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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早

子衿
2003-08-31 00:28   收藏:0 回复:6 点击:4159

    宫大少回家了!
   恰若平地一声惊雷,这声音在江湖中滚滚四散开来。一时间,上至繁华都市,下至僻远乡村,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拍手或举杯相庆。更有甚者,在家中烧香拜佛,大呼菩萨显灵了。
   这无疑是一件大喜事,因为所有的人都显得非常高兴,宫家堡的人也是如此。
  
   眼下,一脸慈祥的宫老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乖孙子,你总算回来了,这段时间爷爷可找你找得好苦,给爷爷说说,你都上哪儿玩去了?”
   宫家大少宫不平却是形容憔悴的跪拜在堂前,一声不吭。
   周围坐着的叔伯长辈们都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心想着这小子的胆子倒底是由何物构成,竟然可以不怕一家之主的宫老爷子,竟然可以不买黑道至尊宫老爷子的账。
   几十年来,江湖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惹阎王爷,匆恼宫老爷!”仅从这十字民谚,就可得知宫老爷子是个怎样的人物。据传,乡间妇人为了让小孩止哭,通常只用说一句“宫老爷子来了”,小孩子就乖乖听话了,比说上千句万句“老虎来了”或“狼来了”都管用。
   宫家堡,是近百年来独霸天下的黑道第一家,在武林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宫老爷子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整个江湖都要掀起惊天骇浪。
   然而,这宫大少却仗着家中长孙身份,恃着老爷子宠爱,竟敢不遵从长辈的意旨,跷家出逃,直至如今才告归来。这些叔伯姑姨辈们虽心有怒言,但为了“配合”老爷子,是以个个都笑容满面,显得和蔼可亲之极。
   宫老爷子又温言软语问了几声,可这宫不平偏偏犟得跟头牛似的,哼都不哼一声。老爷子无奈,叹口气,吩咐下人送宫大少回房,并严加看管,不得再发生这种事故。
  
   宫老爷子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这次宫不平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不仅言语少了,而且顽劣之态尽敛,温驯听话了许多。
   虽心知有隐情,但几次追问未果下,宫老爷子也只得暂将疑虑丢一旁,着手安排起嫡亲长孙的终生大事。令他欣慰的是,孙子终于肯听话了,答应接受这门婚事。对方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对宫家颇有裨益,是以他才会竭心尽力替孙子操劳了。
  
   这夜,明月当空,星疏云淡。小庭深处,却有一人负手久久徘徊。不是谁,正是跷家多日如今才返的宫不平。
   他面上全无表情,只是常盯着某一样静止的事物发呆,似心事重重,又似元神出了窍,啥也不能想,啥也没想。
   半响,他方叹了口气。甫一抬头,只见月华满天,却是孤清如斯。低下头若有所思,却见影子孤仃仃躺在那儿,端的寂寥之极。他呆怔会儿,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倏地,“扑”地一声,一颗小石子打在他身上,宫不平立时警觉过来——有人?若是平常,这么普通的小石子,这么普通的暗器手法是绝不可能打着他的,但现在就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了。
   目光及处,一道黑影自墙头一闪而过,瞬间没了踪迹。宫不平心中一动,施展起“万古云宵一羽毛”的轻功身法,朝那方向追了过去。身后响起几声低喝,想是护院或监管他的家丁暗梢发现了这变故。
   他自是不管了,因他已发现,那黑影原是身着夜行服人的身影,而且那身影——很熟悉。
   那身影一直在前狂奔,宫不平在后紧追不舍,直到几里外一处僻静的树林里,前方那人才止了步。
   那人这么一回头,宫不平立时心头狂震,险些叫出声来。他提气纵身,跃到那人身前,低唤道:“果真是你!”语气里却有着抑不住的欣喜。
   千丝万缕月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再洒落下来,已所剩无几。昏黯光线下,那人的黑发黑裳,愈发衬托出其颜容的惨淡、神色之憔悴。
   这人是个女子,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她眉头轻蹙,咬着唇低声说道:“我本只打算看看你的,却……却还是忍不住把你引了出来。”
   宫不平本是一直呆呆望着她的,乍闻此语,遽然间心头大痛,一把就将这女子揽入了怀中。
   有时候,一个无声的紧紧拥抱,就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紧紧相拥着。许久,许久,才分离开来。
   双目相投着,却是相对两无言。宫不平但觉一时间脑中千头万绪、紊乱如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该说些什么了。
   半晌后,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也只能说对不起了。
   很幸远的,这次逃婚跷家,宫不平遇见了她——小青。两人一见如故,结伴同游了好些时日,甚至私定下终身。
   敦知,没多久,宫老爷子就发下了“宫字令”。
   “宫字令”一出,天下人莫敢不从!
   宫老爷子要找回离家出走的孙子,本也应是件好事。可是没想到,许多江湖宵小邪魔歪道心术不正之徒,打着“给宫老爷子找孙子”的金字招牌,趁机大肆作恶,搜刮抢掠,为害乡里,在江湖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制造了一场大浩劫。上至高官富商,下至平民百姓,个个都人心惶惶,深怕哪一天宫大少这“煞星”一不小心溜到自己家里,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宫不平和小青东躲西藏了好些日子,可是所到之处所见之惨景惨状,还有人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宫不平难过愧疚之极。经过几日痛苦的思考,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悄悄离开了小青,回到了宫家堡。
   在听到“宫大少回家了”的消息后,许多人都偷偷在家里烧香拜佛,虔诚祷告:保佑宫大少平平安安地待在家里,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再出来了。
  
