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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色·传说(八、尾声)

回程车
2006-08-27 03:31   收藏:0 回复:3 点击:1084

    噼啪的怪声,在山道响起,是石头滚下山道的点打声。太阳西斜,四顾荒岭。
  一个男孩子鄙夷的声音:“看看看,你这走的都是什么路啊?我说该从烽娄山西侧走,你偏偏要走这条鬼不拉尿的破路,你倒是快点啊,真是……”
  稀里哗啦的声音大起,男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找死啊?这么陡的地方也敢开这种玩笑,唉,真是倒霉,要是和我一起走的是苍喙的话那该多好,他翅膀一动,我们就已经到目猎天了,就不用和你这么干耗了……”
  一个女孩子大恼的声音:“是我爹让你照顾我,可不是我说的,你该干嘛干嘛去,谁要你管。你有苍喙,很了不起吗?我还有小白呢,你说是吧小白?哎呀,你快过来,我的鞋子裂口了,怎么办?”
  烽娄山沉默,两个孩子沉默,这是旅程的第一个月零二十三天,目的地是洪荒东南的目猎天,光有独自行路的经验,一路上自然就承担了引路人的角色,这些天下来,做饭,探路,给小白准备食物,还有给梵莹烟小公主找新鲜野蔬等,光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想起列莫长老和梵湖主的那些话,还有在鹰渊盼着自己带礼物回去的苍喙,总算忍住了,但对梵小公主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而梵莹烟也不是吃素的主,两个人一路上奇思怪想翻出来挖苦人的话,就是十本洪荒书也写满了。
  按舆图所示的方位,过了烽娄山,就是目猎天的地界了。这时候有谁看见这两个孩子,绝对认不出这两个人会是被落照湖总管暗地里奉为璧人小男女,梵落尘说到了只要他们到了目猎原,就会有使者来接他们,这是六界紧急时候的约定,虽然已有近两百年没有用过了。
  光听他说的时候,心里就在嘀咕,这么久了,还有效吗那个?而且推算时间,黑女巫已经知道光来到落照湖的消息,接下来落照湖的部署,也不难逃出算中。这么一来,黑女巫很有可能会派人到光和小公主行进的路线上堵截他们。
  落照湖的洪荒舆图是千年前绘制的,只标出了六界大致的方位和路径以及重要的山脉湖泊,而就是这样一张舆图,在洪荒地面上也就这么独一份,黑女巫这么多年隐忍扩张的步伐,固是因为榻侧未靖,而主要却是因为缺少一份可以统揽洪荒的舆图。
  这次光手里拿的这份,是临走时候,梵湖主用独特的术法绘在羊皮纸上的,只有光的引光术和小公主的玲珑珏共同映射,才会显示出来,这也就是他们俩互相抱怨对方选的路线糟糕的原因。
  梵莹烟脏着小脸,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脚,蹲在山道上不走了。她那双鹿皮靴,再不是放进行囊时的挺拓了,斑驳的霉纹终于裂开,鞋底已经碎成了十数块,露出破洞的袜子和踩得红红的趾头,光几步走回来,嘴里道:“别摸你那臭脚丫,不然等会你烧的水在怎么喝啊?我已经打了几天赤脚了,也没见多难受啊!我说还是把你那破鞋子扔了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小公主倒是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她慢慢褪下鞋子,看着自己的膝头,眼眶突然红了,这是光第一次看她哭。
  他突然有些慌乱,温声道:“梵……小丫头,别哭嘛,舆图上说,过了烽娄山北,就是汇池,那里的水是洪荒一流的温泉,那里还产乌丝草,我学过筹织的,保管一个时辰就给你织一件好看的衫子……” 他一边絮叨着安慰小公主,一边撕下两片自己的犀皮坎肩,用“决阖”穿几个小孔,用繁复的手法穿上细绳,不几下就结成一双鞋的样子。
  把破了的鹿皮靴安置在这个犀底笼子里,套在脚上,居然是无比的紧凑合适,梵莹烟试着走了两步,感觉不亚于一双新靴子,高兴得几乎蹦起来,突然给光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骂道:“小坏蛋,看不出你还会这一手啊!乌丝草?那个我知道的,我娘有一件乌衣衫的,据说是他们出访目猎天时候,作为国礼回赠的。你真的会织衣服啊?我要一件长裙,还要一件披风,还有……”
  光刚被她哭得有些慌乱,不过是说两句安慰一下,哪知这公主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不禁气结,回道:“你还没完了,被子要不要织个?帐篷要不要啊?别废话了,赶快起身走,等会天黑了要是还走不出这破山道,那就要耽误一天的行程了。”
  这次小公主倒乖,没和他犟,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拎起背囊开步了。
  
