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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一)

顽也
2006-08-25 18:46   收藏:0 回复:7 点击:5027

    情动
  
  ——那是梦里开始的记忆,如同时光的碎片穿越了前世,在今生里我对你说……
  
  光绪三十四年•春
  
  一、
  
  这年冬天,整个紫禁城的龙子龙孙们恐怕再也睡不踏实了。就连那块曾经耀武扬威金碧辉煌的九龙壁照,如今也倍觉着那份萧索凄凉的气息,大清朝仿佛已是一位临近垂暮的老人,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气力去打发不多的时日。
  
  可是,天底下的老百姓还是一样要过日子,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天高皇帝远,紫禁城之外是连绵不绝的山是川流不息的河、是蜿蜒着走也走不完的乡间小路。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乡里的孩子们依然是快乐的单纯的,无忧无虑的。他们在太阳底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的社戏。
  
  社戏通常分为“普通的”和“非普通的”两种。普通的社戏是专门演给“神”看的。因为戏台子就搭在城隍庙的庙前空地上,那正对着大殿,城隍老爷只需稍稍端坐着便可瞧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其实,菩萨只是担个名吧,看戏的是台下的人,台下的人只要看得高兴城隍老爷也就开心了。因为空地临水又因为这福佑县的城隍庙是建在大堤上,故而看戏的人大约也可分为两组:一组在水面上,凡自家有船的便会早早地摇桨划橹“吱呀”着来抢占最佳位置;而另一组的空地上则摆满了高高的长凳,戏未开演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哪一家不是扶老携幼的倾巢而动,更何况今个是正月十五。
  
  “仓仓台仓仓,仓仓台仓仓,仓台仓台……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洲!”锣响唱词中,一个年轻貌美的小旦碎步走了出来,一身的素白却是春心荡漾美目颦兮!又一旁跟着位青绫罗裙的活泼丫头。
  
  “快看,快看!许仙要出场了,这场可是白娘子和许仙初相识呢,听说这位许仙可是余庆大班的头牌名角呢!”
  “哎呀,在哪?我看不清啊!”
  “嘘!别吵,开演了!”
  
  一时间,台上台下忽而全都险入到那华丽的梦里。也许世间万物本是空的,一张桌子、两只红漆凳子;一把伞、一只桨,扬手间那扇不存在的门就开了,那船那水都来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摇曳生姿,只看得台下的人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哇!”
  
  忽地,人群里一声乍响,好似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这一嗓子的哭啕竟可比那戏台上的风头。可柔嫩的声音里除了有几分的委屈疼痛却也是乳莺鸣啾。
  
  “唉呦!”哭声未停,紧接着又是一声男孩敦实的呻吟。
  
  “你干嘛抽我的凳子!”
  “谁让你先抽她的凳子!”
  “我抽她的又碍着你什么了?”
  “没什么,老子就是爱管闲事,怎么样?”
  “哼,谁怕谁!”
  
  这可好,台上正热闹着,台下偏也要跟着起哄。只见庙门东侧有一株参天古银杏,身开裂为三,偌大的空洞中竟可置一小方桌。就是在这树下,有两个十五六岁左右,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吵了起来。一个虎头虎脑,一个俊郎清瘦,两人个头是一般高,却都虎视眈眈地叉着腰瞪着对方。而地上摔坐倒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哭声可就是她的。此刻,她还在坐在地上,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却也偷偷抬眼瞅着这哥俩,看那架势要打架了。
  
  “小伢儿就是烦!”
  “别吵,别吵,上一边玩去!”
  
  被搅了兴头的大人们忍不住发话了,小孩子家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也是瞧惯了的,乡下孩子本来就是好养活。可就这一会的工夫,两个孩子已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非决出个胜负不可。好像台上演至高潮的那场武戏,白娘娘和法海在金山寺前要斗法三百回合,这边也是如此,紧锣密鼓杀气腾腾。不过,舞台却给挪到了城隍老爷呆的大殿的侧院天井里。
  
  两个男孩二话不说就扭在了一起,一个抱腰一个顶怀,一会是翻一会是摔,看得紧跟而来的女孩子胆战心惊。这两人分明是不分上下旗鼓相当,脸上身上全是尘土。谁是谁根本分不清,只有脑勺后两条乌亮亮的大辫子各为其主地甩来甩去,如同立场鲜明的旗帜毫不懈气。
  
  “喂,你们不要打了,这是城隍殿菩萨会发怒的!”女孩子有些着急想叫住两人,可是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谁也不愿先停手。
  
  “喂,你们再不住手,我就,我就……”女孩子眼见着没人理她,心头一动转身从大殿里拿出一样东西并且高高地举过头顶,“我数一、二、三,你们再打我就扔了它!”
  