   宫不平本是决定断了念绝了情死了心的,一心一意做个乖孙子。然后呢,就在长辈们安排下结婚;再然后,就轮到他来做一家之主;再后,老了,就躺在床上等死。可是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有不甘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今夜这一见,宫不平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会心有不甘、若有所失了。那是因为,他不愿失去小青,不愿失去——爱!人生漫漫长路,若无一个相爱的人陪伴,该是多么的寂寞啊!就这样地活着,那人生还有多大意思呢?
   可是,可是……可是长辈之命是自己能抗拒的吗?
   想到此,宫不平心痛如绞。他痴痴望着小青,喉头哽咽着,硬是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青一脸戚然,紧咬着下唇,颤声说道:“我,我还是走了吧……”
   语音未落,树林外陡然响起一声沉喝:“他们在这儿!”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无数支火把直如满天星星出现在他们四周。
   宫不平暗叫不妙,定晴望去,那居中为首之人不是宫老爷子,还是谁?
   老爷子一脸怒容,目射冷光,令人不寒而怵,那还有半分慈蔼可亲的模样。他冷冷打量着小青,突然对手下一挥手,喝道;“拿下她!”
   呼拉一下,手持兵刃的家丁们已将小青团团围住。小青自知逃走无望,清吒一声,拨剑在手,与众人对峙。
   “找死!”宫老爷子眼露杀机,喝道:“动手!”
   霎时间,刀、枪、剑、棍、棒等兵器齐齐向小青身上招呼过来。小青的剑上下翻飞、左抵右挡,却是显得游刃有余,瞅空儿偷望一眼宫不平,却见他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显是被这突变给吓傻眼了。
   小青心中气恼,一个分心,差点被人一刀劈着。小青只得一咬牙,收敛起心神,沉着应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柄剑更是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盘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满地银光,顿时“铿铛”之声不绝于耳,数名家丁手中兵器被打落在地。
   刚击退众人,便欲逃逸,却不想腾地又是一群家丁围了上来。小青暗声叫苦,无奈下只得挺起剑,再陷入战圈中。
   “不要啊!”这时,呆立一旁的宫不平发出一声大叫。他直至此刻才回过神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惊惶失措,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扑通”一下跪到在宫老爷子身前,急声恳求道:“爷爷,请你放过她吧!要他们住手啊……”
   猝然,宫老爷子出手疾点宫不平的穴道,宫不平立时就动弹不得了。老爷子铁青着脸,对手下喝道:“把他给我看着!”几名家丁立时将宫不平看押起来。宫不平仍在那里叫唤着,老爷子却是毫不理睬。
   小青的一把剑漫天飞舞,挑、劈、削、剁、刺,再配合上精妙的轻功步法,片刻之间,又击落数名家丁的刀刃。可是,宫家堡人多势众,杀退一批,又围上一群;击破一层,又合上一圈。哪里又冲得出去呢?
   时间一长,小青体力渐有所不支了,又心系宫不平那边的情况,是以腾挪闪躲间颇现滞缓。一个不小心,左膊竟被挑了一剑,不禁发出一声惨呼,鲜血也顿时汩汩涌出。
   宫不平瞧在眼、听在耳,却是急痛攻心,不觉失声大叫一声,几乎晕了过去。
   小青闻得宫不平的声音,侧首望去,却见宫不平满脸悲切之色,关心痛苦之情溢于言表,当下心中一甜,精神立为之大振。心想道:今日这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将出去。于是她剑法一变,展开独门剑法,招招快,招招辣,直如闪电惊飕,又似彩蝶穿花,左一剑,右一剑,剑尖所刺,都是敌人的关节要害,眨眼间,已有上十名家丁中剑倒地,惨号连连,满地打滚。
   宫不平在这边瞧得心惊胆颤的,那边宫老爷子却已看得双眼冒火了。他再也按抑不住,冲众家丁喝了一声“全给我退下”,然后,慢慢地朝小青走去。
   “一招!”他冷冷说道,“接我一招,若你不死,就可以走了。”
   “不要啊!不要……”宫不平顿时脸色发白,连声哀呼。哪知宫老爷子毫不为所动,来到小青身前,并缓缓提起了拳头……
   蓦地,宫不平爆发出一声彻底绝望的悲呼:
   “啊——————”
  
   许多年后,在场目睹这一战的家丁仍能清晰地记起这声悲呼,因为这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如此的凄厉和绝望,而且时常在耳边回响着,竟一如昨日。
   自那一战后,就没人再见过宫不平和小青。有人花重金多方打听,才从宫家堡下人嘴里得到了两条消息。这消息一经传出,结果又在江湖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一 天下间没有人能接得了宫老爷子一招的,谁也不能。
   二 那一战后没几天,宫不平就再次跷家出逃了。人们只是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首墨迹未干的词:
  
   相逢情便深,
   恨不相逢早。
   识尽千千万万人,
   终不似、伊家好。
  
   别后登长道,
   何处说烦恼。
   楼外朱楼独倚阑,
   满目青青草。
  
  

作者签名:
人生何所似?飞鸿踏雪泥。鸿爪偶留痕,哪复辨东西!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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