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玛丽安涅-个人文章

世俗生活

玛丽安涅
2006-05-24 14:42   收藏:0 回复:9 点击:784

    你把你的假睫毛放在透明的玻璃盒里,把祖母的假牙放在马克杯中。你需要依靠那些虚假的表象来生活。失去了这些,你终将变成一只正在换壳的蜗牛一般。显得不堪一击。
  但是现在你脱下他们。你脱下这些孔雀的羽毛,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我们突然发觉。与其是做一个自然的人,还不如同一个烫了一头卷毛并且戴着假牙的人在一起感觉更舒适。我们更愿意看你涂劣质的口红,闻你身上那些从街头流动的小贩那花了2个甚至更多小时讨价还价买来的香水(渗了少许水的香水)感到更加愉快。这些劣质的香水通常散发着凤仙花和夹竹桃混合的浓烈气味,如同高度列酒。以及,未被驯服的野生动物。
  这些总是使我们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比如你在野外看到一朵野花旁若无人的盛开,带着浓烈的世俗气味。在暗地的喧嚣的叫喊同呼唤……浓烈的炊烟和野草夹杂的燃烧的气味……那些气味可以预防蚊子同某中蛾类的幼虫……你感到浑身颤抖——这是一种野性的活力。我们笑。并且在你的劣质人造气息中歌颂你。把你高高的抛上天空去,你的那陈旧的红色裙子在半空中飞扬起来……并且飞速下落……如同一朵燃烧到及至的火焰。
  喝醉了的男人唱那含糊不清的古老的歌谣,一面晃悠悠的喷着浓烈的伏特加独特的香气,他们已经被烈酒催眠:
  
  噢,我们那亲爱的姑娘呀!
  噢,我们那亲爱的姑娘呀
  我喜欢你的笑,笑里藏着把刀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在黎明到来那时
  来招呼我……来招呼我……
  我需要你的爱,噢,我需要你的拥抱……
  我们那亲爱的姑娘呀,我爱你
  爱你穿着这紧绷绷的裙子同这擦鞋的老头
  跳踢踏舞蹈……噢!
  (他们喝醉了,并且互相撞击酒杯和鼻子)
  你看吉米老头的鼻子红的就像醪糟!
  我们亲爱的姑娘呀,我们爱你……爱你……
  爱……爱……你——
  
  于是你陶醉在这片高昂的欢呼中……举起酒杯欢呼胜利。红头发的吉他手吉米弹着自己编的曲调,并且在这歌唱中同大家一起陶醉,这些残破的玻璃马克杯中的啤酒冒着雪白的泡泡。他们劣质雪茄中有茶叶同巧克力混合的气体在弥漫。整个酒吧因为厌恶缭绕而开始显得模糊不清,如同梦境。昏黄的灯光开始在烟雾阻挡中作艰难的穿越,终于虚弱的到达所有人的脸部,你透过那些光看到男人同女人脸上暧昧难以言说的表情,对上帝无条件服从的弥诚。
  我同你一样在这世俗生活中感到愉快和安全。我们都需要被物质包裹和缠绕。那些可以摸可以看的的小玩意有种暖和的内在。使我感到万分愉快。
  ……破损了的衣服在窗帘外面摇摆,看起来是一个彷徨的魂魄。
  
  你经常穿着你那肥大的裙子行走在大街上,并且抱着这粗壮的牛奶罐,牛奶罐里通常都盛满着新鲜的牛奶——这些奶牛们任劳任怨的从你的草场里吃草,肿胀的奶子每天定时的挤压出温热的牛奶来,你挤出她们,并且送到集市上去卖。你感谢你的奶牛,这些忠厚老实的动物,你喜欢拍拍奶牛的大屁股,它们通常行动迟缓,眼神善良,长的同你年迈的祖母一样肥胖可爱。
  你的假睫毛在人群中快活的眨巴着,那些男人喜欢你,他们叫你劳伦——劳伦 拉瑟儿。你是个孤儿,你和你的祖母一起生活,拉瑟儿是祖母的姓,你经营这家酒吧,每天晚上你带着你的空牛奶罐步行在太阳落下时必须要经过的那座桥,桥下的河流安静的从村庄的经络中流淌过去,并且被夕阳的余辉染成一种黄金的色彩。村子边的那个流浪老头于是开始弹起他的破吉他唱着歌:
  
