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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一条河(第三章)

月射寒塘
2006-07-08 10:54   收藏:0 回复:1 点击:3348

    第三章
  
   1
  
   龙飞和其他乡镇考取的学生一样,住进集体宿舍,买了饭票,成了上灶生,不用当每天骑自行车来回跑十几里路的走读生了,他觉得非常开心、非常新奇。
   高中三年,龙飞学习刻苦、认真,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班里前五名。没有特殊情况,他周末也不回家,每到周末,其他同学都回家了,他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宿舍,并不觉得寂寞,反而觉得这是他难得的一人世界,快乐着呢。除了看书,他利用周末去一些施工工地打零工,没有零工打,他就去捡拾一些饮料瓶、易拉罐去废品收购站卖,挣的钱都用来买了书。平日里,他吃最便宜的菜,节约着每一分钱,尽量降低生活标准。还好,麻子虽然经常在迎春面前唠叨、埋怨,但是每月的生活费还是按时让迎春给龙飞送到学校。
  
   龙飞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他知道要想让自己出人头地,只有读书考大学一条路。优异的成绩让他赢得了老师的宠爱、同学的羡慕。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住集体宿舍他和同学们有了更近地接触,虽然他依然有些孤僻、好静,但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其中张锋就是他最好的一个朋友。
   张锋是从另一个乡镇中学考来的,成绩本来也不错,可惜到了城里,面对着花花世界,有些沉醉,一有空就逛街,仗着家里有钱,动不动就下馆子吃。那天上英语课,张锋思想开小差,算计着中午买什么吃,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一下懵住了。龙飞把答案写在纸上,偷偷把手从背后伸过去递给他,他回答了问题,没有挨老师批评。下课后对龙飞千恩万谢,中午要请龙飞吃饭,龙飞不去,他就给龙飞买了一袋方便面。也就是从那时起,张锋和龙飞成了朋友,张锋还特意用一包香烟和另一个同学交换,和龙飞住到一个宿舍,把自己的被褥和龙飞挨在一起。到了晚上,你听吧,张锋的嘴巴像机关枪,得得得的,天上地下,云山雾罩,滔滔不绝,把龙飞和其他同学逗得笑个不停,可惜他就在学习上不用心,学习成绩一直排名在最后。
   张锋成了龙飞的伴,他不再独来独往,有时候,周末张锋带龙飞去他家,有时他索性也不回去,陪着龙飞,带龙飞去逛街,吃馆子。
  
   到高二那年,要分科,龙飞选择文科,张锋也选择文科,他说自己已经不顶事了,文科比理科好混,就瞎混呗,反正家里有钱,他爸说了,等他高中毕业就给他买汽车,搞搞货运也可以挣钱嘛!这已经成了张锋在同学们面前的口头禅了。
   高三第一学期,班上开始有小道消息说谁谁谁在谈对象呢,张锋也在龙飞跟前说,龙飞笑着说,“你小子别整天琢磨这些不着调的事,赶紧好好复习,就剩一年了,考不上可咋办呀!”张锋嘴一咧,“就我还能考上大学?别做梦了!我爸爸早就说了,我高中一毕业就给我买车!”龙飞摇摇头,“后生,还是压稳,跑车可不是说话的,搞运输那可辛苦着哩!哪里比得上考上大学当个公家人坐在办公室里舒服!”张锋并不争辩,“你娃娃就好好学吧,就咱这穷地方,哪有个好老师了?考大学是全国统考,大城市娃娃都够录的啦,哪还轮得上你?”
   龙飞并不泄气,他更加刻苦学习,周末张锋拉他逛街他也不去。咱这地方小,老师水平没有大城市老师高,但这教科书是一样的,我多看两遍,把这都记下,就不信考不上。高考再难,也难不出教课本的范围吧。
  
   有一天下午,龙飞和往常一样,一吃完饭就去教室看书,走到座位上,拉出书包,掏出书,一翻,发现里面夹一张纸条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我忍住巨大的压力给你写信,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和我交朋友,请回信给我,想知道我是谁吗?你回头就能看到我!龙飞一回头,正好碰到刘烟霞慌乱的眼神。他赶紧回身坐好,脸一下涨得通红,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2
  
