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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 生》之二

沉郁
2006-07-18 16:08   收藏:0 回复:0 点击: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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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踏上归家列车的那一刻起,魏新明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翻腾,他的眼前不时地闪过和舒洁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画面,想起和舒洁的每一句对白,想起舒洁深情款款的微笑,想起她通红着脸以激动的语调对他说“我爱你!”,所有这一切都使他心中不时滚过一阵热流,然而令他更为难忘的还是在他踏上火车的一刹那,舒洁眼中喷涌而出的泪水,虽然她在此之前一直竭力地忍着离别的悲伤,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地面对他,可在她流泪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见了舒洁眼中深深的不舍和依恋,这一幕他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象珍爱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她并给她所有的幸福与快乐。
  
   那么安丽呢?安丽是一个难题,可是自从遇上舒洁后她就不再是难题了,没有人可以和舒洁相比。回去后他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自己和安丽之间的一切问题,他不仅要对舒洁负责,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安丽是新明现在的女朋友,她在省城广播电台工作,主持着一档名为“心情驿站”的夜间谈话节目,她亲切、随和的主持风格很受观众喜欢,所以她在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安丽人长的很漂亮,是那种妖艳、惹眼、走在街上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丽,可是她很冷傲,根本不象节目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可亲,把样善解人意,相反,从小优裕的家庭环境和自身从未遭受过挫折的一帆风顺将她变成了一个刁蛮、任性、固执得不可理喻、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令人敬佩的是,只要她一走进直播间坐在话筒前,和她的听众坐在一起,她马上就变成了一个人人喜爱的知心姐姐。搞得新明都总是心存疑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面目和性格。回想起自己和安丽从相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他不得不承认安丽漂亮的外表对他的吸引太多,面对美的东西,男人总是无力拒绝,也可能是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在作祟的缘故吧,每次和安丽走在大街上,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女人艳羡的、男人渴慕、妒忌的目光,他的心中就充满了男性的自豪感和满足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满足感越来越敌不过因安丽乖张性格所引起的反感、厌恶的情绪,他曾不止一次地试图与安丽分手,可最终的结果还是两人继续维持着半热不冷的关系,这除了因为安丽每一次在他提出分手的时候都要大哭大闹、动不动就要玩自杀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安丽那个身为省委文化厅厅长的爸爸给他的直接压力,安丽的父亲安国强是新明所在报社的顶头上司,想让新明屈服简直是太容易了。一次又一次,新明不得不屈服在安国强父女的淫威之下,就象是永远跳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大圣一样,一切都是那样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舒洁出现,新明可能还要继续过那种混沌的生活,舒洁的出现就象是黑暗中的一束阳光,给了他心灵太多的震撼。舒洁和安丽是多么不同啊,她纯洁、温婉、通情达理,如果说安丽是一枝妖艳的月季,舒洁就是素洁的玉兰,尽管没有月季耀眼的光彩,却自有一丝暗香沁人心脾,舒洁的出现,激起了他心中早已磨砺地快没有知觉的激情和爱意,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情的巨大力量使他生发出要与安丽做一个决断的勇气和坚定决心。
  
   列车两旁的树木、田野、花草飞快地向后退去,一直在眼前延绵不绝的是远处那青黛色的山峦和漂浮于蓝色天际中白白的云朵,那可爱的云彩多象是心爱的舒洁啊,真象是舒洁在对他招手呢!这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就象这次旅行,一切都是那样妙不可言,很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感觉了,新明相信以后属于他和舒洁的日子都将是更为美好和舒心的,他期待着早日与舒洁一同走进婚姻礼堂,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下了火车,新明一抬眼就瞧见了站在面前的安丽,他有些吃惊,他并没有告诉过安丽自己的行程安排,他只告诉了母亲,一定是安丽问过她老人家了,安丽真象是一个优秀的猎手,而自己则是一只总也逃不出猎人陷阱的猎物。自从他第一次向安丽提出分手之后,安丽对他的态度就逐渐有了大的变化,不仅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充分展示了女性温柔的一面,而且比以前更关心他的衣食住行、行踪定所,对他百般疼爱,他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她的影子。可是她所做的这一切,都不会再挽回新明的爱了,爱情一旦逝去,就象一阵香风飘过,留下的只有回味,想要再次抓住它却是不可能了。
  
