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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杀]杀手无心

借借
2006-08-05 17:38   收藏:0 回复:5 点击:886

   
  我的记忆有时很好,好到能够回忆起某个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的具体时刻。更多的时候我的记忆陷于一片混乱中,似一团白雾裹着的沼泽地。我越想看清楚,越陷得深.....有一个问题我从不刻意去记忆,它会在我每次快遗忘的时候,从某个角落伸出一些触须,无论我往哪里看,那些触须指给我的都是那个问题的关键词:杀手。我头疼欲裂,想逃进记忆的沼泽地,那些触须便会迅速缠上我的每根神经末梢,勒紧那道轰然而开的记忆的门。
  
  首先是那个空气中流动着苦茶树味道的仲春的上午,穿着弟弟的狩猎装,我一个人溜去林子里打鸟。弟弟的衣服过于宽大,影响了我行走的利索,也怕惊飞了那只机灵的小鸟。我解下了头上的发带,缚住宽大的衣袖与裤管,我的头发披垂到腰以下,我没有带子绑住这些黑色的纷乱,只好任它们恣意牵牵挂挂。林子很大,我越走越深,苦茶树上的花由鲜红变成暗红,林子里的光线渐暗,我的眼睛发着光。我看到了一只鸟,一只我梦寐以求的鸟,它就静静停在前面一丛抵矮的苦茶树的顶端。当我兴奋地注视着它时,那只鸟也似乎注视着我,并且,它的眼神很忧郁。
  
  那只鸟的眼神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忧郁,我曾经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答案。在那个仲春的上午,我独自一个人去林子里打鸟,林子里开着许多红色的苦茶花,我的长发牵挂,一只小鸟的眼神忧郁,这段记忆到这里便断了。然后,是另一段仍在林子里的记忆。
  
  那只鸟在一个男子的手里,应该说是卧在苦茶树下面的一个男子控制了那只鸟,男子躺在苦茶树下面,身上褐色的衣服几乎与泥土的颜色一样。他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离他很近的我,不出声。他眼睛里的闪光让我有些烦躁,我用拿鸟弓的手指了指那只鸟,说:“那是我的鸟。”男子仍不出声,也没有放开缚着鸟腿的丝线,那丝线的颜色是红色的。我走近一步,蹲在躺着的男子面前,长发有一些落在他身上,我瞪着他的眼睛,说:“那是我的鸟,弟弟昨天放跑了它。”男子突然笑了,眼睛里荡起一些笑意,我有一瞬间的楞,他笑得和爷爷父亲弟弟他们都不一样呢。爷爷他们的笑在脸上,这个人的笑在眼睛里。在他的胸口右上方,有一朵红色湮着,起先我以为是一朵苦茶花,闻到血腥味后,我看清楚那里有个很大的伤口。
  
  “鸟给你,人家就要杀我了。”男子眼睛里笑着,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歪歪头,更多的长发落在他躺着的身体上,在确定他不是个疯子后,我决定问他一只鸟和一条命有什么关系。记忆到这里又断开了。
  
  还是林子里的记忆。男子已经能够随我在林子里玩了,他长长的手臂一舒,就可以够到苦茶树上的红花,每次从林子里离去,我鬓边插着的花是林子里开得最美的一朵。我已经忘记到林子里是为了打鸟了,我在每个早晨心怀叵测地避开爷爷与父亲的注意,也哄走弟弟的纠缠,然后溜进林子里找那个男子玩。最早我带去治伤的药,父亲的旧衣裳,奶娘做的小点心,后来还有城里的消息,朝廷的消息,那些对我不难,爷爷和父亲与很多当官的是好朋友。我每次看到那男子,他眼睛里总在笑,每次我支使他帮我掐花摘朵的时候,他眼睛里也笑。我觉得这个人真有趣,他的眼睛居然会笑,比那只眼神忧郁的鸟有趣得多了。
  
  林子里最后的记忆是我带来了一个叫年羹尧的人,是那男子叫我帮他找的人。后来,他和我带来的人离开了林子。我也就没有再溜到林子里去玩了。记得,那男子离开林子前最后一次摘花给我插在鬓边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笑。他问我跟不跟他一起走。我当然摇头,我只是喜欢和他在林子里玩游戏,怎么会抛下爷爷父亲和弟弟跟他走呢,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呢。记忆再次断开。
  
  然后是满门抄斩,我亲眼看到爷爷和父亲的头落在地上滚来滚去,还有弟弟,他和很多叔叔伯伯们被防到一个大坑里埋了。我看到那些场面时,不能哭也不能叫,也不能动。有一个人抱着我,隔着轿帘子让我看,我想闭上眼睛,可是我闭不上。我只有看,看....在失去意识前,抱着我的人说:“记住这些血,你有机会报仇的。”我觉得那声音很象那年我带到林子里去的姓年的人,因为那个人很少讲话,我反而记住了他的声音。
  
  再以后我的记忆又开始断断续续。一个老尼姑跟我说:“做个杀手首先要清心寡欲。”一个蒙着面的人教我一种暗器的使用方法,我麻木地活着。没有了爷爷父亲与弟弟,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断开记忆。
  
  我见到了一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有些熟悉的面孔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们和爷爷爸爸在书房里,庭院中谈话,有时下棋。他们现在对我的神情好象当初对爷爷的神情,我想再叫他们叔叔或者伯伯,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多半的时候,我都在沉默。记忆再次断开。
  
  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天的事太多了,也是那一天后,我就再也没有继续的记忆了。所以,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一个伯伯带我到京城,在一间没有人的房子里,我看到爷爷父亲还有弟弟他们所有人的牌位。伯伯要我跪在那些牌位面前发誓杀了一个叫雍正的人。他说雍正是杀我全家的人。我当然答应,爷爷教过我的书里,有那些治国齐身平天下的道理,也有豫让一死酬知遇的慷慨寻仇故事,还有伍子胥报家仇开棺鞭尸的传奇,还有薛刚反唐的悲愤,伍子婿与薛刚几也是满门抄斩了吧。
  
  一个人带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坟,墓碑上面写着年羹尧的名字。那个人跪在坟前哭着,我在淡淡的月光下记起那个声音:“记住那些血,你有机会报仇。”我头有些痛,记忆再次断开。
  
  我被带到一间很古怪的房子里,一些要脱我的衣服。我不干,拼命撕咬靠近我的人。有人塞给我一把刀,我拿那把刀在胸口扎了一下,血流出来,滴落在雪白的羊绒地毯上,开出了一些红色的苦茶花。后来那些人没有脱我的衣服,我被一辆轿子送到另一间房。在那间房里,我看到一个背对着我的黄色身影,身影头上戴着的金冠与伯伯画给我看的一样。伯伯说了:“那个戴着这样金冠的人,就是杀你全家的雍正。”我从衣服里拿出那件暗器,无声无息,戴着金冠的人头落到我脚旁,我看到了一双笑着的眼睛.....那只小鸟没有了。
  
  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活在经常失忆的状态中,一些断裂的记忆里,我总记得那个仲春的上午,那些红色的苦茶花,那个男子笑着的眼睛,还有一些名词:吕留良,那是爷爷的名字,文字狱,满门抄斩,血滴子……
  
  吕四娘,有人说那是我的名字。
  
  我叫自己:杀手无心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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