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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酱

默欣
2006-06-19 16:10   收藏:0 回复:11 点击:9099

    去年的中秋节,大哥从市区回来时带回许多的食品,其中有一个包装得非常精美的纸盒。这纸盒在吃饭的时候被我们打开了,原来是被加工成不同风味的四瓶豆瓣酱。
   我们一一品尝着每瓶酱的风味,味道的确都很鲜美,但大家都感到缺少点什么,大哥一边摇着头,一边非常失落地说:“还是没有小时候家里大酱的那个味道。”
   是啊,我心底又飘出了小时候姥姥打酱缸时的那种香味。夏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冲进菜园,摘一个辣椒,扭一根黄瓜,在酱缸边蘸着大酱吃。辣了,吃几口黄瓜,不太辣的时候,再吃一口辣椒,就这样轮换着撑圆了肚子。姥姥一边嗔怪着,一边看着我辣红的脸,微笑着。可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我却早就跑没影了。
   大家都在回味着在乡下时那大酱的香味,谁都不说话了。眼光全都集中在那几个花花绿绿的瓶子上。过了半晌,大哥突然说到:“我们就不能自己下一缸大酱吗?”
   姐夫慢慢的说:“我认为不是不可以,下大酱的技术含量肯定不会很高,就连没有文化的农村老太太都能下出一缸好酱,主要还是凭多年积累的实践经验,只不过我们住的都是楼房,时间也很紧张。”
   大家的眼睛一齐向我聚来,好像都在等我表态,事到临头,我也只能接受了这个挑战了,我说:“不就是下点大酱吗?咱们怎么也算有点文化吧?那今年我就做一点试试。”
   姐夫的表情诡秘着,大哥的嘴角也泛出了微笑。
  
   几天后,姐夫真的让乡下的弟弟送来了自己种的黄豆,大哥也派人送过来一个小缸,看来这次真的是骑虎难下了。还记得我有几本关于豆制品加工的书,连忙去仓库的书柜中翻了出来。可几本书里对大豆酱的制作都只有简单的一点介绍,并且还都是添加面粉和酵母的大豆酱。介绍最详细的倒是开封豆豉、广州豆豉、江西豆豉。东北大酱一点影子都没有,跑了几家书店也没有买到合适的书,失望中我忽然想起了不知哪位先哲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也只好打电话向乡下的姨求救了,听了我的电话后,她感到非常惊讶,连忙说上她家拿多少大酱都行,笑我节省的那点大酱钱还不够交电话费。我反复解释了半天她才好像明白了一点,直到确信我坚持要自己下大酱的态度后,她才耐心地告诉我:要在二月初八那天把黄豆烀了,要烀一天的时间,直到黄豆粒能用手指捻成泥的时候才熄火,然后还要在锅里闷一晚上,第二天再用绞肉机绞碎,没有绞肉机用菜刀剁或者用拳头捶,反正是越细越好。最后做成一尺长,半尺宽的长方块俗称“酱块子”,再用报纸包上,在最热乎的地方搁着,以后还要翻倒几回。她又特别神秘地叮嘱我:闰年的酱块要做单数,平年才能做双数,今年是闰七月,一定要做单数的。
   我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可是姨却只告诉我:“你姥姥就是这么说的。”
  
   春节后忙于朋友一圈一圈的应酬,也就淡忘了这事。忽然的一天夜里我想起了这件关乎我脸面的大事,立即爬起来,开灯一看,今天是农历二月初十了,过一会,就是十一了。
   躺在床上,我还在想,为什么非得是初八呢?过去的吉祥数字应该是“9”啊?
   早晨起来立即找出最大的不锈钢锅,把黄豆用慢火烀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拿几粒豆,用手一捻,还真的成了泥。妻子问:“今天是初八吗?”我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是吧?……”
   黄豆又被焖了一个晚上,在绞肉机里搅成了一堆泥的样子,摔在一起,只能做成两块。如果硬分成三块,就不是“一尺长、半尺宽”了,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找了报纸,那是几年前的报纸了,有点发霉的味道了,再看着那黑字的油墨,感到它并不适合包裹食品。就在酱块上面缠了一层一层的餐巾纸,外层才严密地裹了报纸,又用胶带封好,以防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万一被苍蝇或者其它昆虫给糟蹋了。在把它们放到吸油烟机上边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闰年的酱块一定要做成单数呢?……
  