   刘烟霞是一个很内向的女孩。龙飞印象中她除了请教过几道英语题外,几乎和他没有什么交往,甚至连说话都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写字条给他,他觉得很奇怪,而且从她内向害羞的性格来看,写这个字条真是不知道下了多大决心。纳闷归纳闷,毕竟是第一次收到异性的纸条,龙飞还是很兴奋、很紧张。刘烟霞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两道眉毛弯弯的、细细的,每次害羞一笑的时候,眉毛都是怯怯的、跳跳的,班里好多男生包括张锋都对她有意思,没有想到她却把红绣球抛给了龙飞。龙飞心被扰乱了,他一眼书都看不进,满脑子都是刘烟霞细细的、弯弯的眉毛和那害羞的笑,整个晚自习,龙飞的思想都在飘,他一会和她走进月光下,一会两人又牵手走在花丛中,好像刘烟霞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说了什么呢?龙飞遐想着……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纷纷走了,只有住校的还在教室里,熄灯铃响了,教室要关门,住校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往宿舍走去。刘烟霞和一个女生相跟着,走到门口,她迟疑地回头一望,正看见龙飞在凝望她,她脸“唰”一下红了,害羞地一低头,挽着同伴胳膊走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脑海里瞬间滑过徐志摩的两句诗,并禁不住在心头咀嚼着、吟诵着。
   “你发什么愣啊?怎么还不走?”张锋收拾完东西,看他还在座位上不动,过来拍他一巴掌。
   “哦,哦,回,回宿舍,该熄灯了哦?”龙飞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本。
  
   熄灯了,宿舍里一片黑暗,议论声、吵闹声逐渐消失,大家一个个进入了梦乡。龙飞依然睡不着,他脑海里还是那张纸条,还是刘烟霞害羞的模样。他想象着和刘烟霞手拉着手,刘烟霞美丽的就像一尊女神,向他绽露圣洁的微笑,依然是那种害羞的笑,依然是两腮晕红,他幸福地笑了……
   天空好蓝好蓝,一朵朵白云就像是画在天上似的,花突然都开了,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一片一片,连绵成一个巨大的鲜花世界,刘烟霞一袭白裙,黑发飘飘,从花丛中飘过来,那么美,就像是花仙子,对,她就是花仙子,花仙子飘过来了,落在他身边,轻声问他,“我美吗?”
   “美,美,你太美了!”
   “你爱我吗?”
   “爱,爱,我爱你!”龙飞忙不迭地表白着,紧紧握住刘烟霞的手,他想要送刘烟霞一个礼物,作为他们爱情的信物。送什么好呢?对,钻石,钻石代表永恒!两人飘进一家珠宝店,挑选了最大的一颗钻石,他伸手去拿,一个笑模样的营业员阻挡住他,伸手说,“拿钱来,先拿钱来。”
   “钱?什么钱?我没有钱?”
   “没有钱?没有钱还想拿钻石?滚出去!”那女营业员笑脸一收,立即变得凶神恶煞一般,向龙飞狠狠地喊叫起来。
   龙飞吓得“哎哟”一声,坐起身来,四周黑漆漆的,身边是同学们均匀地呼吸声。梦!啊,是一个梦!龙飞重新躺下,感觉到心还在狂跳,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他回想一遍,这是老天爷在警醒我啊,我怎么可以陷入儿女私情?我有什么资格去谈恋爱?我没有任何能力和基础,就算和刘烟霞处了对象,我靠什么给她幸福的生活!李龙飞啊李龙飞,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立下的要考上大学的誓言吗?难道你忘记了你要摆脱你的家庭,远离生你养你却让你厌弃的家乡吗?不,我没有忘记,我看的白眼,我受的委屈我怎么能忘记?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一定要去大城市,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我新的生活!刘烟霞算得了什么。只要我考上大学,还怕没有漂亮女生追!只怕到那时候,那些女的一个一个比刘烟霞要漂亮十倍,不,漂亮一百倍!
  