  这话一出口,两个男孩子便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女孩的头顶。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两人均是吃了一惊,同时停手冲着女孩就喊:“快放下,快放下!打破了琉璃灯我们都会倒霉的!”
  
  “不打了?那我就送回去!”这小丫头刚刚还是满脸的泪花转眼间便已是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她对着两人嫣然一笑,就似一朵雨后初露芬芳的花蕾,娇艳欲滴楚楚动人。男孩子们的心头没来由的一震,仿佛一粒石子投进了湖心,从此再也无法平静在那湖面上荡开出阵阵的涟漪。
  
  “我叫九斤”
  “我叫大元”
  “你叫什么?”
  
  两人争着自报家门,虽是异口同声可也免不了又是大眼瞪小眼。女孩子笑着指着两人一一喊过名字:“你叫九斤?你叫大元?”只是不回答他们的询问。
  
  “是啊,你呢?”
  “不告诉你们”
  “哼,女孩家就是小气!”
  “我偏不说,你们要行就自己猜猜看,能猜着我就学小狗叫!”
  “猜就猜,有什么稀奇!”
  “我们要是猜着了,你一定会学小狗叫?”
  “哼,小瞧人,我让城隍老爷作证!可我要是赢了呢?”
  “我九斤,要杀要剐都由你!”
  “我大元,悉听尊便!”
  
  三人人虽小,可说话却是个个相当当。不就是猜个名字么?芝麻点大的事倒也让三个孩子如此郑重其事,不知道他们长大后是否还是这样。不过,两个男孩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的名字还真是不好猜,他们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折腾了半天,把知道的、能想到的、听说过的全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可就是不对。末了没辙了,两人只好乖乖地认赌服输。
  
  “我猜不着,你说吧!”
  “我也不猜了,认输!”
  
  “我叫,我叫……”要揭谜底了,小丫头却突然羞涩起来,吞吞吐吐的半晌才轻轻地从齿缝里磨出两个字来:“其二……”
  
  “什么?”九斤好象没有听明白,一副仗二和尚摸不着头的表情。
  “什么?”大元也愣愣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其二?你说你叫其二!?哈哈哈哈……”终于,两人在同时爆笑起来。一个笑得前仰后翻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个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还嘴里念念有词:
  “好名字啊!真的是好名字,难怪我怎么都猜不着!”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好好的怎么叫了这个名字?!”
  
  两人笑得别提有多欢了,却没注意一旁的小丫头早已不乐意了,小嘴噘得老高,气鼓鼓的满脸通红,只怕一触即发那倾盆大雨呀马上就要下下来。
  
  “不许笑!不许笑!谁再笑我就哭给谁看!”小丫头蓄势待发,两个男孩子瞧着却更加捧腹难忍,好不容易才打住了,“好好,我们不笑,你不要生气了!我们认输就是,随你处置总可以了吧!?”
  
  他俩不约而同地细细打量起这个叫“其二”的女孩子来。她穿着有一身土红色的碎花棉袄棉裤,脚上是绑带的红布鞋。生气的模样煞是可爱,那双眼睛好似水中一泓清澈明亮的弯月,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一头长发被红绳束住,在身后晃啊晃地摆动着,如同荡漾在湖面上的乌蓬船,黑幽幽的倒影中青山叠翠波光粼粼。其二被他们哥俩看得害羞起来,可是那羞怯中的灵性却一点也不安分。大元和九斤怎么看怎么都觉着就像自家的亲妹妹那样喜欢,怜爱之情便油然而生,巴不得她快点吩咐,好为她做点什么。
  
  “晚上,你们陪我去看花灯夜市好不好?三公公说,只要有人愿意带我去,我就可以出门了。”小丫头倒是很知道什么时候该撒撒娇,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那央求的眼神真是不忍心让人拒绝。不过她的要求倒也不算高,今晚本是元宵之夜,不但一般的男女老少会摩肩接踵地充街塞巷,就连达官贵人以及平素从不轻易出门抛头露面的小脚贵妇们也都会争着去市上看灯赏景。对于小孩子们那更是再好不过的热闹了,定要玩得个痛痛快快才会乖乖地回家。
  
  “就这个呀,没问题,我带你去!”九斤一听二话不说,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真的,你没骗我?”其二可有些将信将疑。
  “三公公是谁?他为什么不许你去?”大元不知为何却有此一问。他和九斤同岁却比九斤心细许多,九斤想不到的他总是会先想着,只不过他还太小,想不透也想不了那么远。
  “三公公就是三公公啊!他不是不许我去,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但他又太老了,走不动。”其二甜甜地笑着,她的回答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慧黠。

作者签名:
我只愿在时间的长河里文字如同流沙,潮涨潮落后那些印记隐隐地延伸着,延伸着,证明我来过,然后又走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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