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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院魅影

借借
2006-07-22 00:06   收藏:0 回复:1 点击:3872

    1998年,我大学毕业,N市,在一家小杂志社混,不相信爱情,漠视婚姻,同居女友方方,大学同学,N市人。
  
  这一年,一部沉船的电影借了爱情的噱头大骗痴情男女的眼泪。我和方方懒得看它。
  
  我又做梦,只有声音的梦。梦里面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声音,嘈杂混乱,梦里我分辨不出它们的具体频率,醒过来更是茫然。以前我很少频繁地做一种梦,清醒的时候想想,这个梦是从搬来现在住的地方开始做的。
  
  我住的地方是一片即将改造的旧城区中的一个旧戏园子,解放前是N市梨园角们经常登台的地方。随着戏剧各个剧种的没落,这戏园子先是改了做国营菜场,菜场不景气最后关门了后,便廉价出租,国营菜场的一个退休了无处去的孤老头子做了收租公。戏园子占地面积虽然不小,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收租老头子性情又很古怪。并没有多少租客。我住在这里一是图便宜,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神经衰弱,吵闹的环境让我神销骨立,面容无色,方方笑我象练功走火入魔了的东方不败。
  
  后来她找人打听了这个地方,我看了觉得不错,搬了过来。方方是那种典型外表端庄,内里狐媚的都市女郎。我跟她是在大学最后一年才混到一起的,这之前我们各自在情场打了无数滚,也算都是情场老手了。第一次上床我整整折腾了她大半夜,方方在大言不惭评论了一翻彼此的做爱技巧后,送我个东方不败的绰号。我心底暗暗骂她,骚蹄子!在吸事后烟的时候故意装作不在意地表明自己不相信爱情,不要婚姻的态度。方方聪明地回了我一句《蓝宇》里的台词:“要婚姻干啥?太熟了,就不好意思在一起玩了。”
  
  我顿时轻松起来,我最怕女人一棵树上吊死,一上了床就拿责任啊,婚姻啊,爱情来套你。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爱情,责任,至少我从没有遇见过。我写上面的这些,不是一个男人在无聊中滥情。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一件离奇诡异的事,它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1998年10月10日凌晨我的同居女友方方离开我的屋子后便失踪了。我是在七天后被传讯到警察局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她的公司,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全都没有她一丝消息。作为她的同居男友我是方方失踪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在以后的二个多月里,只要N市或者附近郊区发现无名女尸,我都会被叫到警察局去一次,他们说请我认尸。在他们每次揭开盖尸布后盯着我面部表情变化的眼神里,我明白自己就是一没有被抓到证据的嫌疑犯。方方最后出现在我屋子里,方方失踪前跟我有肉体关系,方方失踪跟我搬去戏园子后做的那个梦有关系(我隐瞒了这最后一条)。那个晚上起初气氛很好,我和方方一翻云雨大战后相拥睡去。然后我又开始做那个只有声音的梦了。
  
  与以往的梦有点不同的是这回梦里我隐约听到琴声,那种古琴暗哑的拨弦子声音。这次的梦没有做多久,我就醒过来了。被方方弄醒的,她赤裸着身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对外的窗子帘子后面,头部几乎贴在窗帘上面。神经病的女人!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拉上被子捂住头迷糊睡去,那个声音嘈杂混乱的梦又来了……
  