   第二天下午课一上完,他假装不舒服,让张锋先去打饭,在教室里磨蹭着等班里同学都走了,飞快地将一张纸条夹进刘烟霞书里,看看四周无人,赶紧跑出教室,心里惴惴的,竟似做贼一样。
  
   吃完饭,他拉着张锋一起进教室,刘烟霞还没有来,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她看到纸条会怎样反应呢?他不知道,越不知道越去想,越想就越紧张。
   自习铃响了,刘烟霞才和同伴手拉手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打开书,她发现了纸条,肯定是龙飞写的,她莫名地紧张起来,觉得嗓子冒烟,想要喝水。打量四周同学,没有人注意她,她悄悄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我想摘一颗红豆给你
   南国路遥
   怕你等不到我的归期
   我想写一个爱字给你
   风清云淡
  怕你留不住我漂泊的影子
  
   还是收起年轻的心意吧
   让我们保持一段理智的距离
  让青春的好感化做微笑相互致意
  
   刘烟霞呆了一呆,又读一遍,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站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临出门时,她狠狠地把门一带,发出“咣”一声巨响,同学们都惊讶地抬起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3
  
   学校外面有一条河,河面宽阔,水势汹涌,两岸绿树葱茏,环境幽雅,学校里那些早恋的同学都把这里当作谈恋爱的天地,一男一女,手牵着手一步步走进绿树深处,倒也休闲自在。河边都是鹅卵石,间或有几块大石头,学校里好多同学就坐在石头上看书。龙飞手持一本英语书,却没有心思看,他目光搜寻着河水上游,极目望去,水路浩淼,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村子前的那条河一定是这条河的支流吧!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条河肯定是汇聚了沿路的所有支流,才能有如此大的水流气势。
  
   “嗯哼!”身后传来一声假咳。龙飞转回身,刘烟霞正站在他身后,他有些惊慌,“你来了?”
   “嗯,你的条子我都看了,你还约我干啥?”刘烟霞低着头,声音低的像蚊子哼。
   “我看你这几天上课听讲一满不用心,自习也不好好上,我想和你面对面说说。”
   “有啥说的?你现在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吧?”
   “没有,说实话,收到你的条条,我高兴得都睡不着哩!”
   刘烟霞抬头看看龙飞,满脸疑惑不解。
   “我觉得咱现在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哩,不能分心,我的情况你不了解,我只有考学才有出路。”龙飞叹口气。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
   “你知道?”
   “嗯,我听张锋说的,你俩个好关系嘛,他说你家里苦,你爸光打你。”
   “死张锋,胡说甚哩!”龙飞气哼哼地说,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告诉他自家的丑事,要不,以后在同学面前可咋活呀!多少次,他都想把自己内心最深的痛苦倾诉给张锋听,让自己最好的朋友来排解一下他的痛苦,他最终压制住自己,看来没有说就对了,要不,张锋这臭嘴,一点都不牢靠!
   “隔段时间来寻你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吧?”刘烟霞看龙飞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
   “你妈人看起来很好,张锋说你经常都不回家,你爸是后爸吧?”
   “不是,这也张锋给你说的?”龙飞恼了。
   “不是,不是,是我猜的,你别怨张锋,是我一直向他打问你。”刘烟霞眼圈红了,“我妈去世了,我现在的妈是后妈,我也不愿意回家,就跟着姑姑过,我看你也不愿意回家,平时脸上常不见笑容,我就猜测你也和我一样,家庭不幸福。”
  
   刘烟霞的妈妈因病去世,爸爸给她找了个后妈,后妈对她不好,她就一直跟着姑姑过,当她知道了龙飞情况,感觉到两人境遇一样,心一下贴近了,再加上龙飞学习成绩优秀,她就克制着内心的紧张与慌乱,给龙飞写了纸条,希望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能相互扶持着走出痛苦的日子。
   龙飞落泪了,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并不只有他李龙飞一个人啊!他告诉刘烟霞,正是因为有这样不尽人意的遭遇,才更要自己拯救自己,不能让情感束缚前进的脚步,与其这样顾影自怜,相互同情,还不如两人互相鼓励,好好学习,用努力敲开大学的门,用知识改变自己以后的命运。
  