  嘿……嘿……嘿……
  你看那太阳又要回家去拉
  大家的晚餐里有上帝花园里的烤火鸡!
  你千万不要吃得太多了呀
  噎着了总是不太好
  哦……总是不太好……
  哦……太阳要落山拉……
  哦……总是不太好……
  哦……太阳要落山拉……
  要落山拉……哦……
  
  他一挥手,太阳最后的光辉于是隐藏到最隐蔽的黑夜的角落,但是对你来说,太阳的光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你的酒吧里昏黄的灯光开始亮起来,吉米带着自己的宝贝吉他坐在角落中看着你收拾房间,吉米是个沉默的人,但是他的吉他一直弹的很好……你同吉米向来是要好的朋友,只有他才编的出你跳舞时最贴切的曲调。酒吧里的空气一直都无法流动,就像那破马克杯中的混沌啤酒。那些辛勤劳作了一天的男人又回到这个温暖的地方,这个有着年轻女人在跳舞和唱歌的地方,他们可以在酒吧任何的一个角落中抽烟和说粗话,没有任何人会驱赶他们,这些男人感到自由的放松,所以他们喜欢你:
  
  哦,我们可爱的劳伦,给我们跳个舞吧,给我们跳个舞吧,我们喜欢看你跳舞,我们喜欢看你笑,来,跳一个!
  
  来!跳一个!于是你微笑着穿着你那长长的破裙子在人群中踏着激烈的音乐跳舞。你喜欢藏到他们的椅子后面俏皮的笑,你的假睫毛被脸上扭曲的肌肉弯成豆瓣夹的形状。你的祖母在酒吧柜台后面的破转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你。你笑,那些男人也笑,他们只是粗俗朴素的庄稼人,抽着雪茄,喝到烂醉以后总是有几个酒量好些的把他们送回家去,他们喝醉了说胡话,但是他们总是在唱歌……有些人唱着唱着就哭了,这些男人唱的歌并不好听,可是最后他们都会哭泣,混沌的眼泪和鼻涕在他们的脸上流下来,并且同啤酒混合在一起无法分辨。他们喝那些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液体,就像在喝着自己矛盾的生活一样。
  半夜3点的时候他们终于都散去了,吉米也已经离开。酒吧里还弥漫着混沌的劣质烟和啤酒的气味,你开始收拾桌子,祖母早已经在里面的房间里睡觉了,老祖母的耳朵已经严重失聪,所以房间外的喧闹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她睡的很香,你进了屋子给她铺一铺被子,并且把她暴露在外面的调皮的手放到被子里去,你亲吻你的祖母——接着在剩下来的时间里你要把酒吧理干净一些——然后休息……然后去你奶牛那里挤牛奶。
  你去奶牛的房间,那是个小木头房子,有6到8条奶牛在那里,她们大多时候都呆在木头房间中,吃饲料,然后放在自己的胃中,又吐出来,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在嘴巴中咀嚼着,她们见到你来,总是发出重复的哞哞叫唤,并且对着你摇晃她们的脑袋表示亲热。
  你开始到最近的奶牛肚子下挤牛奶,但是你总是在她们的大肚子下不小心就睡着了,这些温柔的动物会舔你的脸,你总是在一脸的潮湿粘釉中醒过来,她们那带着青草气味的舌头同唾液使你想到了用牛奶同红茶一同混合的液体。
  于是你醒来。接着把这些饱涨的液体挤到你的牛奶罐中,有时候牛奶会粘在你的手上,所以你的手总是带着牛奶的香气,并且又嫩又白。
  劳伦,你喜欢在奶牛的拥簇中唱歌,这些奶牛于是安静的听你唱
  
  我亲爱的牛宝贝呀
  只有你们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只有你们爱吃草
  只有你们喜欢听我的唠叨
  哎呀……哎呀……哎呀……
  为什么你们不能说话
  不能笑……不能笑……
  所以我要把这些牛奶卖掉
  然后换回来所有牛都喜欢的燕麦
  还有我爱的红色裙子呀……
  哎呀……我爱红色的裙子
  只可惜你们都是色盲……
  哎呀……哎呀……哎呀……
  都是色盲!
  