   安丽一见新明就扑到了他的胸前,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一阵狂吻,新明皱了皱眉头,冷冷地推开了她,自行向前走去。安丽装做没注意到的样子紧跟了上去,亲热地挽住了新明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使两个人很象一对蜜月归来的新婚夫妇,所不同的是,这对“夫妇”中一方冷若冰霜,一方柔情蜜意,两人之间流窜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硝烟气息。
  
   “你走吧!我坐了一天的火车,实在是需要休息了!”一进家门,新明就对安丽下了逐客令。
  
   “要休息?噢,那好,是需要好好睡一觉,那,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看你,乖乖睡啊!”看着新明拒己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安丽无可奈何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在新明脸上印下一记款款的深吻。
  
   安丽一走,新明马上就拨通了舒洁的电话:“舒洁,你到了吗?路上还好吗……?”
  
   “我到了一个多小时了,一路上也很好,沿路的景色很美,我都看不够了,可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有一种很不真实的似是而非的感觉。你告诉我,我们有在一起待了八天吗?有一起散过步?说了一大堆话?你有对我说过,说过,你——爱——我吗?”
  
   “有啊,当然有!”新明柔声说:“我们一起赏景、散步,我告诉你我很爱你,要用一生去爱你,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这些都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是一闭眼就能看见、能听见的。现在,我还要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就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爱你都是不够的,你知道吗?我真想现在就飞到你身边,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
  
   “新明,我也爱你,你就是我的依靠了,我决不会放你走的,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舒洁对新明的相思之情越来越深,尽管他们经常互通电话,倾诉衷肠,可是来自千里之外的虚拟的声音怎能抚慰急需恋人滋润的心?舒洁焦渴地等待着与新明的重逢。
  
   就在舒洁沉浸在爱情的甜糖蜜水中的时候,她的母亲倒在了病床上。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当她知道筱风离开哥哥舒军投入一个大款怀抱的时候,就被重重地击垮了,她那胖胖的身体很快地消瘦下去,脸上的皱纹迅速增多,刻成满脸的沧桑憔悴,一双原本很快活的双眼也逐渐泛上了老态的混沌。母亲真的受不了打击啊,在哥哥以前的女朋友中,筱风是母亲最为中意,亲自为哥哥挑选的,一生阅人无数的她,怎能想到看起来端庄本分的筱风竟然是一个如此势利的姑娘,她也没有想到,夫妻两辛苦了一辈子攒下的积业,竟没能为儿子挽住一个媳妇,对她而言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讽刺啊,她的一生,遇到过无数风雨,但她从来没有被打趴下,因为她向来以自己的坚韧,丈夫儿女的耐苦善良而自豪,尽管家庭条件一直未见好转,她也并未觉得贫穷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可是眼见筱风只因为房子就与儿子分手,进而委身他人,她怎能不气馁?怎能不悲叹自己人生的失败?
  
   与母亲相比,哥哥舒军反倒显得沉静许多,看不出有太大的痛苦,可他的心里却要比谁都难受,自己和筱风两年的感情却抵不过一幢房子的价值,难道在现实面前,爱情真就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是筱风本身就不爱自己?一个个的问题使得舒军更加苦闷、更加迷茫,但也使他清楚地、深刻地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没有实际能力和一定经济条件的男人是无权言爱的,只有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才能保护好自己的恋情不受伤害,他暗暗发誓要成为另一个舒军。
  
   舒军所在的建筑公司效益并不很景气,每月所拿酬劳也仅够糊口,有时如果没有工程,他们还会放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尤其这段时间,国有企业改革的力度逐渐加大,公司已经开始裁减人员了,舒军心一横,向上司递交了辞职书,在与单位终止劳动关系的同时,领回了一笔两万多的补偿金,随后,舒军又把单位分的房子退了,拿回了4四万多的房钱,他先在市驾驶学校学习了一个月的驾驶技术,领到了驾证的第二天就用所有的钱买了一辆二手夏利跑起了出租。
  
