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从院后悄悄接近那伙帮徒，一边在思忖怎么帮左伯伯，这是她听见水炼翮那番决绝的话语，顿时心生一念，她矮蹲着身子，慢慢慢慢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驮着左伯伯的那匹马就在眼前了，她知道这时那些坏人都没空理会左伯伯，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救他，自己在马身上抽一树梢，夜马一惊，定然可以逃出去。但她却低估了习武之人的耳力。
　　七叶正要抽那马一下，突然身子一轻，被一只大手提到了空中，一个粗野的声音：“我还当是‘二十七道’呢！却是个小娘们，凭你也敢来凑这热闹，胆子倒不小。来，小凌子，把她绑起来，和这老头放一起，等帮主发落。”一个少年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卷绳子，就要捆上七叶。
　　这时他们身后的院子一角突然刀声铿锵，火花四溅，明灭的火光里，末夫人率部下从院墙上边打边过，冲势兀烈。一个小伙子正翩身越墙，突地暗器风响，正钉在他的脑后，身子一软，直直落下，搭在了院墙上。
　　但等游空帮众来援时，大半人已经跃出了院子，要捆七叶的这两人见状舍下七叶，挥兵刃向末流堂弟子杀去。七叶被捆了一半，但那小伙结绳的手法相当复杂，七叶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把绳子挣开。
　　左怀岩在马背上急得鼓腮帮子，他的嘴被破布塞着，没法叫七叶如何解。七叶远远看见末别辕蹿高跃低，和几名游空帮众游斗，几趟下来，竟然结果了三个。看他手边稍缓，就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末别辕从开打就在注意七叶，他看见七叶钻出院子，心里放心不少，对青颜的死活，他可就不那么关心了。这时隐约见七叶在水边草丛里挣扎，刷刷几剑逼开身旁的人，两个起落站在了七叶跟前。
　　七叶眼睛盯着末别辕，末别辕略一对视，就刷地转过脸去，不敢看她。七叶的手已经勒得发木，见他还不来解绳子，忍不住骂道：“你个呆瓜，还不快帮我解开。看我出丑啊！” 不只怎的，对这个腼腆的男孩，七叶见了就想欺负一下，就是这样的危急时刻也一样。
　　末别辕红着脸答应一声，剑锋轻掠，毫厘不爽地切断了绳索，却期期艾艾不敢来扶七叶。这时听见不远处末夫人喊道：“别辕，快随南垠他们走，娘断后。”
　　末别辕再不顾什么，一把扯起七叶，向那边奔去，末夫人见儿子拖个人过来，还当是擒住的敌人，近了才看见是七叶。
　　她对连累七叶父母心存愧疚，这时看见衣服沾满草绿和泥点，无辜着小脸的七叶，心里没来由一软，温声道：“你叫七叶是吧？你现在不能回院子了，要不就跟我们走吧！”七叶急道：“不行，青颜还在那里，还有我爹娘，我要去看他们。”
　　末夫人摇摇头，叹口气，刚要说话，身后游空帮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来不及多言，伸手牵住七叶的肩膀，喊声“撤走”，纵身一跃，已在两丈开外，落地回剑格飞两件暗器，看见河边残存的十一名弟子个个都在，心下顿时宽慰不少。
　　“葛成，我们的船呢？”末夫人问。
　　一个汉子正在黑暗中拖拽什么，没有回答，就见一只乌篷从河上箭般驶来，那汉子手臂飞旋抛替，原来在之前他们就把船只停在河岸某处，把纤绳连到院外的水中，这时要用，径直拉来就可以了，只是让人抵舌的是那个汉子的臂力，水中停船非锚不可，他竟然可以连锚带船从水来拽来，纵是顺水，也属奇迹了。
　　纵使这样，等船来时，游空帮的人马已经围了上来，石沉轩三个贴身弟子之二的向澄明、向澄岚立在首冲，看见末流堂如此安排，心里也是暗服，向澄岚笑道：“末夫人好手段，能从游空帮包围里冲出的人在下还真很少看见过，今日可算是开眼了，只是在夫人还没上船前，奉劝夫人一句，还是不要冒险的好，我帮此次前来的可是有十数位弓箭手的，他们对活靶子的兴趣在下深知。”