  你通常在这些歌唱中完成你的工作,并且抱着你的牛奶罐心满意足的离开,这些奶牛带着温驯的眼神目送你离开她们的屋子……关上门。
  你要去集市,集市永远是你喜欢的地方,那里有人在卖新出炉的面包,农夫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玩狐死留皮的游戏,他们很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已经聚集了太多的灰尘,他们的头发上甚至带着麦蕙,草籽,还有风的气味,他们的脸也很脏,但是眼睛都很亮,非常亮的眼睛,当你看着他们的眼睛时会感到惊奇。他们在你的周围追赶和奔跑,并且期待的看着你的牛奶罐,好象里面装满了糖果同希望。于是你微笑,那些农妇卖到了自己的稻谷和小麦以后,总是会到你这里来换一些牛奶给孩子。
  孩子们拿着破的罐子,发出快活的叫喊,声音清脆如银铃,于是你想到远处神圣的保罗教堂,高高的塔顶上有基督的大理石塑像,每天傍晚在夕阳的余光同烟雾缭绕中你总是恍惚的就看见了基督的微笑,沉稳的钟声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教堂里的撞钟人总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大家……夜晚将要来临……
  你喜欢教堂,小时候你同祖母一起来集市上,你总是指着教堂上的基督人像问祖母,他是谁?
  祖母敬仰的在胸前划一个十字对你说:“噢,孩子,那是基督,是你的天父,他会像你的父亲同哥哥一样的爱护你,保护你的,我亲爱的孩子,阿门!”
  祖母于是领着你的手回去,你小小的手掌感到了一片温暖宽厚的拥抱,你回头看着教堂上模糊不清的基督塑像,对着他微笑——从那以后,你把基督当成了你理想中的父亲,每天晚上默念着从教堂里的唱诗班里听来的诗歌睡去:
  
  ……
  哦,主,我们对这爱
  不能不发高声赞美
  比死坚强,比水忍耐
  我们心溶,只有感佩
  ……
  
  劳伦,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那些年轻的男孩子总是会聚集在你身边听你歌唱,有些男孩子会采来山上的野花送给你,于是你做成花环戴在头顶上,并且开始跳舞,孩子们总是围绕在你身边,就像星星围绕着月亮一般。
  有时候你会收到家门口放的白玫瑰花,但是你不知道是谁送来,你会把她们插在花瓶中。放在酒吧的桌子上当作装点,这些玫瑰凋零的很快,通常你只是看到玫瑰的影子同最后的香气。那些男人每天晚上来的时候看到这些玫瑰花,又会笑着说:劳伦。你瞧这个忠诚的王子又来送花给你了!哈!哈!
  他们笑,你也笑,但是你从来不知道这个送花给你的人是谁,他好象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
  你带着自己的命运同希望生活,这个安静的小村庄中到处都是朴素而平实的气息,在那个夜晚你在梦中听到你的父亲对你说:
  劳伦,这里适合你。
  
  劳伦 拉瑟儿,你只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那些世俗中带着强烈的寂寞的印痕,犹如丰满的面粉上被水流淌过去留下的痕迹。
  劳伦,那时候你还是个年轻的孩子,你在这个酒吧中同男人们嬉笑打闹,同你的那只叫咪咪的胖猫依偎在冬日的炉火旁边迷迷糊糊的睡去。
  但是你运气不太好。我们可爱的劳伦,其实祖母在心里更希望你做一个没有心肝的孩子,因为那样的孩子感受不到麻木所带来的痛苦……可是,你爱上了一个从外乡来的摄影师。你们三个人——包括祖母在内,全都盲目的前行摸索着这未知的命运。
  