   看到哥哥不但没有因此消沉反而更激起了他的上进心,妈的脸上也有了微笑,没再吃什么药就有了神采,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日子一天天流逝,夏天马上就过去了,紧接着秋天也到了末路。深秋是一个思念的季节,尤其是当白杨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的时候。走在下班的路上,踩着白杨树树叶软绵绵的肢体,听着它舒服的哼唱,舒洁新中不免充满了惆怅。她想念新明,想念和新明一起度过的那段温馨快乐的日子,尤其是在近段时间,她总会在梦里见到新明,梦中的新明总是神情忧郁地望着她,总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不说,他们的周围总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她高兴地朝新明跑去,可新明的身影却不断向后退,总是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怎么追也追不到,怎么喊新明也不答应,追着追着,就没有了新明的身影,只剩下白茫茫的雾,纱一样裹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舒洁虽然知道那只不过是个梦,而梦也是不能当真的,可她的心里难免忐忑不安。最近她和新明通电话,总觉得他好象有什么心事,问他他也总是一笑了之,反倒说她多心,要么就是说最近报社工作太忙,精力有些不济。可是任他怎么说没事,舒洁的心里总是慌慌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忍了好几天,舒洁还是决定问问新明到底怎么了。
  
   “新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傻瓜,我生怕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又怎么会瞒着你什么事呢,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的,虽然我不在你身边,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啊,你这样很费精力的,你知道吗?”“如果真有什么事瞒着你的话,那就是——我真很想你!我已经把你偷到我的梦里来很多次了,你该不会怪我吧?”
  
   “我也想你,这段时间,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在梦里,你总是不理我,总好象要躲着我一样。可能是怕真的失去你,所以我才会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新明,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即使你不再爱我,你也不要离开我,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哪怕没有爱情,只剩下友情,很淡很淡的友谊,我也是高兴的。
  
   “不会的,我不会不爱你的,我是那么爱你,从第一眼起就那么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了呢,我会永远爱你的。即使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也是生与死的别离,生命是有止境的,爱的信念却是亘古不变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人都化为烟尘,生命不复存在,我们的灵魂也会在无际的空间寻找到彼此的踪迹,相互陪伴、永不分离。”
  
   “新明,你连说话都象在做诗,可诗的语言太飘渺,看不着,抓不住,留下的只是感觉,总让人心里不踏实。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么说,喜欢你把爱同天地日月联系起来,同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联系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在等待一份忠贞不渝、白头偕老的爱情,自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再不用为爱奔波了,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过,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不管今生的路有多长或多短,你都要陪我一起走过,可不许你半途扔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了你的爱,我一定会死的,因为我本身就是为爱而生的。”
  
   “傻瓜,我一定会陪你一辈子的,不管沿途有没有风光,不管沿途的风光怎样,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的,不会让你吃一点苦,也不会让你流一滴泪,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个女孩子。当然,我也不会让别的男人有可乘之机,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的。即使有一天你厌倦了我这张老脸,我也会死缠着你不放,让你不得反悔。”
  
   “好了,看你整天甜言蜜语的,净知道哄我开心。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的这个优点呢?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含蓄的人呢,没想到啊,这么没遮没羞,哪象个知名诗人啊?”“啊,对了,根据你目前的表现,我猜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一个老太婆,皱纹多的象起了皮的老杨树,你是不是还会写:犁耙从爱人的额头走过,留下一串串刻骨的爱情岁月?看着我浑浊的眼睛,你还会不会念道:黑葡萄似的毛眼眼,早已酝酿成一杯老酒,教我醉倒在你的柔情中?有点诗的味道吧?哈哈……”舒洁说着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你真是个天才的诗人哟!”新明乐呵呵笑着;“怎么着也该是个女诗人,而不是一个整天只会追着别人屁颠屁颠跑的小记者啊!哈……我美丽的小诗人,最近有没有想我呢?”
  
   “想,当然想了,怎么能不想呢?”舒洁不笑了,鼻子酸酸的,天知道自己有多想新明,她都快忍不住想跑到省城去看新明了,哪怕只一眼她也满足了。“每天晚上,我都会睡不着觉,脑子全是你的影子,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正在想我,有的时候,眼睛明明涩的不行了,可还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梦见的也全是你,在我醒来的一刹那,我多么希望你就在我的眼前啊!可是,奇迹从没有发生过,如果有一天奇迹会变成现实,我就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她笑起来“新明,我是不是有点傻人发痴的劲啊?”
  