  太阳在西天隐没的时候,光和小公主摊开四肢地躺在烽娄山北的荒原上,数里之外,是一片蒸腾的雾气,缥缈间可以看见零星的水光。
  光努力敲醒自己沉重的眼皮,拉起已经酥软的小公主,哄道:“你看,那不远就是汇池了,我们再努力走一段,今天就可以干干净净的睡觉了,嗯!好不好?再坚持一会儿。我答应,再给你织一件披风,这总好了吧?”
  梵莹烟不甘地咕哝道:“再躺一会嘛,我真走不动了!恩?披风,这还差不多,哇哇,今天终于可以洗澡了,走啊,还愣着干嘛?”
  光立在地上,看蹦跳着前进的小公主,又有一种被暗算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太阳还没有消失的时候,烽娄山上涌起了一团乌黑的云,慢慢浸染天空,不一会就淹熄了太阳最后的光芒,笼罩了汇池这一片的天空。
  光比小公主慢几步跑到汇池,他到的时候,小公主已把她的帐篷支起来了,人躲在里面,闷声闷气道:“小坏蛋,你快支帐篷,等会在里面乖乖呆着,我不叫你不许出来。本公主要去沐浴了,哦,不对,你先帮我看看那湖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吓人的东西。”
  光心里暗笑,口里答应着,几步跨到湖边,还没靠近,一股香香的热浪扑面卷来,直让人目饧骨软,他身上本来就穿着一件小衣和一袭撕得七零八落的长衫,这时候真实方便极了,也不脱下来就直接躺进了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他从小在“参翼瀑” 洗极寒的水,从来不知道在这样滚烫的温泉里洗澡竟这么舒服,一点都不像在陷羽山佣人用桶盛热水来洗的感觉。
  小公主没想到他来这手,却也不敢径直脱了和他争地盘,只能一个人坐在帐篷外,咬牙切齿地恨,咬着咬着却“扑嗤”笑了,并不是多生气,她突然觉得这个坏小子好有意思,不同于她遇见的任何一个人或鹰,只是她从小到大一共也就遇见过百十来个人而已。
  