  我的天!那个温暖的四月夜晚你在你的酒吧中喝自己酿造的伏特加,这些伏特加来自于祖传的酒房中,并且放在一个巨大苍老的酒桶中被密闭,那些男人从你的手中接过烈性的伏特加,大声的喝着酒开着粗俗的玩笑。劳伦,你看着他们,你手中抱着你的猫,你的猫在睡着,眯起他的眼睛来,看起来很妩媚。吉米一面弹着吉他,有时候他会抬头看看你,他在这些歌声中微笑,在你唱歌的同时编一点新的歌。
  有客人来,他推了门进来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乡的来客。所有的正在喝酒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那些在跳舞的女人们突然也停下来看着他,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许是这个男人独特的气质使他们感受到了某种所不为人知的威胁,这个小村庄的人对一切外来的事物都有空前的敏感,因为这些事物带着他们所不熟悉的一种荒野的气味——也许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所附着的一种外来的荒漠的气味,使他们感到陌生的恐惧同不安。而且,这个村庄的外乡人总是太少太少,而且他同其他的外乡人并不相同,他好象总是带着寂寞的气息,在这气息之中有使人不安定的漂泊游移感——这使得他更引人注意。
  这个男人……将来你会知道他的名字,但是现在告诉你也无妨……麦克 杰高……他在所有人并不善意的注视目光中笑了一下,并且脱下自己的礼帽。他是个个子高大的男人,当他独自站在门口的时候,你会感到一种天生的威胁,而且,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也许当你注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你会联想到一种沙漠中的老鹰——他浓密的头发呈深赫色,并且温柔的打着卷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并不相称的光泽。他穿的衣服很奇怪,这件马甲上有很多外露的口袋,这使他看起来象一只人形的大袋鼠。
  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个人形的大袋鼠——哈哈!有个被烈性伏特加烧糊涂的男人开始嘲笑他,举起被喝空的酒杯走到他面前,喷着强烈的酒气:朋友——他说:你……是新来的?那么……要不要同我喝酒呢?一直到……到把这个桶里的酒都喝光了为止!我们这里的见面礼,怎么样?待遇不错吧?
  他狂笑,并且转过头看着大伙儿——所有赞同他主意等着看这个男人出洋相的不怀好意的人们都笑,他们举起酒杯来欢呼着,好象在等待看一出好戏……这些空虚的人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撞在一个自以为有蜜的蜜缸上……
  这个挑唆的男人开始摸高的衣服,他着这些口袋对着所有人大声说:“瞧!先生!为什么你穿的像一只袋鼠?你这衣服上的口袋真多呀!这是衣服还是抹布?我不明白!哈!哈……”
  他想笑,这时候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一把握住他,在手腕的一寸之处,他好象一条被按到七寸的蛇,被剧烈的疼痛扭曲了自己的脸,看起来丑恶不堪,在灯光下显的猥琐愚蠢。
  “如果这也叫见面礼的话,那么,先生。我很高兴认识你!”
  杰高用一种冷静的声音对着他说。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他,惊奇的看着这个陌生人的眼睛,现在他们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冷灰色的眼睛中有一种比冰还要冷静的神情。他们全都无法再笑出来,一言不发。这个喝醉的男人在杰高的手中被萎缩成一个被挨宰的猪,他痛苦的哀叫着,从嘴巴中发出呻吟似的声响,看的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疼痛,但是没有人敢上去帮助他——所有人都安静的就像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一样——现在他们完全被这个意料不到的场景下傻了。
  劳伦,于是你倒了一杯伏特加走到他面前,你笑着对他说:“放下他吧,先生。得罪了你真抱歉,但是你也看到他醉的已经不成样子了,不是吗?也许你喝了伏特加以后心情就会变的好些的。”
  你一面说,一面把酒给他,这个男人看着你,被他抓在手中的醉汉看着你,而所有酒吧中的人们全都鸦雀无声的看着你——