   新明没有说话,也不笑了,沉默了半天,才慢慢地说:“舒洁,会有那么一天的,有那么一天你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我的笑脸,或者有一天你一下班走出办公楼就看见我站在那里等你,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和新明通完电话,舒洁的心里特别的舒畅,整个人都轻松了一节子,干起活来也一点都不觉得累了,那个令她生厌的胖编辑,现在看起来也可爱了许多,爱情真是一剂神药,它能让原本美丽的世界变的灰暗,也能让本不美丽的现实变的亮丽起来,更为神奇的是,它能那样充分地滋润一个人的心灵。你看,舒洁满面春风,眼睛闪闪发亮,脚步轻盈,那份自信的美丽只有热恋中的女孩才会拥有。
  
   见她心情颇好,主编走过来对她说:“小沈,昨天市里召开了个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是小赵去采访的,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小康单位新村乡,据说这个乡80%的农户生活都达到了小康水平,这在咱们当地甚至是全省都是处于领先地位的,很好地代表了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农民的生活水平,显示了改革开放在农村所取得的成果,我们这段时间要着力进行改革开放丰硕成果的系列报道。你今天就去新村乡采访一下,力争写出一篇有分量的稿子,做为第一篇来刊发。”
  
   “好的,我这就去。”
  
   舒洁要了一辆采访车立马就上路了,这是一辆旧式的北京吉普,泛着一种革命时代的黄绿色,在这空旷的隔壁上行驶时就象一座移动的军用帐篷。也不知它走了多少年的路,到如今已经老的可以了,到处漏风,嘁嘁哐哐乱响不说,光是那满车内的汽油味就足以让人窒息了。
  
   车辆驶过了一片荒野的戈壁,终于看见了成片的绿树、田野和村庄,新村乡到了。果然,柏油铺就的马路平平整整,马路两边花坛中的向阳花、馒头花等竟相怒放,槐树、杨树挺直腰杆排列整齐,掩映在这些花草树木之后的就是一户紧挨一户的农家房屋,家家一座小院,门楣、院墙都被贴上了斑斓的彩色瓷砖,有的写着“小康之家”,有的上书“幸福美满”,周围是各种各样花鸟虫鱼的彩色图案,而仿古朱漆大门和门上的金色狮头门环更显出了一派繁荣富贵的样子。可是,这样的景象在舒洁看来,却有点不可思议和夸张,这样高大的门楣、堂皇的装饰,一下让人想起封建社会的财主大院,无法和淳朴的农民联系起来,更无法和具有现代科学知识和现代化装备的新一代农民联系起来,可是,这毕竟也表明了当代农民生活质量的提高。
  
   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在全神贯注地在地上画着,两个红红的腮帮子鼓的圆嘟嘟,一看就让人喜欢,舒洁干脆就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小男孩的家门口。看到有车停下,小男孩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那根树枝。
  舒洁注意看了一下,小男骇家除了院墙没有彩砖,而是用土坯垒起来之外,院门也比其他人家低小了很多,更没有什么花啊鱼啊的彩色瓷片来装饰。
  
   “你好啊,小朋友!”
  
   “阿姨好!”看到有人来,小男骇的眼睛扑闪闪的显着秩嫩、调皮的神色,一双小手拘谨地背到了身后,脸上却是一副严肃专注的神情,象个小大人似的,可爱极了。
  
   “别人家都有挂‘小康之家’的牌子,你们家怎么没有挂那个红牌牌呢?”
  
   “因为我们家穷。”小男孩低下头,嗫嚅着说,舒洁惊奇地发现,“穷”的概念在小男孩的头脑中是如此深刻。
  
   “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爸爸到嘉峪关卖土豆去了,还没有回来,妈妈,妈妈已经去世了。”小男孩的头垂的更低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看他也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早早失去了母亲的抚爱。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他能象其他孩子一样幸福快乐地长大吗,不带一丝负担?
  
   舒洁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他微微笑着:“能带阿姨参观一下你家吗?”
  
   “好的。”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说。
  
   舒洁站起身子,拉着小男孩的手,进了他家的院门,院子里空荡荡的,一根栓着的铁丝上晾着些干净的衣服,地上放着两个脸盆。走进里屋,舒洁惊讶了,屋里除了盘着一张大炕,摆着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些日常穿的衣服都叠着堆在炕头。走进厨房,同样冷清,除了土盘的锅灶,一口大锅,几只碗碟和筷子外,什么都没有了。舒洁揭开锅盖一看,诧异极了,锅里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盛着玉米糊糊,一只碗里搁着几个馒头。
  
   “这是我和爸爸的中午饭,等我爸从嘉峪关卖土豆回来,我们就能开饭了。”看她疑虑的样子,小男孩说。
  
   “那你们吃什么菜呢?”
  