　　末夫人放开手中的七叶，把她交给南垠，笑道：“谢公子好意提醒了，不过我末流堂弟子都是犟脾气，只怕不能从劝了。上、船。”
　　那边向澄岚也不阻拦，回头，沉喝：“搭弓，备箭。上一个射杀一个。”其实向澄岚也知道这次围截已经失败，只有在末流堂离开之前，多杀灭几个，也好向帮主交待。
　　这时末夫人和边上一个汉子耳语几句，突然双双身形疾掠，竟闪电般向合围的游空帮撞来。向澄岚一时没理会过来，看他们落地，大喝一声，双掌撞过去，同时大喝，放箭。但身后的弓箭手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当反应过来时，末流堂的人已经上到了船上。
　　一直没发话的向澄明也喝道：“围住他俩，给我务必生擒！” 末夫人大笑一声：“吹的好大气，看是谁擒谁！”，挥腕直刺，招法凌厉至极，袭向向澄明咽喉，对此等一往无前的搏命之招，向澄明也不敢轻撄其锋，长身后退。
　　末夫人趁这个空档，伸臂牵住一个弓箭手的弓柄，一弦勒在他项上，回手一拉，挡在自己身前。那边“二十七道”那个汉子，也如法炮制，擒住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弓箭手，往背上一扛，正好遮住自己的身子，这一番兔起鹄掠，诡谲变幻，看傻了游空帮帮众 。
　　末夫人二人步法丝毫不滞，扬长向岸边奔去，那边的乌篷船已经离岸而候。向澄明脸色阴沉，狠狠咬牙道：“拿箭来。”一把从下属手里攫来两柄强弓，并在一起，百石强弓，狼牙箭镞，搭箭，瞄准。
　　游空帮里，向澄明一向是担任教练弟子之任的，为人讷言沉默，却是揽澄三使里武功最高深莫测者，帮主石沉轩曾把他与聂晴霄并列而盛赞，非大事决不轻出。此时弯弓搭箭，部下都摒住呼吸，看他出箭。
　　弦响，箭支如流星拖曳，没入幽暗的夜。黑暗里先是一声惨呼，接着一声闷哼。“二十七道”那个汉子身形顿时蹒跚，而他背上的那个弓箭手，脖项软垂，显然已经毙命。
　　这一箭，竟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之后，再从末流堂那男子的胸膛透出来。反勾的箭镞，扯出了一绺模糊的血肉，晃荡在他胸前。
　　寂静，弦再响，那汉子本已衰竭，闻声一震，向奔回察看的末夫人嘶声道：“夫人快上船，齐三给兄弟们断后，别管我，快走。” 说话的同时，蓦地转身，双臂环抱，身体似乎膨大将倍，甩手将背上的尸体迎着飞来的箭迹抛向虚空。
　　但这次向澄明出箭的手法大是游离常轨，声音和箭支似乎是从两处向一起汇结的，这一下听风辨器，却是失算了。
　　箭，继续飞逸，那汉子大叫一声，一股血箭从伤口喷出，身形倏动，伸手，握箭，四指溃碎，箭脱手，继续向飞奔的末夫人穿去。
　　那箭上蕴着一股奇怪的力道，竟是高速旋转着飞射而来的。瞬间绞烂了他的手掌，那汉子身子拼力后跃，环抱的手臂，这时张开，壮硕的胸膛迎向箭镞，同时身体后仰，尽量拖长身子来承受这支似乎有魔力的箭，哧的一声，乌黑的箭镞由他心脏部位穿入，贯透大半个身子，从后脑突出来，却终于无力再穿透什么了。那汉子身子抽搐，无力地向身后挥了下手，然后直直地倒在了涂满青蒿气息的水岸边。喧闹的夜，突然阒静无声，两方的人马都被这惨烈豪壮的一幕镇住了。
　　七叶站在乌篷里，看得如痴如呆，眸中清泪湛湛，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伙粗野蛮横的人里，原来还有这么壮烈的故事，这一幕，是她江湖生涯的第一课，酷烈而深刻，从此印在脑中，许多年以后，当她在运筹疲惫的时候，总是想起水岸边，晦暗中，有这么一幕动人的壮烈，刺激着她继续走下去。
　　向澄明看着那汉子倒下，目光中也露出钦佩之色，放下了准备再次发箭的手臂，仰头向天，缓缓道：“是条好汉子，我敬重，兄弟们，撤回。”
