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表侄姓禹,我叫他小禹。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说,那天和文化的事,告诉了老婆。老婆狠狠的把他骂了一顿。说这么没出息,将来怎么做人呀。人穷志不短,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自己就滚出这个家。
有天,小禹叫我和他一块坐夜班车到乌鲁木齐去提货,真好老婆从石河子来看我,我让小禹在外间等我。我对老婆轻声说;宝贝,等着我回来。亲亲老婆,恋恋不舍,我和小禹走了。
从这以后,不知什么原因,小禹见了我就躲着走了。出什么事了呢?我不明白。有一天,碰到小禹的老婆,我好奇的问,小禹怎么不来玩了。小禹老婆瘪瘪嘴不高兴的说;找你,我怕你把我们小禹带坏了呢。她这一说,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她说,挑明了吧,那天你房子里睡着个什么女人,还宝贝呢,亲的那声音,让我们家小禹身上只起鸡皮疙瘩。
哈哈,我一听原来是这么会事,乐了。我大笑起来。
我们家小禹最不喜欢和女人胡来的男人。看你是个有文化不错的人,没想到你也是个好色之徒。
我急了。那是我老婆,本来要介绍给你们认识的,但她公务在身,只呆了一天就走了。我老婆我不叫宝贝叫什么?难道叫你叫宝贝,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原来是这样,真冤枉你了,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起初也不相信,可我老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人啊!
离我不远的一个俱乐部,那天下午发生了火灾,很多学生被抬出来送到了医院。有很多的人跑去帮助抢救,小许和文化开始以为是看热闹,当看到黑烟滚滚里连拉被拽抢出烧伤的人,那场面残不忍睹触目惊心,小许和文化忘了危险,也冲进了浓烟里帮着救起人来。
当我们看到小许和文化时。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黑糊糊的,才知道发生了火灾。
死神笼罩了克拉玛依的天空。
这是一个多事之冬。
也许人为了生存,流浪四方。也许,为了更好的生活,漂泊四方。
我漂泊在克拉玛依认识了小许和文化,还有小禹。还有和我一样为了更好的生活而进大学学俄语的小王姑娘。我们都是底层人物,大家互相怜惜。
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我坚信,一切会好的。因为,我在努力,小许在努力,小王也在努力。
一个下午,我买了第二天去阿勒泰的票。准备离开克拉玛依再到阿勒泰去流浪。没想到半夜里,我突然呕吐,浑身发冷。只好退了去阿勒泰的票,看来我和阿勒泰无缘。
六月一日。阴差阳错我到了乌鲁木齐。
一个多年之后的下午,我在克拉玛依准噶尔大厦的一家鞋店里看到了小许,这个当年的小娃娃,现在已是个相当有魅力的青年人,成熟而老练。
我们握手,我们感叹。如今他在克拉玛依已有了户口,有了自己的住房。生活的很不错。看着他的笑容,目睹他的风采。哪个蹲在地上只知道哭的小男孩已当然无存。
我感到欣慰。一拳重重的砸在小许的胸膛上。
我没见到文化,听说文化因诈骗罪判了徒刑。人,做事不能没有原则。我深深的为文化惋惜。如果走上正道,文化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还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在乌鲁木齐边贸大厦的电梯上突然就看见了小王姑娘,可以这样说小王姑娘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牵着三岁女儿的手正往外走。我说你是克拉玛依的小王吗?
她点点头说;我是 。惊异的看着我问;你是......你是阿辽申卡。
是呀。我说。
小王喜出往外的说;太意外了,太意外了,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说;我在这里快五年了。
小王说;我也快五年了。天天在这里上班,克拉玛依那么大,却碰上了。边贸大厦这么小,我们却从未谋面。这世界真是阴差阳错......
事过境迁,小王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上千万的资产。谁能相信那个摆地摊的小姑娘,当年的黑户,今天就成了气候,就有这么大的本事,把生意做到了国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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