   “嗯,等我爸回来,可能还能剩点土豆,不过最近土豆能卖很好的价钱,最好别剩下,没有菜,喝玉米糊糊照样很香的,我和我爸早都习惯了。不过上次我爸去嘉峪关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爷,他说要给我们一些自己腌的咸菜,爸爸说不定今天就能带回来。”
  
   舒洁的鼻子酸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院门响了一下,“我爸回来了!”小男孩高兴地叫起来跑了出去,舒洁跟了出来,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下来一个精瘦的男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到家里有人在,明显地楞了一下,还是冲舒洁点了点头。
  
   “我是市报社的记者,来你们乡采访,碰巧就到了你们家。”舒洁自我介绍着。
  
   “哦,是记者,进来坐啊,坐,刚子,给阿姨倒水。”男人一边对舒洁憨笑着,一边走进屋里,把篮子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了炕沿。
  
   “爸,我去端饭。”刚子跑出屋子,不一会从厨房把饭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瞅着竹篮不做声了。
  
   “他在惦记着你的咸菜呢。”舒洁说。
  
   男人楞了一下,瞅了舒洁一眼,谈了口气,扭头对刚子说:“去,把篮子里的咸菜拿到厨房去切好了端过来,我和阿姨说会话。”
  
   “刚子这个孩子特别懂事听话,可惜他妈过世早,让他吃了不少苦,”
  
   “我呢,唉!这腿又不争气,好多活都干不了,家里穷的叮当响,眼看着村里一家家都富了起来,可我们家还是以前的样子,最值钱的就是门口那个电动三轮车了,还能帮家里一点忙。刚子本来去年就可以上学了,可就是因为家里没有钱,交不起学费,到现在还……”男人疲惫的脸上满是自责、懊恼的神色,一声接一声地长吁短叹。
  
   从刚子家出来,舒洁再也没有心思去采访什么小康村了,直接打道回府,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的脑子一刻不停地想起了刚子和他那瘸腿的父亲,那一碗玉米糊糊,那一袋别人送给他们的咸菜,还有那一个“人”字,她的眼睛湿润了。
  
   她一回去就开始写稿子,不过她写的并非是有关小康村的,而是有关刚子和他的家庭的,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潮湿的,是充满同情,充满爱心的,那些在刚子家看到的没一幅画面,听刚子的父亲提到的每一件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激情澎湃,这种激情使她在些这篇稿子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的。
  
   交稿的时候,主编虽然对她没有按自己的要求去采写稿件有些不满,可还是对那篇报道大加赞赏,文章竟然被放在头版头条编发了。
  
   第二天,舒洁去街上买了一大包的零食、饮料,买了一些本子、笔,还有画书,准备给刚子带去,反正她还得再去小康村一趟完成上次没有完成的任务。正在买东西的时候,报社突然打来电话让她快点回去,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等她急急忙忙赶回社里的时候,舒洁发现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有老人,有父亲、母亲,还有孩子,热闹极了。
  
   见她进来,另一名记者小崔说:“这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她说。”
  
   “哦,你就是舒洁啊,”一个老头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说,“唉,刚子那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我那个孙子啊,每顿饭桌子上摆七八个菜,鱼啊肉啊什么都不缺,就那,他都嫌菜不好,不肯吃饭,刚子却只能吃到咸菜。唉,这点钱呢,是我老汉对他们父子的一点心意,请你代我转交吧,谢谢你了!”
  
   “舒洁阿姨,”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跳出来,“刚子哥哥上不起学,是因为交不起学费,这是我平时存的零用钱,还有今年过年爸爸妈妈奶奶爷爷给我的压岁钱呢,我一直都没舍得花的,你也帮我把这些钱交给刚子哥哥吧,这样,他今年就可以上学了呢。”
  
   “这是我儿子的一些玩具,本来他要亲自送过来来的,不过今天还得上学,只好叫我替他转交了,这些钱呢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代我们父子交给刚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将一个大塑料袋交给了舒洁。
  