   两颗年轻的心靠拢了,两人对着湍流的河水约定,从此不再谈儿女私情,两人要共同努力,争取一起考上大学,到那时候,再去摘那朵美丽、圣洁的爱情之花。
  
   4
  
   预选考试成绩出来了。
   李龙飞取得了全校第三名的成绩。刘烟霞成绩不很理想,但是也跨过了预选门槛,两人相互鼓励,继续努力,一个月后要正式高考,那次考试才是决定命运的最后一道关口!让同学们始料不及的是张锋竟然也通过了预选考试,没有预选上的那些平时学习成绩比张锋好的同学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张锋你他妈真有吃狗屎命,老子这么下工夫都没有预选上,你小子倒还奔出匹黑马。”张锋讪讪地笑着,帮忙收拾着行李,并不说话,龙飞一边帮忙,一边说:“明年再补一年嘛。再补一年你肯定没有问题。”只有他和张锋心里清楚,张锋之所以能预选上,是因为张锋的座位在他后面,张锋完全是抄袭他的卷子才预选上的。但这话是不能说的,打死也不能说,一说,不仅张锋完蛋,他龙飞也得完蛋。
  
   一个月时间,忙碌而紧张,复习简直到了白热化状态,老师每天都给发模拟试卷,据说是通过关系从黄冈中学搞到的模拟卷子,只要做了黄冈中学的卷子,考大学就没有问题。龙飞每天早上5:30起床背英语,晚上将近12点才上床,教室灯熄了,他就去厕所借着路灯看。老师一再告诫他别太玩命,凭他的基础,考个好大学没有问题,可龙飞憋足劲复习,一点也不觉得累,他不仅要考上大学,他给自己设置了目标,一定要考北京的大学,那可是咱们的首都啊。要站就站上颠峰!他不止一次的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勉励自己。
  
   他和刘烟霞各自忙着复习,除了偶尔讨论一下题目,谁也和谁不多说一句话。张锋也在努力看书,可他基础太差,老请教龙飞也不好意思,索性就不做模拟试卷,整天拿着一本政治书在教室后面背诵,一个月下来,政治还真是被他复习得滚瓜烂熟。
   还有三天,要正式高考,老师给同学们放假,要他们放下书本,轻松一下,不能再复习了,否则就要成一脑子浆糊了。
  
   龙飞约着刘烟霞和张锋去逛街,晚上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把刘烟霞送回女生宿舍,张锋神秘秘地问龙飞:“想喝酒不?”龙飞摇摇头:“喝那劳什子干什么?喝醉了还麻烦!”
   “呀,我有事求着你了嘛!”
   “有甚事就说,还喝什么酒呀!”
   “那好,我问你,咱俩是好朋友不?”
   “你没病吧?”龙飞摸摸张锋,“就咱俩这关系还要问吗?”
   “那,那,那我问你,朋友有事求你,你帮忙吧?”
   “帮嘛,只要我能做到。”
   “那好,高考那天,你能不能还跟预选一样,给我抄?”
   龙飞一愣!“天大大,胡说甚哩,那高考可不是玩笑哩,预选是咱们学校老师监考着哩,给你抄我都怕得颤哩,听说高考是外面老师监考,上面还来人呢,还有警察哩,我可不敢!”
   “哎呀。胆小鬼,我真想抽脑掼你一打,这么个事倒怕得不能了?”
   “不是怕,本来就不能嘛,再说人家是AB卷,给你抄也不能抄。”
   “谁要你答题卡了?你把答案划到卷子上,往边上一放,我这个眼睛,亮着哩,我就能看见了。你甚也不用管,老师看见也不能怪你嘛。”
   “哟,看你说得倒简单,谁晓得你能不能排在我后面。”
   “这就不用你管了,我爸早就托人了,我爸有的是钱,排个座位嘛,我想和谁挨着就和谁挨着。你别忘了,这几年我是咋对你的,口口声声说朋友哩,关键时候你不能掉链子!”
   龙飞为难地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张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尔格还早着哩,哥们请你吃夜市去。”拥着龙飞不由分说又向校门外走去。
  
