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二）·胡杨林社区·镜中的安娜-个人文章

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老去，老太太一般的开始在心里忧虑很多东西。
　　
　　夜里，没有梦，突然醒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怎么这么静？她问自己。人一下清醒了。她把头从枕上竖起来，紧张地凝神细听，直至四平八稳的呼吸声缓缓从对面传来，她才把发酸的脖子重重落在了枕上，摸了摸身边温热的一双大脚板，她在黑暗中轻轻一笑，再次沉沉睡去。
　　
　　两地分居日子久了，她其实习惯了一个人睡，属于她的夜很安静。总是那样，待孩子睡下，看看书，听听音乐，就静静睡下了。黑暗中的安静有些空洞，一个人在一张大大的床上蜷缩着，那样一种寂寞的姿势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好。人就是这样，习惯了就认可了。每次他从部队回来都只能睡在她的脚畔，她是那种睡眠很浅的人，一点点响动都能将她惊醒，他能体量她。他说睡眠不好是因为有心理障碍。她戏说，谁说的，这可是文化人的病。她从来不承认什么心理障碍。
　　
　　缺少男人的家，总有着许多的欠缺。纱门坏了，灯管坏了，电扇的调速器坏了，大热天的，空调不致冷了，许多东西或早或迟就那样坏掉了，他回来就上上下下查看着，总要在临走的最后一天，把所有的问题解决好。孩子学画，他也要抢着接送，周末那两天天气特别热，她说，你在家上上网，我送了孩子去附近图书馆看看书，然后到时间就接她回来，省得来回跑得热。
　　
　　她一直觉得图书馆是静心看书的好地方，也一直喜欢那里的氛围。一个多小时不知不觉过去，间或在翻动书页的时候，她也会想，这会他在家干什么呢？接了孩子回到家，却见他早已守候在一楼，急切地开门，急切地问她，怎么今天回来晚了？接连两天他都这样问她。其实她回来得不晚呀？以前那样爱上网的一个人，每次休假回来她都要让着他上个够的。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淡了那份兴致？
　　
　　记得是一天的中午，正吃着饭，他突然说，风湿要是侵犯到心脏就完了。说时他的神色并不凝重，甚至笑了，似乎说的是一句玩笑话。部队住房条件差，当兵十几年，患风湿已经8年了，恰好跟他们的女儿年龄一样长。吃饭吃得好好的女儿突然放声大哭。她常常奇怪，许多时候，女儿似乎并不曾听他们讲话，那些话为何又一字不漏地落入她的耳中？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怨责他不该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些，眼中却有泪水在打着转，一低头用一个给女儿夹菜的动作隐饰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不再说那种话题了，每每她问起来，他总是说一切都好。追问得紧了，他就说，刚刚做过心脏彩超，一切正常。她这才显得心安了一些。
　　
　　她从来不象别的女人那样查问男人的工资，每回他交给她工资，她总要再留出一些给他，她不喜欢一个男人的身上没几个钱，她觉得那样会让一个男人窝囊又寒酸。她不是那种很懂得心疼男人的女人，但是在许多地方她是明理的。
　　
　　或许因为学了医，看多了伤亡和别离，他懂得生命的无常也懂得怜恤。那天，他给她发短信，当时他正在159医院进修口腔科。他说，这里有很多老百姓的孩子，患先天性唇腭裂，因为无钱医治，十二三岁才动手术，这时候发音基本定型，最佳手术时间就这样错过了，我兜里装着钱，面对他们心里很难受。她给他回短信，她说，如果有特别需要帮助的，你就帮吧。尽管他们不是有钱人，但是她对钱的要求一向不高，她觉得，多了是过少了也是过，怎样算多怎样又算少呢？不就是，能将一份日子过下去就行了？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很浪漫的人，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但是她渐渐品出淡中的滋味。孩提时喜欢雪碧喜欢可乐，喜欢一切颜色鲜艳的果汁，大了渐渐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一杯白开水来得解渴，从此开始贪恋一杯杯白开水的清淡和深远，在她眼里，那正是婚姻的滋味。她常常想起一位作家的话：能使男女双方终身厮守着，也许有成千上万的原因，但其中肯定有爱。尽管那爱像盐稀释在大海里无从寻觅，可是每朵浪花都带了点爱的滋味。
　　
　　他和她，两个羞怯的人，走在路上，都不曾象别的夫妻那样手牵过手，亦不曾说过天长地久一类的话，却又彼此笃信，即便相隔千山万水，这辈子都——不弃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