   舒洁感动极了,她看着这些不断地往她的手中塞着钱和东西的人,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的报道会引起大家这么大的注意和反响,这要有多少的爱心啊,是啊,这些陌生的人能凑在一起来,完全是因为——爱心。她在心里替刚子和他的父亲感谢他们。她的嘴张了半天,想说些表示衷心的感谢之类的话,可是面对这么多真诚的脸和一双双关切的眼睛,她发现自己除了哽咽之外,一句感谢的话都想不起来,只能重复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当舒洁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再次出现在刚子家的时候,刚子和他的父亲林福都惊呆了。没有想到还有人惦记着他们父子。他们村里来过不少人,大都是市里的领导来检查,但是,他们每次来都是直接坐高级小轿车跑去村里最富的人家看,偶而有一次进了他们家的门,也是是转了转就走了,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对于他们来讲,舒洁的第一次出现不过是个偶然而已,纯粹是个过客,没有想到才两天的工夫,她又来了,不仅如此,还带来了这么多的东西,真是没有想到。
  
   “哎,没有想到你还惦记着我们,真是的,说什么好呢?真是没有想到啊!”林福搓着双手,憨笑着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我不过就是写了篇文章,把你们家的情况说了一下,在报纸上发表后,好多读者就找到了我,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的。可能大家觉得还是我和你们熟悉一些,比较放心吧,就托我转交了,我也只是顺手之劳而已,刚好上次采访你们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舒洁说着,从包里取出钱来放在桌子上。
  
   “这里总共有三千,大部分都是读者捐的,一部分是我们报社的同事给的,也都是大家一点心意,不管怎么样,今年总算可以让刚子读书了。那边的包里是些玩具,还有一些文具,都是送给刚子的。”
  
   刚子趴在桌子边,瞪大双眼看着那一大摞的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爸爸兜里的钱总是很少,少得连根雪糕都买不上,少的只能在爸爸心情好或者特殊的日子里给他买五毛钱一个的棒棒糖,少的连五毛钱一个的棒棒糖对他而言都是少有的奢侈和享受。虽然那种机会是少之又少的,可是棒棒糖甜滋滋的味道每次都能萦绕他好几天,有一次他做梦梦到自己在吃棒棒糖,高兴的都笑醒了,醒了后还在咯咯地笑个不停。现在有了桌子上那么多钱,他能吃到多少棒棒糖啊,还能吃到不少冰棒呢。他对着那摞子钱嘿嘿地笑了起来。
  林福呆呆望着那些钱,心中只念叨着:刚子可以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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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明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舒服过,多少年来,他好象都是一个孤独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瞎转瞎逛,一直在孤军奋战,为了他所钟情的文学事业而打拼,但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个伴,累了的时候,没有可供他休憩的地方,属于他的船,从来没有靠过岸,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港湾。如今,碰见了舒洁,他忽然觉得自己前进的路上有了个伴,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不再象以前那样只能把话埋在心底,或干脆只能用诗的语言发泄出来,只有舒洁才听的懂他在说什么,他们之间就是那么默契,一个眼神就什么都知道了。在他风帆鼓胀的航行中,也许舒洁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水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扬起风帆,什么时候该把风帆放下,不知道怎么看罗盘,怎么看天气,帮不上他什么忙。可是,新明却知道,只有舒洁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航最合适,什么时候应该回港休息,只有她才知道他最终将驶向哪里,也只有她才能为自己提供最为平静、安宁、舒适的港湾,让他重整精神,从头再来。
  
   他终于有个伴了,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前行的路上终于有了伙伴,而且是能互相给予欢乐,给予帮助的伙伴的时候,该是多么欣喜啊。
  
   时间过的太快了,也太慢了。时间的快因为了他的快乐,时间的慢也伴随着他思念舒洁的煎熬,他就在思念的甜蜜和痛苦中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秋天真是一个思念的季节呢,北方的秋,秋风更甚秋雨。总是一阵强过一阵,狂风裹着沙尘,凌厉地刮着,漫天的黄沙让人睁不开眼,沙砾打在脸上令人生疼。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方人有百分之九十都是砂眼的原因了。枯黄的槐树叶和白杨树叶子落了一地的,打着卷随风翻滚、跳跃。在这样的日子里,人总会感到自身的渺小、无力,感到凄惶和无助。新明穿着深蓝色的风衣,竖起衣领,在狂躁的秋风中倾着身子努力迎着风向前走的时候,更深深体会到这种孤独的滋味,在这种情况下的人是最向往家的温馨和安宁的,是最易激怒最烦躁的,可是新明的心是平静的。舒洁就象一阵清风,早以将他心中的一切不安的情绪吹的干干净净、无影无踪,所以任凭再狂躁的风也别想再刮起点什么。
  