   5
  
   1992年7月7号,对于高考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日子!前一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可巧今天就停了,天阴郁着,没有太阳,空气清新,天气凉爽,正适合考试。守在校门外的家长们纷纷议论着,老天也长眼啊,看见这些娃娃要高考,专门下场雨,怕把娃娃们热着了,还不教太阳出来。
   龙飞早早来到考场,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来。看到门外那些陪考的家长,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农村家长是没有陪孩子考试的意识的,知道他要高考,妈妈从家里赶来,塞给他20块钱,让他在街上买着吃碗面,这,已经是额外照顾了。龙飞深呼吸一下,平缓一下心情,回过头,张锋果然坐在他后面,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他收起心思,做了一遍眼保健操,等着开考。
   考试哨声响了,老师们宣读考试规则后,开始发卷子。整个考场鸦雀无声,这份安静下面,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能冲锋陷阵争取到最后的胜利,全在这两个半小时里。
  
   第一天考的是数学和语文,龙飞先在答卷上选出答案,然后再涂到答题卡上,涂完后把卷子推在桌子右边,后面的张锋手忙脚乱地偷看着,抄着。考试结束,张锋高兴地拉住龙飞说:“你真够哥们,走,我请你吃饭!”龙飞说:“不了,还要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有一天呢。”他又疑惑地问张锋,“答题卡你可以照着涂,主观性题,我又没有时间给你做,你怎么抄?答不上,还不是照样不及格?”张锋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多少我也学了点吧,胡乱答一点,卷子不空白就行了,我又不想考名牌大学,能考个中专就行了。”
   第二天上午考英语,龙飞故伎重演,把答案涂到答题卡上后把卷子推到另半边桌上,由着张锋照抄,张锋正抄着,省上来的巡考老师进来了,他走到张锋身边,用手轻轻点点他的卷子,然后走到龙飞旁边,把龙飞的卷子折起来,垫在龙飞正在答的卷子下面,龙飞紧张地抬起头,那老师笑眯眯地望望他,点点头,走了。龙飞心都要蹦出来了,紧张得满头大汗,他在心里感谢这位老师给他留了面子,他赶紧做深呼吸,调节一下紧张心情,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继续答卷中。
  
   张锋等不上了,他在后面小声叫着龙飞,龙飞偷偷看看监考老师,监考老师恰好也在看他,他不敢动,只顾答题。张锋从桌子底下用脚踢龙飞板凳,龙飞把板凳往前移移,张锋生气了,他不断地用脚踢龙飞板凳,龙飞急得快哭了,他在心里念叨着:你快别踢了,快别踢了,等老师不注意了,我再给你看,你这个笨蛋,怎么还踢?!
   监考老师发现了张锋的异常,走过来,龙飞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回头狠狠盯了张锋一眼,眼睛里满蓄的泪水一串串掉下来,张锋赶紧低下头,龙飞伸手抹去眼泪,看着自己的卷子,可眼前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监考老师走过来,轻声说了句,“自己答自己的,不许东张西望!”说完就站在张锋身边不动了。龙飞突然觉得心里塌实了,他平稳心情,认真答起题来,做完完型填空、阅读理解,他赶紧着手写作文,今年的高考英语作文是看图说话,这对于龙飞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先整体看一下四副图,在心里构思一个框架,开始写起来。正写到第三副图,铃声响了,该交卷了!
   “起立!”监考老师大喊:“谁也不许动笔了,放好卷子离开考场!”
   龙飞觉得天要塌下来了,我没有答完!我没有答完呀!可是时间到了,不允许他再答。一出考场,他差点晕倒。
  
   “张锋!”他喊,张锋不理他,顾自走,他追上去,张锋摔开他,愤怒地骂到:“滚,你个自私鬼、胆小鬼,你给老子滚开些!”龙飞站住了,他觉得头晕,用手扶着墙,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自私?我胆小?我冒着葬送自己前程的危险给你抄,结果却落下埋怨,我图甚哩?要不是省上来的老师心好,只怕现在我和你都被没收卷子了!我不是人!?我自私!?
  