  所有的星星都陷进了夜幕,没有一丝微光。
  篷柴的篝火烧得极快,光跑来跑去捡柴,不一会,刚洗干净的衣服就又成灰色的了,莹烟惫懒地躺在火旁,嗤嗤地笑,一边翻烤着抹了青盐的肉干,旁边还有两条奇怪的,热湖里也烫不死的怪鱼,光已经给洗剥干净了。
  小公主仰躺着,看一块黑布似的天幕,不经意地道:“小坏蛋,你看今天的天好奇怪啊?怎么不见一点星光?我记得刚我们下山的时候,天还是晴的呢!”
  光正抱着一捧柴回来,闻言道:“它们是被你给吓跑了,这里的星星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懒这么手艺差的丫头。那鱼你翻一下,都要烤成碳了。没见过这么笨的丫头!”
  光抹着油汪汪的嘴巴,满意地叹息。这是这一月来第一次吃新鲜的水产,期间他们只吃过数十只兔子和三四只青蛙。
  两个人躺着,胡扯八扯地海聊,这是第一次两个人说话不是吵架,梵莹烟道:“光,舆图上说这里过去就是目猎天的摩岩城了,到底还有多远啊?”
  光已经快睡着了,懒懒地应道:“这个破图是八百年前的事物了,谁知道还敢不敢相信啊?照图上看,应该再有两天的路程就差不多到了。想想啊,丰盛的宴席,还有泡沫酒,唉,这时候要是有一杯喝下去,让我干啥都可以。”
  湖滨的雾似乎更浓了,原先还滟着些许波光的褶纹,消失得干干净净。光咽下最后一口水,正准备进帐篷睡觉,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似乎被什么沉沉的东西重砸了一下。
  他一个滑步,把准备进帐篷的梵莹烟拉到怀里,沉声道:“谁在里面?滚出来!”
  梵莹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见自己的帐篷冉冉地浮起来,一个包裹着黑暗的影子,慢慢变浓,幻成人形。
  影子大笑:“不愧是女神陛下的‘暗之子’,果然有两下子,我青魔潜踪,你是第一个这么快就发现的。女娃子,把你的‘玲珑珏’交出来。‘暗之子’,还有你,恐怕得随我回一趟陷羽了,女神很想你,嘱咐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光心里暗骂,这个“暗之子”看来还真是个金字招牌,自己都叛出国门了,还能让这魔头这么假惺惺的客气。只是在样的暗夜里,自己的引光术无法施展,而梵莹烟的玲珑色还没修炼到可以在黑暗里反璀七色的地步,如何应对,倒是难了。
  他扭头四顾,左侧,就是水泛细浪的汇池,“舆图”和“玲珑珏”都在各自贴身装着,他突然向前一扑,身子迅捷地扭转,目不交睫里横跨七尺,双双落入池水。
  青魔的身手在陷羽山杀手榜里列三,一愕之后的出手,也扯下了小公主的半幅裙裾,小公主落水还不忘敲一下光的脑袋,怪他让自己出这样的丑。
  青魔似乎很忌惮水里的光,那幅印在陷羽天空的飞翔的画面,当时至少有半城的人看到了。这次出来之前,女神还亲自交代,要提防光在水中的威力。本来他要在光到达汇池之前截着他,但由于对这一片的地理实在茫然到空白,于是只能踔着他们俩走过的痕迹,一路寻来,竟然耽误了。
  光本来担心他跳下水来寻自己的晦气,这时看青魔一副犹豫的样子,心下顿时有了计较。关于自己的驱瀑术,自从他在参翼瀑用来救命之后,再就没怎么派上过大用场,渐渐他自己倒有些怀疑了,当初从参翼瀑飞上鹰渊的是不是自己啊?或者是大神在跟自己开玩笑?
  小公主被他胳膊按着,姿势极不舒服,心里自是不忿,但大敌当前,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刁蛮,只是轻轻道:“小坏蛋,你看那黑小子不敢下水,分明是怕你,你冲上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光简直大是郁闷,也懒得跟她废话,道:“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抛给那黑小子。”,抬头看青魔时,已经不见踪迹。
  头顶蓦然卷起一阵飓风,光四周的水,陷下一个大坑,搅起黝暗的淤泥,在身周浮起来。原来青魔是的打算用真气驱开光身周的水,而后一鼓成擒,这一下耗力剧甚,竟是孤投一掷的打法。
  后来光对当时青魔所采取的战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可以等自己在水里站到疲累欲死的时候轻轻巧巧胜了的,他却冒这么大险来抓人,这不是天助自己是什么?
  但他没有看到的是,青魔在跃起前,硕大的耳朵曾很灵异地抖了数下,他该是听到了什么非迫他立即出手的声音了吧?
  光只有左手闲着,随手在水里一引,一支水剪从乌黑的夜里冒起,扭曲着绞向空中的黑影,青魔不敢轻接,身后的斗篷旋出,盖在光的水剪上,扑哧的轻响,如风的大氅,瞬间在空中碎成万千片。
  而青魔的手,却已经抓住了小公主的头发,光喊一声:“闭气。” 事后才想起,在水里叫落照湖的人闭气,那不是荒唐吗?青魔枭枭的大笑,向着东边的夜,似乎他已经胜券在握。