   当新明走进街头拐角处那个名叫水晶宫的餐厅的时候,安丽早已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等他了,门外狂风肆虐,砂石满天,厅内却异常安静温馨,空气中慢慢流淌着理查德《新鸳鸯蝴蝶梦》的钢琴曲,安丽今天穿着一条咖啡色低领棉布裙,肩上随意搭着一条红色的披肩,一头卷曲的长发衬得她那张白皙的面庞更加妩媚,她看上去是那么漂亮,可她的美丽却再也激不起新明半点心动的感觉。要不是安丽今天极力请他出来吃饭,而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和安丽把事情讲清楚,他是决不会应邀的。回来后的这段日子,他一直以工作繁忙为理由,用各种借口逃避安丽的热情,有的时候即使见了,也极力冷落她,就是希望安丽能从他的变化中感觉到点什么,希望她能冷却下来,慢慢接受自己对她的疏远。
  
   “你终于来啦!我都等了你好长时间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不过,我想你也不会不来的,即使你不来,我也会等下去的,因为我始终相信,只要你有足够耐心,就一定会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你看,你还是没让我失望。”安丽向前凑了凑身,伸手去摸新明额前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很柔媚地笑着,娇声娇气地说。
  
   新明偏了一下头,闪过了安丽的手指,随手摘掉了墨镜拢了拢被风吹地凌乱的头发。
  
   “哼!你知道吗?我们台最近新分来一个女孩子,长的也不怎么漂亮嘛,就是那双眼睛好象会勾人,刚一来,就把我们的胖局长勾地神魂颠倒,还让人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个栏目,她有什么能耐啊,刚来将想挑大梁?我上这个栏目都等了一年时间呢,她比我那还不差远了?要不是她和局长有一腿,能有这么好的事情吗?说给谁谁相信啊,真够不要脸的了。”
  
   那个闫局长新明见过,一双眼色迷迷的,连男人都能看出他的居心,更何况是女人,女人对这一方面往往是最敏感的了。不过,他现在可没有心思听安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安丽,我有事情要对你说”新明望着餐厅对面墙上那幅少女与海的油画,冷冷地说。
  
   窗外的风好象越发大了,天地之间昏黄一片,窗缝里有丝丝冷冷的风飕飕地钻进来,捎带着沙尘,引得米黄色窗帘细碎的流苏急剧地抖动。
  
   “你不说我也知道,”安丽靠在椅背上,双手合拢放在桌上,仰了仰头,“是不是打算和我结婚了?”她骄傲地挑了挑眉毛,“不过,你带戒指了吗?好象也没有玫瑰啊!求婚没有戒指和玫瑰可是不行的啊!而且也要在高档一点的酒店里,而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小饭馆啊!还有啊,我要钻石戒指,呶,就是那种很大个,很耀眼的,怎么着也得符合我的身份嘛。”
  
   “我不可能和你结婚的,”新明看一眼安丽倏然张大的嘴巴和满眼的惊异,继续说,“我不爱你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所以,我不想和你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之间到此结束。”新明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不!”安丽歇斯底里地喊起来,钢琴悠扬的声音停止了,碟碟碗碗相互撞击的叮当声停止了,人声的嘈杂也忽然间消失了,时间好象凝固在了这一刻。餐厅里的人都纷纷把视线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新明没有做声,他顿了一下,走出了餐厅的大门。迎面而来的风沙将他的眼睛吹的几乎睁不开,天地依然昏黄一片。
  
   他加快步子,向家里走去,心里满是轻松的欣喜。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这样简单地和安丽分手,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件比较复杂和艰难的工作,也不知道怎么样和安丽说会好一点,虽然说自己不爱她,可毕竟他们两个人曾经也有过快乐的时光,虽然那种快乐只是偶尔的、表面化的,不足以滋润他的灵魂,而且他们在一起时痛苦占绝对的优势,但是他也不想伤害她太深,被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狠狠地甩掉,这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象安丽这样一个自身有着优厚的条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而言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其实也不想这么做,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他必须这样决断地对安丽,因为安丽的性格他是清楚不过的,他同时也知道,即使这样,安丽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她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事情是该放弃的,在她的字典里只有占有,根本没有放弃。
  
   

作者签名:
是否只有经历极度的黑,才能看的见光明?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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