   “龙飞,咋站在这儿哩?也不等等我。考得咋样?”刘烟霞跑到跟前。
   “头晕,没考好,作文没写完,你咋样?”
   “啊!啥?作文没写完?英语不一直是你强项么!我还差不多,你别着急,作文才占15分,你只要前面答好了是一样的。”刘烟霞安慰着他,“咱吃饭走,吃完饭回宿舍赶紧睡一觉,2:30还有最后一门哩!”
   龙飞点点头,两人到饭馆,一人要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龙飞一口也吃不下,刘烟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三口两口吃完,扶着龙飞到门诊部,强逼着给龙飞打了一针葡萄糖。
  
   下午,龙飞都不想去考试了,刘烟霞死活不答应,一再说就算英语没有考好,其他科目也得考,考不到北京,还不能考到南京、上海、西安?何必要一条道走到黑!你不考,明年你能不能补习还不一定哩。龙飞想想,也就是,就家里那情况,今年考不上,要想补习,那真是不可能了。
   强打起精神,坐在考场上,张锋正眼也不看他,他叹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天地良心,由他去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考完再说。
  
   6
  
   标准答案发下来了,龙飞和同学们一起忙着对答案、填报志愿。龙飞估计的分数是460分,没有达到他的理想分数,不过考上是没有问题的。班主任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分数已经很不错了,考到北京的难度比较大,但是走个好二本是不存在问题的。龙飞和班主任讨论着要报哪个学校。他天真地问老师,学什么将来能挣大钱,老师哈哈大笑,随即一本正经地告诉龙飞,21世纪是经济时代,要想挣钱,就学经济类专业吧。两人在招生报上反复筛选,第一志愿填报了位于西安的西北财大。
  
   分数下来了,龙飞考了498分,班主任老师跺着脚说:“看你这憨娃娃,咋估分的?咋差下这么多?”埋怨一起,又高兴地说:“不过这也不错,录取得把握更大点,你可是咱们学校第一个考到西北财大的学生呢!厉害着了!”刘烟霞分数没有上线,她哭着对龙飞说,其实第一门考完,她就知道自己没有考好,怕影响龙飞心情,一直没有给龙飞说,龙飞劝慰她不要着急,再补习一年肯定能考个好学校,无论她考上考不上,他都不会变心。刘烟霞深情地望着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年考不上,我明年考到西安找你。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轻松而愉快,没有丝毫精神负担,龙飞帮着妈妈锄地、拔草,忙得不亦乐乎!地里的玉米长成一人高,龙飞隐身在玉米地里,想象着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禁不住偷偷笑了。李麻子依然在家里照看着钢磨,看到龙飞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咧嘴笑着,对迎春说,“看把这娃娃能的,咱们家还真出了大学生咧!”龙飞笑着说:“等我将来工作挣到钱了,先给你们花。”李麻子眼泪巴巴的,背过身擦一把,“只要你不记恨爸爸,爸爸就安生了,不花你的钱。”龙飞心一软,眼里的麻子似乎也并不那么可憎,回想麻子对他的种种不好,也觉得能理解了,毕竟他也是个男人呀!
  
   到八月底,有些同学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听说有考到银行学校的、有考到财政专科学校的、有考到工商学院的,还有考到榆林师专和延安大学的。龙飞有点着急,怎么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到?迎春也着急了,每天守在大路边的那块玉米地里,一边拔草一边等邮递员,邮递员一来,她赶紧迎上去,问有没有李龙飞的录取通知书,邮递员说没有,问的多了,邮递员一看见她就停下自行车,向她说:“大娘,我认下你了,你不要每天在这里等,一有你娃娃的通知书我就给你送家去,你要请我吃好的哦。”迎春笑着说:“没麻搭,只要你送来了,我给你擀长面,打鸡蛋,管你吃个饱。”
  