  突然光的腕底乌芒一闪,大把的青丝飞扬,而他手里的人,已经在漩涡里消失不见了。汇池的水并不深,泥浆有股炙人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光很不习惯这种温度和环境,头脑有些眩晕。
  青魔在水面上足尖轻点,来回旋转,他再轻灵,却也不敢在水面上原地停留,只是这样一来,完全失去了光的踪迹,手中那蓬青丝,乌黑可媲暗夜,拿在掌心里是种温煦的冰凉,这就是落照湖的味道?
  青魔再次望望东方,脸上禁不止露出焦躁之色,那马蹄声,已经很近了,目猎天的“猎骥”,是洪荒最快的战马,时间丝毫都浪费不得。
  青魔咬咬牙,伸出手向天边的黯月直指上去,默念一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状的东西,收回手掌,拇指与食指相磕,食指突然如小瓶子一样,从指甲部分揭开来,一滴刺目的光从指尖一烁即灭,接着涌出乌沉沉的血,他左手拿牌,右手把血滴在牌上,牌血相触的霎那,水面上的身形瞬时静立,安定如山。不过一会,原本沉默的牌子泛起诡异的黯红色。
  那光,丝丝缕缕透向四周,穿透青魔的身体,也穿透了脚下的汇池,把方圆数丈里的一切照得无处遁形。远远看去,如同一包血色里所笼的试验物,所及的东西,水生旱长,从骨骼到脉络,无不清晰,在夜色里更添狰狞。
  光正在水里郁闷得要死,他和小公主都是不惧水的,小公主人还没落水,就狠狠掐了光一下,那头长发,她至少是用了四年多才蓄起来的,向来是她向姐妹们炫耀的的骄傲,这下被这死家伙削了个七七八八,出去还怎么见人啊!
  他俩听着水面上轻微的踢踏声,知道青魔暂时不会离开的,只好一动不动的缩在水底,时间久了,青魔总会失去耐心的,只要他下到水里来,光就有应对的方法了,别忘了,光不光是会驱光的哦!他暗想道。眼睛眨巴眨巴,对着小公主做个鬼脸。这时水面的声音倏地静悄。一段难捱的沉默,水底越来越闷热,光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这水可远没参翼瀑那么好消受,这时候要是能进一杯落照湖冰镇的“白瑙酒”,那真是无上的享受啊!
  光突然看见小公主胳膊上有东西在快速的游动,一眨眼,更多了,一道道细细的纹脉,穿流奔突,不一会,连全身的骨头都显露了出来。
  光吓得不轻,使劲握了握攥着的小公主的左臂,好好的,丰细圆润,手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他握着的手,看上去也已如骷髅般只剩骨头了,想必身上也是如此了。
  两个人看见对方这么诡异的样子,心里一阵紧缩,再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这时就听水面上一阵刺耳的笑声,池水突然倒卷,纷纷离开光球所笼的范围,红光里的一切迅速干涸,泥巴翻卷龟裂,如同干旱了三年一般。
  青魔如一架骷髅样,僵硬着身体,慢慢从水面踱下来,面目早已模糊,只有眼睛如一汪混浊的泉,在笼罩的红光里,射出恶毒的恨色。白骨之间离散地嵌连着,发出嶙嶙的刺目的光。所有骨骼裸露,看去如埋藏了三百年的骷髅,连关节的脆响都听得分明。光知道,自己和小公主两人看起来也是这样。这是什么术法,竟然诡谲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他知道,被这种光映照过不会有什么好事,看看青魔鼻下人中部分凄惨涂满的血色就知道了。
  光突然手一引,指尖上爆出强烈的红光,指尖轻弹,光球飞向移近的青魔,但还没到跟前,青魔手中的令牌一展,光突然消散无踪,不过就这一阻,青魔的身子摇晃,鼻子里浸出的血色更多了。
  光再次凝神指尖,却发现胸膛恶气翻卷,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刚聚起的光球复又消散,青魔枭枭的笑,距离他俩已不到一丈。光不顾难受,凝神聚念,光球再次结起,突然脑子一阵刺痛,鼻孔里血奔涌而出,淋漓地洒在脚下,刚着地就干了,散出浓浓的血腥气。
  小公主被光挡在身后,身体还没完全被红光穿透,所以样子看起来更加诡异,头上和左半边身子白骨森森,右边却还是人的模样。她从怀里拿出“玲珑珏”,凑在光的太阳穴上,光蓦地觉得脑子里一阵轻松,一个念头闪过,倏地从怀里抽出洪荒六刃之一的“决阖”,“决阖” 出鞘,一逢红光,就发出‘嗤嗤’的淬砺之声,泛出烈烈的青光,渐渐在匕首尖头周围凝出一个四尺见方的空间,基本把光和小公主罩在了里头,青光过处,骨骼消退,又恢复了视觉里正常的样子。
  正在僵持,一声马嘶如天际龙吟,一个人豪放的大笑:“光使者,小公主,邬猎迎接来迟,让你受苦了。看我打退宵小,再行赔罪。着!!!”。
  夜空里风雷之声大作,汇池的水堆叠翻涌,如山的黑影,从他手里发出,盘旋呼啸着斩向僵立的青魔。水也跟着反扑,压向红光,两向接触,激出漫空的热雾。