  你把他的手扯过来……你的额头上也是在冒着冷汗,但是你微笑,保持着一种天真善意的微笑。你以为拉过他的手会很困难,因此你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挨打的准备,但是……那比你想象中的更容易一些,这个高大的男人注视着你的脸,他的脸是冰冷的,你几乎觉得自己要虚脱了,这短暂的等待被所有焦急震惊的人在自己的思维中受到空前的放大,他们全都被震住了。也许那是因为劳伦你走上前的勇气,使他们都无法再发出任何声响来。这件事要是没有你,最后的结果未必这样轻松的来临,可是也正是因为你的介入,而改变了一些事……
  ……突然他微笑,他说:“好吧,如果是看在这位年轻小姐的面子上,那么我就放过你!而且还有好酒喝,不是吗?”
  他放开了这个醉酒的男人,转而去接过你手中的杯子,他的手在不经意间触及你的手指,你突然震颤了一下,劳伦,你觉得很暖和,好象祖母的手,但是那明显不同,那是个男人的手,非常坚硬,你想象在那温暖有力的手上也许有大块的老茧,并且在关节上有奇异的突起,显的粗糙有力——你开始想象他的职业,你注视他的脸,这个叫杰高的男人也在看你……
  但是这些小细节在酒吧中的人好象完全都突略了,他们只注意到他放开了这个喝醉的如一滩稀泥一般的男人,而男人也如同稀泥一样全身瘫软大汗淋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并且毫无自制的向下倒去,好象他的骨头完全都在瞬间蒸发。他的脸开始发白,而在这时他的酒也该醒过来了,这些愚蠢的人们对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真的感到深刻的恐惧和猜疑,现在他们同样都悄声无息。也许他们在想:噢!天那,他究竟是谁?
  你突然微笑,这些正处于震惊余波中的人们也好象获得某种命令似的同你一同微笑起来,也许是籍以这虚假的笑声来欺瞒人群中的恐惧。
  音乐重新响起来,麦克 杰高开始坐在柜台边喝酒,看这些女人跳舞,你的猫趴在柜台的角落上,看起来像一块蓬松的抹布。而那个喝醉男人早已经溜出房间不见影踪。
  现在整个酒吧的局势都被微妙的扭转了,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从头开始狂欢,他们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外乡来客。
  但是他好象全然都不在意,他只是同你说话:
  “你叫什么?”
  “劳伦,劳伦 拉瑟儿,叫我劳伦就可以,先生,你呢?”
  “麦克 杰高,很高兴认识你。漂亮的小姐!”
  “这个酒吧是你的?”
  “恩,我一直在这里开着酒吧,每天看他们来这里喝酒,但是今天你的出现真使我们震惊!我想我该再次为他们的失礼而道歉!”你对他说。并且递了一杯新调的蜜桃口味伏特加给他。
  他笑,他对你说:“没必要,那只是对没有教养的人一点点小小的教训而已!我想他一定会记得的!哈,下回再有这样的人在这里出现,我还是会出手的!”
  他爽朗的大笑起来,他的眼睛开始炙热奔放,如同一只老鹰俯视苍茫的沙原。柜台上的猫突然被惊醒,她跳下去,消失了。
  “也许你不会想到,我是一个摄影师,我一直在各地流浪,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我给他们拍照片,然后为一些杂志社寄过去,并且打一些短工来维持生活,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同意我在你的酒吧中工作,我很喜欢这里,你看他们都很快乐,不是吗?”
  你感到很惊奇,因为你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个做摄影师的外乡人,并且他还希望能留在你的酒吧中工作。
  他还是微笑的看着你,你突然感觉到他的笑容中有一种不可推辞的力量,把你拉到一个你所不熟悉的陌生世界——事实上,劳伦,这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用这样独特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你对一些新鲜的事物是完全缺乏应有的抵抗力。
  他说:“我可以给你拍摄一些照片,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很感兴趣,劳伦,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我想保留下你的形象,而且我相信我一定能把你拍的美丽,可以吗?劳伦?”
  他把你的名字念成一个向上翘的高音,这使得你听起来很亲切,也许你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有父亲的话,也会这样的叫你吧?
  这个夜晚你又开始唱歌,你唱的是一首开在野地的凤仙花的故事:
  
