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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尺

借借
2006-06-09 10:19   收藏:0 回复:4 点击:4558

    母亲最后一次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十六年了,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便用那种目光看他了吗?他想一定是,习惯对于离群索居的人就像暗夜里恣意生长的苔,是苍凉心壁上唯一的点缀。他是母亲的习惯,她也许并不是在看他,她只是习惯让自己的目光有地方停息。
  
  “眉间尺,你终于长大了。”母亲的目光凝注在他额上,眼里闪出灼灼的光,这使母亲终年愁苦的脸显出一些光泽。小时候他是个沉默的孩子,现在是一个沉默的少年,瘦弱,安静。母亲的目光慢慢暗下去,轻轻地叹口气,过了今夜,她再也不用承载十六年前的重荷了。眉间尺已经长大了,也许不是丈夫期望中的样子,她已经尽到了力。沉默也许并不是坏事,漫长的十六年,她用目光将一切注入了眉间尺的身体。语言会暴露怯懦与犹疑,目光不会。如果眉间尺颍悟,她不必喋喋不休;如果他愚钝,她更不必谆谆教诲。
  
  她曾经是铸剑的莫邪,没有灵性的人,成不了铸剑大师。永远沉默的眉间尺,他的命运将会是怎样的呢?
  
  “莫邪,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这两把剑是我们一生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错误,没有人能控制得了它们的杀气。只有分开他们,让大王只能得到其中一把。我只将雌剑献给大王,他一定会拿我祭剑。若生下男孩,等他长大了,你就将雄剑交给他。”干将的身影在烈烈山风中看着她。十六年了,他还是临别那一天的样子,“莫邪,莫邪……”他在召唤她了,一滴泪滑落,她站起身来,迎向干将的身影,她有一个在心里盘旋了十六年的疑问:“将剑交给眉间尺,是要他为你报仇还是希望他像你一样成为铸剑大师。”她其实并不想真的知道答案,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总要制造一些让她捱到眉间尺长大的借口。莫邪的心在干将离开的那一刻已经死去。而后的她,只是一具载体,承载着一个十六年的等待。
  
  她伸手,触摸眉间尺的额,多么宽广的额啊,干将也有这样宽的额。你和你父亲一样,我永远猜不到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作为母亲,她了解这个孩子的怯懦。她再次轻轻叹气,向着干将的身影飘去。少年眉间尺孤单的背影跪在母亲的躯壳旁,山风吹散了他的发,覆盖他的面颊,眉间尺,眉间尺,除去与众不同的宽广额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命运是他额上的烙印。
  
  通往楚国都城的官道,两间简陋的茶寮。
  
  “听说了吗,大王梦见一个少年要刺杀他,那个少年两眉间的距离有一尺多长呢。”
  
  “两眉距离一尺多长?神仙还是妖怪啊。我看大王年事已高,有些谵妄了吧。”
  
  “小点声音。你进城去看看吧,满城都贴了榜文悬赏千金购那眉间一尺少年的人头呢。”
  
  “嘿嘿,楚王宫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刺客哪能混进去啊。那千金是没有人能够得到的了。”
  
  “我隐约听闻这事还跟十六年前咱们楚国那一对宝剑有关呢。”
  
  “干将?他不是在十六年前就死了吗?听说大王用那个叫干将的祭剑后,那把宝剑能杀人于无形。乖乖,可惜我们看不到。”
  
  “你这就叫孤陋寡闻了吧。当年为大王铸剑的剑师是一对夫妻,男的叫干将,女的叫莫邪,他们花费了三年时间铸成了两柄宝剑,却只将其中的雌剑交给了大王。宫里的相士告诉大王还有一把雄剑。偏那干将一口咬定只铸成一把。大王一怒之下,将干将祭了那把剑。唉,也是他的命啊。自古铸剑的人只有以血祭剑,那剑才锐不可挡啊。”
  
  “干将死了十六年了,大王还怕什么呢。他有那把能杀人于无形的宝剑,谁能刺杀得了他啊。”
  
  “不是相士说还有一把雄剑么。嘿嘿,你说啊,这公的厉害还是母的厉害?”
  
  “当然是公的厉害,公的厉害。嘿嘿……”
  
  “喂,傻小子,爷们的嗓子都冒出烟来了,你还站那想什么呢,还不快给爷们倒茶。”
  
  阳光下,一身灰衣打扮的眉间尺仍旧呆呆地站着,似一枝稻草人。
  
  “怠慢了,怠慢了各位爷。那小子是哑巴,不会说话。茶来了,来了。”茶寮老板躬身给几位上着茶。完毕后朝着呆立的眉间尺喊:“赤,别戳这儿惹爷们心烦。去,灶下烧水去。”
  
  茶寮老板招呼完了前面的客人,赶进灶房,哪里还有人影子。那个叫赤的哑巴和来时的突兀一样,又突兀的消失了。灶里劈啪燃着的火焰的光芒,茶寮老板依稀只记得那哑巴与众不同的宽广额头了。他心里一动。
  
  山风徐徐掠过眉间尺的面颊,各种熟悉的味道流淌在他周围的空气里。眉间尺又回到了从前的山林,他依旧瘦弱,一直他都是一个怯懦的人吧。母亲的目光一直在他脑海里停留,眉间尺,你始终笼罩在那道命运的无情光芒下。
  
  月亮升起来了,苍凉的月光透过木叶的缝隙染上眉间尺宽广的额。眉间尺静静靠在一棵松树干上,松树粗糙的表皮就象他枯涩的心,那里的润泽与青春在母亲十六年的目光里慢慢枯萎。他慢慢擎起旧布裹着的那把剑,对着月光,凝固成一道灰暗的影子。他从来不觉得报仇有什么重要,那个叫干将的人与这把剑一样跟他毫不亲近,他所不堪承受的是母亲一十六年的目光。那目光也是一种习惯,赖以生存下去的习惯。
  
  “眉间尺,你不是个勇敢的孩子,你难以承担责任。可是我怎么向干将交代呢,怎么交代呢。”母亲的目光随着苍凉的月色浸入眉间尺单薄的躯体,眉间尺突然对着楚国都城的方向笑了,在这个月夜,他从母亲的目光里得到一个启示:用生命交换责任。他的母亲不正是那样做了吗,那道看了他十六年的目光……
  
  《搜神记》:干将莫邪之子欲报父仇,苦于楚王防卫甚严,近不了身。后遇一人,称能替他杀楚王,只需他项上人头为饵,方能近得楚王身。干将莫邪之子当即拔剑割首,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一旦肩负着责任,便应当努力去完成。像眉间尺这样有心没力的责任者便需要借助外力来履行他的责任了。眉间尺也算是一个成功的刺客吧。能够将项上人头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决断力。万一,那人是欺骗他的呢。历史的烟云永远扑溯迷离,我们只需记住有一个少年最终战胜了他与生俱来的怯懦---眉间尺。
  
  《搜神记·三王墓》原文。
  
  楚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剑有雌雄,其妻重身,当产,夫语妻曰:“吾为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杀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即将雌剑往见楚王。王大怒,使相之,剑有二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王怒,即杀之。
  
  莫邪子名赤,比后壮,乃问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杀之。去时嘱我:‘语汝子:出户,往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子出户,南望,不见有山,但睹堂前松柱下石砥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剑。日夜思欲报楚王。
  
  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雠。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杀吾父,吾欲报之。”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持头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煮头三日,三夕,不烂。头踔出汤中,踬目大怒。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即临之。客以剑拟王,王头随堕汤中;客亦自拟己头,头复堕汤中。三首俱烂,不可识别。乃分其汤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县界。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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