  第二天醒过来,方方不在了。到十二月,她已经失踪70多天,我被禁止离开N市。冬天冰凉的鼻子像小狗的鼻息在戏园子我住处的窗玻璃上喷上薄薄的雾气的时候,我的神经衰弱再次不可抑制地发作。我不再闭着眼睛频繁做那个只有声音的梦,我整夜整夜睁着眼睛坐在床上抽烟,面容枯槁,等待还是自灭?杂志社的同僚偶尔看到我笑说,你丫怎么像死了没埋的尸体啊。我也笑,方方,你死了吗?98年冬天N市的第一场雪在方方失踪78天的夜晚降临了春天就要全部拆除的戏园子,现在只有我衣个人租住在这里。这个夜晚,我依旧坐在床上睁着眼睛失眠,不断抽烟,窗子开着,院子里雪的反光折进屋子里,像清冷的月光。如果方方在,她一定会像个孩子在雪地上撒欢,哦,方方,她天真的时候就是个孩子啊。方方,你死了?还是在躲迷藏?雪光刺痛我睁着的眼,眼角酸涩。耳边琴音轰然,我蓦然睁眼,又做那个梦了?琴音淙淙,先柔媚婉转,转而如泣如诉,是窗外传进来的!我踉跄着扑到窗前,往外看,方方惊惶的脸正对着我的视线,方方!我张口叫,身后有风,脑后剧痛,失去了知觉。方方。我清醒过来,嘴里喊着,本能让我记住失去知觉前看到的方方苍白的脸,还有她惊惶的神情。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我的一只手,熟悉的感觉,方方的手。“我在这,救我!”方方呜咽着将整个身子蜷缩在我怀里。我抬头看看四周,一片莹白,我和方方手脚捆住被仍在雪地。这是一片空阔地,因为下雪,积雪覆盖了原来的建筑,只能猜测在戏园子附近。我心里疑团重重,是什么人要这样对待方方和我?他(她)想干什么?“啵”,弦子轻拨,有琴声在附近流淌,古琴曲,低沉,哀伤,有一把苍老嘶哑的声音合着琴声慢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
  
  唱到结尾,琴声停顿,那声音亦哽咽,反复念着:“不思量,自难忘。”似是十分悲苦。
  
  我知道这首《江城子》是宋朝大学士苏轼掉念亡妻做的掉亡词,鉴于苏轼风流的态度,世人对这首词的争议很大,但词中表达的哀伤却是很能感染人。难道念这词的人也死了老婆?“这个人是疯子!他,他那天打昏了我把我关在地下室里,每天强迫我听他弹琴。还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他,他原来一直在偷看我们做……”方方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呆呆的,琢磨方方的话。方方趴在我怀里动了动,颤抖着说:“看戏园子的老头啊,就是他!他说他以前是这戏园子里为戏子们拉琴的,说他喜欢一个唱戏的姑娘,他以为那姑娘也喜欢他,那姑娘却嫁给了别人,嫁的那个人对那姑娘不好,嫌弃她是个戏子,后来那姑娘死啦。他很伤心,收藏了那姑娘以前在戏班子的戏服,想那姑娘的时候就穿了那戏服扮作那姑娘的模样唱……”
  
  方方没有发现她说的那个人早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他穿着一套青衣行头,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白粉,两只眼睛没有焦距,眼敛下泪水淌出两条小沟,皱纹悲凉。我直直看着他,说:“为什么?”他不说话,突然甩了甩水袖,用女声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倾筐堲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国风·召南·摽有梅》。中文系出身的我一下听出他唱的什么。
  
  “这个老疯子!他逼我跟他学唱这个。说是那姑娘当年决定嫁人前唱给他的。我又不懂戏文,疯子!”方方低声诉苦。一道光划过我心头,几乎明白整件事的端倪了。我苦笑,当年不肯嫁春风,如今却被秋风误。
  
  这段多年前的梨园孽情被我们两个撞上了。我凝视着面前悲苦的人:“她唱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枝头打落梅纷纷,树上果子有七成,追求我的小伙子,赶快抓住好时辰。枝头打落梅纷纷,树上果子剩三成,追求我的小伙子,今儿就是好时辰。枝头打落梅纷纷,提着斜筐走来盛,追求我的小伙子,赶快说出来就成。 ”
  
  “你,当年为什么不向她开口求婚?求她嫁给你呢。”
  
  我问。
  
  “啊?我以为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不用说也能知道彼此的心意啊!她,她,冷月,冷月,你何苦让我猜谜……”青衣人掩面呜咽。
  
  我不忍看他伤心,说:“也许你们之间有误会才这样。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青衣人喃喃说:“她以前没有唱过这折戏,我一听说她要嫁人心全乱了。那夜给她操琴,只记下曲谱,没有深究她唱的什么。”
  
  我惊诧,“记下戏文你就应该知道她的心意啊。”
  
  青衣人垂下手,泪水沧然,“我不识字。从小就只会操琴。”
  
  我震撼,无言。再抬头时,失去了青衣人的踪影。我和方方紧紧依偎在一起,周围大雪铺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爱与不爱,都要说出来。
  
  2005年,我在一家出版社任总编。仍然在N市,不相信爱情,害怕错过,已婚。妻子方方。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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