  青魔令牌一展,身子突然如烟般轻灵,三扭两扭,似乎要在空气里幻化了一般,大笑声再起:“哈哈哈哈,你以为烟遁这般小术,能避开‘混沌斧’的一击吗?那你未免太小觑我目猎天了,着!”
  乌光突然大盛,一声脆响,青魔已经快幻化没了的高大身躯,目不交睫里断为两截,“扑通”栽倒在地,那人手一招,那件叫“混沌斧”的兵器,旋转着飞回,原来却是件仅不过两尺的斧头,样子古拙,上面龙纹斑斓,微有些生锈。一幅不起眼的样子,让人想不出方才就是它把陷羽山第三杀手一击而毙。
  光感觉鼻子上热辣辣的很不舒服,抬手揩抹,抹下了一堆血痂,这时候他才感觉后怕,适才那种诡异的情形可能是他迄今经历的最惊魂动魄的事情了。小公主蓬乱着头发,一言不发。适才的情景以及青魔惨厉的死法,让这个未经风霜的小姑娘第一次体会了人世的残酷,骷髅红粉,刹那浮生。也让那个唧里呱拉争辩不休的孩子,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薄与厚、轻与重。
  东方曙光欲现,这一个长夜,似乎被争斗压成了短短的一瞬,在还不及醒来之前,黑色,已经褪去了。
  沙滩尽处,一匹高大的战马,孤立在已经变淡的黑色之中,长鬃兀舞,直欲破空。光看得羡慕不已。极目过去,远远的在汇池之东,还有三五十匹“猎骥”组成的战队,在破晓的朦白里,安定如铸,似洪荒神将一般威武。
  目猎天的邬猎将军,看着发愣的光和小公主,知道刚才那些东西太过刺激,让这俩孩子一时不能转换过来,于是咳嗽一声,上前道:“末将邬烈,忝为目猎天左威武将军,在此恭候光使者和落照湖公主,迎接来迟,让贵宾受惊了,还请恕罪。”
  光一向遇见这样的对答,是最能装模作样的了,但今天突然有些迟钝,那种红光附体,脑袋如刀戕锯割般的剧痛还是没有消去。小公主突然在他身后冒出这么一句:“大个子,有帽子没?借顶。”说完狠狠挖了光一眼。
  邬猎嗓子一滞,一时没理会过来小公主说的是哪国话,按说在场面上说的这些东西,她也是训练有素的,其实在五年前极辰塬风灵大君造访落照湖的时候,小公主作为小主人随父亲去迎接贵宾,九岁的她从头到尾的谈吐和风范让风灵大君赞叹不已。但是今天在邬猎面前不知怎的,全没了拘检。
  邬猎乍愣即醒,眼底露出一抹暖色,嘀咕:“这小丫头有点意思,嘿嘿,该是个和小妹有得一拼的人物了,哈哈” 接着大笑道:“只是,大个子这里恐怕没你能戴的帽子啊。”他晃一晃头上的青螭熟铜盔,盔缨在风里飞散。
  小公主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没戴过头盔啊,我父王的皇极蟠龙冠我也戴过,比你那威风多了。再说,有总比没有好,难受就难受点呗!”
  光看着她半边光溜溜的头皮,忍不住大笑起来。也真玄乎,那一匕首要是再往里贴一点,削下来的可就不止是头发了。这也是小公主躲在光身后一再要戴帽子的缘故。
  小公主见光这么不留面子,大恼,飕的从他后襟上一扯了一下,光大惊失色地蹲在了地上。这近两月以来,光换遍了所带的衣物,这一身刚在汇池的水里涮刷了一下,算是行头里最干净的一套了,但这是套落照湖传统款式的分领肥腿对襟褂,穿着走起路来飘飘欲仙的的确威风,但要命的是裤子的结在后腰上,被小公主这么一扯,不赶快蹲下那就大大的丢人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国宾级的见面里。自己好歹也是六界的光使者啊!光在蹲倒的时候,心里已经把梵家的列祖问候了无数遍。
  小公主大踏步走到邬猎跟前,抬手,不说话看着他。邬猎苦笑,乖乖的从头上取下熟铜盔,小公主如获至宝地赶紧扣到头上,直压得身子一晃,脑袋深陷了进去,连路都看不见了,邬猎看得乐不可支,忍着笑帮她把头盔斜罩在后脑部位,小公主一喘过气来,就道:“戴这么重的东西还长这么大个。大个子,你多久没洗头发了?”
  光在旁边刚整理好衣服,正自没好气呢,闻言反讥道:“你看看你自己再说人家,要不是刚在水里泡了阵,还不定有多寒碜呢!”小公主怒目而视,却撇撇嘴,作了副不屑与之言声的样子。
  邬猎一声吁哨,“猎骥”长嘶,三个奔腾飞跨数丈,稳稳地停在邬猎身旁,远处的战队旌旗猎猎,也是转瞬就驰到了沙滩上,这倏忽来去的雄姿,看得光和小公主忘了吵嘴。
  光捅捅小公主,悄声道:“你会不会骑马?”梵莹烟哂道:“你听说过落照湖的人有不会骑马的吗?”,这也是逞强,落照湖地域虽然广阔,但多是山地湖泊,国内的人,十有七八倒是不会骑马。只是梵莹烟身为王室,从小就受过马术训练。
  光闻言“切”了一下,转头向邬猎道:“猎骥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洪荒驰名的战马。邬将军,不知可否试乘一下贵国的宝驹以偿夙愿呢?”
  邬猎指指地上断成两截的青魔,沉声道:“孔将军,你仔细检验这副尸体,尤其是他手里的牌子,看看有什么古怪。在明日午时前把结果递到宣威处。乌副将,牵两匹马来,让小公主和光使者也体验一下我目猎天的‘猎骥’,到底是怎么个快法。”众人立即行动起来。
  
