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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和成长

寒鸦
2006-12-08 00:10   收藏:2 回复:21 点击:4904

    小时候有三怕:怕狗,怕蛇,怕鬼。
  
   刚上学那会,自家养了一条狗,取名叫“虎子”。“虎子”全身通黑,个头高大,行动敏捷,奔跑起来如“闪电”一般快捷。“虎子”个性凶猛,只要有陌生人的侵入,它就赶上前咆哮着示威。
  
   “虎子”最听我的话,轻轻呵斥,它就会乖乖蹲在我身边,摇着尾巴乞怜我的原谅。我没觉得狗这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有时候看见高高大大的男人,被“虎子”唬得惊慌失色,我表面上生气地训斥着“虎子”:“死狗,瞎了眼了,回来......”,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从我家到学校最近的途径,要穿过一个“胡”姓村庄。绕过“胡”姓村子东头第一家房屋的转角,然后从村子中间穿过,再走上另一条山道,不多远就是我们的小学了。第一次领略恶狗的真正可怕,是在我第一天上学,在这屋子转角的旮旯,一条恶狗惊吓了我。
  
   开始我根本没有防备会有狗的出现,刚上学的心情非常好,阳光灿烂,空气中都弥漫着青草清香淡雅的味道。母亲用“布角”为我缝制的书包,像“联合国”的旗帜一样多彩斑斓,书包的带子老长老长,跑起来的时候,书包老是拍打着我的屁股。
  
   我也终于可以上学咯!绕过屋子的转角,我继续跑着,恶狗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毫无知觉,也不知道它从哪个旮旯钻出来的。也许对危险有着潜意识的反映,突然地回头一望,我的娘呀!一条硕大的黄狗,硕大的狗头已经挨近我屁股了,我“唬”地一下站定了,黄狗也被“唬”地一下退后几步,这才龅牙裂齿朝我“汪汪”吼叫起来。我试着跺脚吓退恶狗,狗叫得更凶猛,大有扑向我的架势。我试图跑,狗也跟着跑;我站定,狗也站定,始终保持着近距离,朝我“汪汪”地咆哮着。我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一种随时都可能被狗攻击,咬得我肌肤血淋淋的恐惧,让我不寒而悚,全身肌肤紧张着都已出汗,“砰砰”跳动的心,像热锅上的炒黄豆一样,蹦得老高。我和狗就这样对峙着进退,直到恶狗的主人把狗领走以后,我才松弛下来,瘫坐在地上很久,然后转头一路哭着回家。
  
   第一次上学,我没有到位。回家后全身虚脱,躺下就睡着了。为此母亲还和那狗的主人吵上一架,记忆犹为深刻。
  
   对狗的害怕就由此而来,这狗就成了我上学路上的一块心病,以后走过这转角,我尽可能地拽着大哥哥们衣角走。要是早上打“猪草”迟到,一个人上学,我离屋角比较远的地方就开始站定,学着电影里面,解放军叔叔用“手电筒”的灯光晃上三晃刺探敌情一样,我也远远的吼上三声,确信没有狗的吼叫,我才快速地穿过村子。如果狗在,我只能远远地绕过村子,走上更远的山道上学。
  
   无意中一次,“虎子”跟随我一起上学。它走在我前面,不用我刺探“敌情”,它已经和“敌人”对吼在一起,吼着吼着,两条狗竟然化“敌人”为“同志”,亲热上了,在我面前你追我赶,一幅形影不离、恋恋不舍的样子,很是让我生气。我呵斥着“虎子”“敌我不分”而“忘恩负义”,“虎子”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不过好的是,以后我上学,我就带上“虎子”,它好我也好,再也不用绕道而行了。过了一段时间,恶狗估计也熟悉我了,不再追着恐吓我,但怕狗的习惯由此落下了。
  
   小时候对于狗的害怕,我想是来自于我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理上的恐惧,是害怕肌肤被狗咬上后,血淋淋地痛。但对于蛇的害怕,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恐惧,一种渗透骨髓的恐惧感。
  
   家乡的深山竹林、土丘菜地,是我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是蛇类经常出没的地方。刚开始看见一些小蛇,小小的身躯,吐着短短的蛇信子,并不觉得怎么可怕,我敢用竹杆敲打着它们。年少时候惧怕的概念比较单一,更多感受的危险,是来自于一些比自己庞大的实体,而不是这些不入眼的小动物。
  
   之所以接触蛇类出没的地方比较多,是因为我每天早上在上学之前,必须完成一项父亲布置的任务---“打猪草”。这在我家是传统,一个接一个的班。姐姐们出嫁的出嫁,送人的送人了。父亲是主力,母亲身体不好,哥哥十三岁退学,跟着姐夫学徒做“木匠”,第一次还是我陪哥哥一起去的。十三岁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候没感觉,现在回忆起来,哥哥瘦弱的手臂抡起斧头,那稚嫩吃力的表情,历历在目。家里我算闲人,总是由我接班“打猪草”。
  