　　向澄岚目色一闪，道：“师兄，就这样回去帮主那里不好交代吧！”
　　向澄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角透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道：“如此情形，帮主在场，也必放他们离去，我游空帮若只这么一点器量，也未免太对不起传说的江湖第一大帮的盛誉了。留两个人葬了此士。其余人等撤回镇中，帮主那里自有我向澄明担当。”
　　帮众轰然应诺，利索地转身，各自应命而去，立在一边的向澄岚眼中掩不住的嫉妒，复杂地看着向澄明的背影，默默地随着一众人回去了。
　　向澄明走进院门的时候，看见石沉轩负手立在院子正中，望着天，而水炼翮则踪迹俱无。向澄明心里忍不住沉吟着猜了一下。
　　他轻轻走过去，施礼，正要说话，石沉轩手一摆，向澄明会意，退后两步，侍立在一旁。
　　过了良久，石沉轩叹息一口，声音里满是回味，向澄明惊讶地发现，喜怒从不形诸于色的石帮主，眉宇间竟有一丝掩不住的伤感和激动。
　　石沉轩向向澄明温煦地笑笑，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心情方有些平复，看见向澄明目光里的不解，缓缓道：“澄明，你只有到了我现在这个时境，才会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珍视一次出手了，能遇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一件多难的事啊！”
　　向澄明这才开口向他禀报追袭的结果，石沉轩听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向澄明，道：“早在数年前我就曾言道，我帮骐骥，当在你们三兄弟之中，今日得验于你身，大慰我心。你和晴霄，必展鸿图。”
　　向澄明终于还是压不住好奇，问起石水两个人的一战的究竟，而石沉轩只给他六个字的答案：“他败了，但走了。”然后就让向澄明去安排下属弟子清理战场。
　　关于这场争斗，没有再说一个字。而在他们开战之前，先屏退了所有弟子，于是这场谁也没见着的比武，就掩了下来，再无人提起。
　　突然，院子角落里一丝异响，石沉轩心里一紧，他刚和水炼翮比武，驱退了所有的弟子，这是却听见院子里原来还有活人。目色示意，向澄明身形闪动，纵了过去，看见一个蜷缩着身子，一只胳膊上断茬支棱的小男孩，扯着微弱的呼吸，眼皮翕动，欲睁还合，眼看就要再晕过去了。
　　看见这孩子的伤，向澄明突然想起水岸边末流堂那个汉子来，心里莫名一酸，弯腰，把那个血色模糊的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抱回到石沉轩身旁，石沉轩先是默然地看了一眼，突然又回目，诧道：“奇怪，按这孩子的伤，应该早已毙命，却为何能撑到这时候呢？”说着，在青颜地项脉上一按，脸上更露出诧异的表情来，奇道：“他体内居然还有天岸崖的真气，嗯？！这孩子好根脉啊，可惜一条膀子了，要使全身血脉连通无碍的话，倒是个习武的好材料，资质当不在你之下。”
　　向澄明接道：“看他的伤口，是利刃所伤，但血流在一个时辰前就止住了，而他体内天岸崖的真气，恐怕也是末流堂中人给他封穴残余下来的。”
　　石沉轩沉吟道：“水炼翮是不会把天岸崖的内里传给外人的，所以救这孩子的恐怕就是他本人。澄明，你把索麻衣传来，让他给这孩子疗伤。我看以这孩子的天禀，带回帮里，培养后必是一员大将。澄明，教练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三十年前独臂杀手杜冷月名噪江湖，呵呵，我游空帮未必就不出这样的人才。澄明，传我命令，处置好一切打斗痕迹，焚了此院，但不要殃及毗邻。四更前撤出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