  天色已从朦白转为喧亮,破晓的天光如剑,猎猎划开天穹,把整个东方染成金色,堆叠的云层,翻腾着渐渐消散。这时候的烽娄原和黄昏所见时又是大不一样,那时候两个人光想着如何洗澡吃饭等等琐事了,根本来不及看别的。
  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千万年的积草堆压,好似从没有生命走近过一样,透出长草的绿意,在阳光里,碧得分外恣肆。一边的汇池,雾气蒸腾,如洪荒的一口大鼎,收拢翻煮着万生万物的所有。
  光与色,就端坐在“猎骥”背上,一身破烂的衣衫和邋遢的神态,在初晨的阳光里,镀上了一重灿烂的芒翼,在猎骥飞舞的长鬃里,神色端凝而深长。
  光看着这一切,又忆起昨夜的恶遇,此时想来,直如梦魇般不可思议,那些诡异的情景,怎么会发生在这么美丽的旷野之上呢?这里,这奔腾的汇池,这鲜活的烽娄原,这如风如龙的战队,这汇聚了所有人希望和未来的洪荒大地,所有这些,都该是创世大神最倾心的作品了吧?
  就在这个突然而至的早晨,光,在升腾的太阳里,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所身负的责任,如果说过去他所有的行为都只是走别人安排的路的话,那从这一刻起,光,这个似乎惫懒,忽而神异的少年,这个传说中是大神第三子传承者的光使者,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洪荒之旅。
  那时,他突然想起在貘念森林中听到的,小公主的那段歌声,歌词有些记不全了,他在马背上,用一种寥廓而断续的嗓音,唱起那首歌,接着,女孩的声音响起,将军的声音响起,战队的所有声音响起,把这首洪荒流传了万年的的歌谣,从天之一隅,唱彻这个即将离乱的世界,那里还有许多未知的未来,在飘摇的歌声里风起云涌,幻生幻灭……
  目猎天的歌词与落照湖流传的不大一样,是这样唱的:
  