   堂哥是教我数学的老师,也是班主任。他见我上学老迟到,就找我父亲询问:三爷,是上学重要还是“打猪草”重要。父亲说:上学重要。堂哥继续问:既然上学重要,为什么还要羊羊每天早上“打猪草”而影响上学呢?父亲说:那我不管,反正每天上学前,我家的猪要见到吃的。堂哥没有说服我父亲“辞退”我的“工作”,父亲的逻辑虽然简单,但总是很有效。
  
   第一次来自于蛇的恐惧,是在一个夏日的早上。我照例拎着竹篮子,在地沟边沿“打猪草”。起初看着那草丛茂盛的地方,只是一堆“烂泥”,待我快走近时,我看见“泥堆”在蠕动,突然“泥堆”里立起一蛇头来,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冰凉的眼睛,丑陋的皮肤,我这才看清楚,所谓的“泥堆”,原来是一条粗壮肥胖的“烂泥蛇”。这么大的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潜意识间,一种冰冷袭人的恐惧感,一种自我寻求的保护感,遍及我的全身,我撒开腿来就往家跑,也顾不得篮子里的“猪草”,到家时没剩下几根了。
  
   听大人们说,看见蛇的时候千万别跑,蛇会追着你赶的,蛇会认路,晚上会爬上你的床;还说看见蛇后,也别和另外的人比较蛇的大小,说是“比蛇长,死爷娘;比蛇大,死爹奶”;更可怕的是说谁谁谁,就是被蛇咬了以后,中毒死亡的。这种教育性说法引起的恐惧,比我自身生理上感受的恐惧犹为深刻,以至于很长的时间内,我每天上床睡觉前,我得检查被子里面是否藏有“毒蛇”一类的东西。以后山地里看见蛇的时候,我不再乱跑,而是面对着面看着蛇的行动,身子倒退着往后挪动,一直到我认为可以开始跑的时候,我才拼命地飞奔,但不会选择直接回家的路。
  
   对于蛇的恐惧,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不是经常有之,只是偶尔看见蛇,才害怕这丑恶的、可以毒死人的冷血动物。而小时候对于鬼的恐惧,则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经常性的存在,几乎所有的梦境,都与想象的鬼有关联。
  
   老屋的厨房与歇房,一个在村北,一个在村南,中间一条长长的公共过道,一到晚上,黑糊糊的,基本上就凭感觉行走。村子经常停电,有光亮也和鬼火一般。我最怕晚上母亲在厨房忙碌时,喊我去歇房拿点米面之类的东西。一个人走在过道上,越看周围,越觉得到处有鬼,好象随时我都会被鬼吞进肚子里。心像飘在水缸里的葫芦瓢,怎么按也按不下去。幽静中每走一步,慢腾腾地蹭,尽量不发出声音来,怕有回音,回音老让我感觉后面有个什么怪物跟着我,从不敢回头看。
  
   快到歇房门口,我一般哼着歌儿壮胆“惊鬼”(估计我现在经常哼歌就是这原因),然后摸进歇房,然后摸到桌子抽屉,然后摸到“洋火”盒子,然后摸到蜡烛,然后摸出盒子里的火柴,摸着火柴划过“洋火皮”(最可气的经常划不来火),点燃蜡烛,迅速地找我需要的东西。越是光亮我心里越是害怕,手中的蜡烛越抖,墙上的影子越晃。我总感觉我在明处时,最容易被鬼发现,所以我只好使劲唱歌,为自己壮胆,歌词也多半是“串词”。找好东西,脚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我的身子就像弹弓里射出的弹子一般,“唰”的一下子飞跃过道,飞回到光明的厨房中。
  
   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至今没有看见过。刚结婚那阵子,我的家就住在火葬场边,门对着火葬场的烟囱。有时候半夜,一个人独自穿过那里回家,也不觉得怎么害怕。小时候对鬼的害怕,我想不是天生的,主要是来自于大人后天的教育恐吓:鬼这东西无形无定,鬼这东西凶残奸诈,遇见鬼就意味着死亡等等,而畏惧死亡是人的天性。这不同于怕狗、怕蛇,有种实际形体存在让人害怕。
  
   怕鬼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恐惧,恐惧被人的精神虚拟化,以至于无穷大了,这和人自身肉体感官自发性地感受恐惧不一样。随着人知识的丰富、阅历的增长,这样的恐惧往往能够被自己认识与克服,而每一次克服,人的精神境界也就得到一次成长。
  
   也正是在这些恐惧的压力下,人在不断地认识自我、克服自我、完善自我、超越自我,一步步地长大成熟起来。人一生中,总会有着这样那样的恐惧陪伴着,哪怕是白发苍苍的时候,也一样会有着来自于肉体与精神上的恐惧感存在。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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