   酱块在翻动中释放出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发酵中才会产生的香味。忽然想起过去大哥曾经把生了蛆虫的酱块给扔了的情景,爸爸把他痛骂了一通,之后又把扔了的酱块重新拣了回来。在吃到新大酱的时候,这事也就被我给遗忘了。想到了这里,我感到了酱块中似乎有动物在蠕动,赶紧放下。立即又给乡下的姨打了电话。她听懂了我的意思,立即大笑起来:“你没听人家说过,‘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吗?一点事没有的,让太阳一晒,有多少蛆都得跑没影了。用生了蛆的酱块子做的大酱是最香的了。”我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在这个时候,我才体会了大哥当年的心情。
  
   台历上的农历已经到了三月底,我又打电话给乡下的姨,请教她下大酱时需要加多少的盐。
   “两尖盆酱块,搁一平盆盐,你就大约摸这么搁吧!”
   “什么盐?是精盐吗?”
   “不行,下大酱就得搁大粒盐,搁精盐大酱味苦,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姥姥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还没有精盐吧?”
   “不知道,反正现在大伙也都是搁大粒盐。”
   农历四月了,快到了下酱的日子了,我只好再请教姨一些下大酱的技术性的问题,没等我问话她就先给我上课了:“一定要在初八、十八、二十八这几天下酱,不然就会焐了酱头,大酱也会发不好,发不好就不好吃。把酱块用水刷净以后掰开,再掰成小块,用太阳晒一天,扔酱缸里,再倒进去和酱块一般高的水,泡三天以后再打耙,早晨一百下,晚上一百下。二十天就能发好了。” 
   电话放下以后铃声却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姨从她那边打来的:“忘了告诉你一个事了,一个月里大酱就得吃生的,不能炸熟了吃,还有盖酱缸的白布上一定要缝上一个红布条,不然大酱会生蛆的……”我狐疑了,感到了这举动的不可思议。一个叛逆的想法也在大脑中形成了……
  
   四月十六那天的太阳格外温暖。我剥开酱块外面的报纸,揭去了一层一层的餐巾纸,看到干瘪的酱块上有几条深深的裂缝,从里边掉出了一些粉末,像是蚯蚓粪便那样的粉末。我蹑手蹑脚地轻轻刷着酱块,心里只惊恐着酱块里面忽然会有那白色的、肥胖的动物爬出来。在外边放了一张桌子,再把酱块用塑料袋兜过去,扭过头去,双手用力,掰开……那酱块因为沾了水,有一些滑,双手也使不上劲。我呼吸加快了,心脏狂跳着,大脑也空白了,只有一个动:掰……
   酱块在我极度的恐惧中被掰开了,我不敢去看那一大群动物蠕动的场面,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啊!我只看到了褐色的酱块和茸毛,散落着霉菌或者是孢子的粉末。
   长长地,我舒了一口气,像放下一个千钧重担。又按着另一个酱块,一拳打碎了,一样的褐色的酱块和茸毛,一样的散落着霉菌或者是孢子的粉末。
   哼着《你是我的玫瑰花》,把酱块掰成小块,再掰成更小的块,直到手指捏不住为止,用秤一称:9斤,又称了3斤的精盐。
   三周以后,大酱在我的期待和努力中产生出了那股和童年时一样的香味。
  
   周末大哥又要从市区回来了,大家又团聚在爸家了。他推开门,闻着大酱的香味,把腋下的包丢到沙发上,迅速地奔向厨房,他看到了桌上一堆青菜中的酱碗,转身问我:“你真的下大酱了?过去没看出来,你这书呆子还真有点水平。”他掰了一段黄瓜,在酱碗中按着,又晃动几下,放进嘴里,咬了薄薄的一片,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这顿饭,大酱成了主角:小菜蘸大酱、熟肉蘸大酱、大哥吃鲟鱼馅的饺子时也是在蘸着大酱。
   大哥走了,因为他下午必须要赶回市里去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突然见大哥那黑色的车又停到了门口,我十分纳闷:“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本来已经开到加油站了,突然想起了你下的大酱,就又折返回来,你快给我找个小罐头瓶灌点大酱,我想带回去一点”。
   我找了一个最大的瓶子,给他灌了满满的一瓶,在拧紧盖子的时候,大哥又说:“等等,你拿一个塑料袋垫上,不然这么好的大酱洒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打电话给乡下的姨,告诉她我没有按照她的方法,却也做出了一缸好酱。姨这次却是斩钉截铁地说:“你姥姥她真的就是这么说的啊!”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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