  深林的颜色 泛绿的炉火。
  遥远的天国 大神在唱歌。
  悬壁的酒囊 已被刺破,
  燃烧的云彩 不肯坠落,
  这是第七日的世界。
  十城的十二条长街,
  又一朵清盏花熄灭。
  
  沧海的怒波 晴霄的花火。
  解冻的天河 散落光与色。
  黑暗的步履 已被超越,
  盛开的太阳 光曜天末,
  在大神归来的岿岳。
  六界所有的婆释罗,
  吟唱着光明的颂歌。
  
  多年后,当他站在鹰渊的泓雪寓里看升腾的太阳时,他还能清晰地看见,在若干年前的荒原上,那颗同样鲜活的太阳下面,一个飞扬的少年,一个精怪的公主,一个高大的将军,一队如风来去的战马,唱着悠远的歌,踩起漫空的碎草,奔向精彩而未知的未来。
  
  
  后记:终于在三个多月之后,我写成了这个并未完结的故事,不管是粗糙还是细腻,该这样发生还是不该,都也就如此了。结尾收的有些快了,我自己也有些心疼,毕竟这近五万字的篇幅里,也掩了我不少的心血。中间有错漏的地方,我大体也知道一些,能改的已经改过来,暂时不能或者是不愿修改的部分,那就等来日了吧!
  有些错漏在我来说是必须的,我想要的。那里记载了我的青涩和练达,稚拙与华灿,而这些,我该是要敝帚自珍的。
  关于这个故事讲了些什么,我现在不愿多说,是个孩子成长的过程吧,如果回味是对的的话。
  这个故事行进的过程里,有几个人曾催过我,很高兴他们看我的字,文字自娱的感觉,我已在写的过程里体会和消磨掉了,那么,剩下的,就是娱人了。对于这点,我不抱有把握,所谓开始,也就是回到终点了而已。还是笑着沉默吧,我不再多说。
  
   2006年8月27日星期日凌晨初稿完 回程车
  
  

作者签名:
绝崖极目问凌虚,云何在此游驻。
古松苍虬,衰草掩路,烟笼水阜。
羽鹤翩然,岸壁回旋,斜晖送暮。
叹古今临者,太白歌吟,唱山川,羁孤旅。

原创[文.惊奇侠怪]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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