   时间在焦急地等待中一天天过去,迎春每天满怀希望地看着邮递员来,又满怀失望地望着邮递员走,心里的滋味难说难话,回家看到龙飞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压住心里难过不断劝解着龙飞:“咱们是农村嘛,路远,不比人家城里,所以通知书送来的就慢。”龙飞担心地说:“会不会教人家走后门给顶了?我听同学说也有这种情况,你分数够了,但招生的不提你的档案,把你架在空里,然后让其他人钻空子顶替。”
   “那可咋办呀?”迎春着急得哭了,李麻子也唉声叹气,“好娃娃,当初你把志愿填低些嘛,这么好的学校,肯定都抢着去了,哪能轮得上咱。”
   “咱也没个能行亲戚,不要说帮忙走关系了,连打问的人都没有嘛。”龙飞推过妈妈递来的水杯,哪里还有心思喝水了。
   “要么……”迎春说了半截,觉得不妥,咽了回去。
   “要么叫杠子打问一下?他常在外面跑哩,认得人多。”麻子接着说道。
   龙飞摆摆手,“快不要,他也是个农民嘛,能认得谁了?”
   一家人唉声叹气,谁也拿不出个正经主意。龙飞烦躁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麻子和迎春,他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此刻,为了他的事,一家人围在一起,虽然发愁,却难得的这么心齐,温暖的感觉充斥胸怀,多少年了,难得今天像一个家,泪水不自禁地涌上他的眼眶,蓄满,一行一行流下来。
  
   9月5号,该来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龙飞的录取通知书还无踪影,他彻底心死了。可能志愿填高了,耽闪了。他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吃不喝,任迎春在外面叫,就是不开门。夜幕降临,他不拉灯,坐在黑暗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人强命不强啊!人算不如天算!叫你龙飞心气再高,叫你再能!分数高顶什么用?到头来还是没有考上!
   拉开柜门,里面有半瓶过年喝剩的西凤酒,他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几大口,喝了下去,肚子里立即像燃起一团火,烧得他站立不住,他随手拿过另一瓶没有开启的酒瓶,在桌沿上一磕,打开了,端直嘴对嘴灌了下去。火山爆发了,天塌地陷了,全身的神经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鬼,在他身体内横冲直撞、肆虐掳掠着,他变身成一个巨人,无所不能的巨人,他高高举起瓶子,伴随一声大喊,把瓶子在当地摔个粉碎!
  
   迎春和麻子听见这一声吼喊,听到瓶子破碎的声音,两人赶紧从隔壁窑里跑出来,“龙飞,龙飞!我娃咋了?快开门些!”迎春拉着哭腔,屋子里漆黑一片,更加剧了她的恐惧,她死命地拍打着门,叫着龙飞的名字。
   “让开!”麻子一把拉开迎春,顺手拿起一块砖头,把窗玻璃打烂,伸手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两人一扑趔涌进屋子,拉开电灯,龙飞赤裸着上身,满脸通红,满嘴酒气,渐渐的,连身上都红了,他血红的眼睛,瞪着迎春和麻子,麻子吓得一哆嗦,迎春哭喊一声扑上去抱住龙飞,喝醉了的龙飞力气巨大,一把把迎春掼在当地,迎春的手被酒瓶渣子扎破了。麻子上前扶起她,两人帮手把龙飞摁倒在床上,龙飞挣扎着、闹腾着,他们不松手,死死压住。终于,龙飞不闹腾了,麻子和迎春松开手,累得气喘吁吁。龙飞面对窑顶,爆发出声嘶力竭地哭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没有本事呀!我没有本事呀!”
   迎春哭着说:“好娃娃,你不要嚎,不要嚎哦,今年没考上,咱明年再补习嘛。哦,我娃乖,哦,不哭……”
   麻子怕邻居听见,把门窗紧紧关闭,回身对迎春说:“说那没用,他现在醉成泥咧,能听进去个屁话,快给娃拿热毛巾擦擦。”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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