  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四月里
  有一朵小凤仙盛开在野地
  她的叶子在风里摇摆,
  就好象女孩在挥舞她的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花
  有心的人儿呀
  干吗不摘下她?
  干吗不摘下她?
  哎……哟……
  小小的凤仙花……
  小小的……小小的……
  一朵凤仙花!
  
  你反复的在唱这些歌,并且在喧闹的音乐中跳着舞,你看起来相当快乐。所有的人都看着你笑。杰高喝着酒,他有一点醉,但是他看着你,用探险家发现了自己的宝贝一般的眼神注视你。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杰高,这个女孩子是块钻石,但是现在被你发现了,哈,这是多奇妙的事!
  
  于是这个男人开始正式的在你的酒吧中工作,他到酒房中拿出那些还在飘渺着香气的伏特加,并且把它们倒出来放到小的酒瓶中,然后搬运出来,放在酒吧的柜台上。等待晚上有人来购买和享用他们。他总是很快活,带着一种享受的心情在做那些事情,那些深邃的液体被倒进小酒瓶中,发出充满灵性的光泽,好象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中歌唱着自己的歌谣一样。他说,酒是一种有激情的液体,就像一种人造的血液。没有一个人会不喜欢她,她会使你快乐——如同蜜蜂和蝴蝶在花园中陶醉,翩翩飞舞。并且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他笑,像一只老鹰似的笑,他长的很象40年代的某个电影明星,也许是马龙 白兰度或则是麦克 格里高里。他可以不用嘴巴说话,你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就会被征服……他有与生俱来的魅力,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会这么说。
  劳伦,你发觉你喜欢注视着他的背影,你喜欢看他高高的个子的背影,不论在什么时候,你总是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真是奇异的感觉,你觉得很惊奇。也许吉米也注意到这些,他苍白的脸越发的沉郁,你发觉你更频繁的收到这些不知名的人送来的白玫瑰花朵,有时候则是红蔷薇,看起来很脆弱,好象一种被遗弃的生物。你仍旧不知道是谁送来,所以你只好保持沉默。
  你总是抱着你的牛奶罐行走在街道上,去看你的教堂。而杰高则带着他的笨重的相机在你周围,拍下这个村庄的景色……还有你,他喜欢拍你的红裙子,拍你走路的每一个步伐。拍你把这些温热的牛奶卖给那些农夫的孩子们,拍你们的生活。你们笑,他则在他的相机上留下你的笑容,这些黑白的或者彩色的照片在他的相机中好象一个奇异的魔法,于是你总是在想象这些照片将以一种怎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
  每个傍晚当你回家时,那个流浪老头又开始在夕阳的光彩中弹着自己的破吉他在唱那首烤火鸡的歌,你行走在大路上。而杰高却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狭小阴暗的房间——他把这小房间叫做暗房——他把自己的卧室隔开了一个小间,并且完全的封闭起来,而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因此你总是不敢走进去。
  杰高在这黑暗的房间中冲印这些照片,他总是在里面很长时间都不出来,就好象经由这个房间通向了另外一个你所不知的世界中,在做一场地下的旅行,你总是在外面做一些无谓的猜想,并且满怀期待的等待着,但是你从来不敢进去,他叫你进去你也不敢,他只好放下你的手无奈的笑……
  当他从“暗房”中出来的时候总是带着这些湿漉漉的照片,就好象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个影象,你总是很惊奇,也许你在想,为什么这些照片都是湿漉漉的,你去问杰高,可是杰高很神秘的告诉你:
  “闭起眼睛。劳伦,握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去看一看。”
  你开始害怕,但是当你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突然就信任他,信任这塌实的温暖。你放心的把你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劳伦,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只要握着我的手,就什么都好……”
  他温柔的握着你的手,你听到他在说话,一波一波的传达着温暖的气息,很奇怪。你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恐惧……你顺从的由着他带着你的手缓慢的前移……一寸一寸的靠近了这个你所陌生的世界……
  “睁开眼吧,劳伦,过一些时候你就会适应的。”
  他想放开你的手。但是你突然又握紧他,就好象一个瞎子握紧他的盲仗。你是这样依赖的握着他的手,然后睁开你的眼睛——但是除了一片黑暗,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杰高,杰高,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要怕,这里并不全是暗的,等你的眼睛适应下来,你可以看见我。”
  他温柔的在你的耳边说,就好象对着一只小羊羔说话,你听到他的喘息,浓重的犹如一个受伤的野兽,这个寂寞的黑色房间中有诡异的声响,你以为是老鼠,当你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你看见那是一个小小的电风扇在工作。电风扇的叶片缓慢的摆动着,微弱的红色光线从叶片的表面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你突然发觉自己变的空前的脆弱,就像回到了最初的婴儿状态,而你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父亲同母亲的气息——
  杰高靠近你,他开始抱着你,你好象靠在一个温暖舒适的襁褓里,这个男人吻你的脖子,吻你的脸,头发,鼻子,嘴唇……他疯狂的吻你,而你只是毫无防备的回应着,劳伦,你发觉自己在掉下去,掉到一个也许有着你的天父或着父母的地方,你想逃离他,但是你已经无处躲藏……
  你的眼睛逐渐的看到暗房中红色光线,你看到绳索上挂着的刚冲印好的照片,都是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都是你,你有着长长睫毛的笑和你在集市上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你在酒吧中擦拭柜台,甚至你在乡村小路上步行的欢快背影,路边天真烂漫的白色小野花簇拥着盛开到一片荼靡……
  “劳伦,我爱你,我爱你……”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催眠,但是你突然哭,你无法竭止自己的眼泪掉落,你转过身来不顾一切的打他,可是你的手很快被这强有力的男人的手紧紧的抓在手中,你只能徒劳的挣扎……
  “我讨厌你……讨厌你!”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你,一言不发。
  这个外乡男人,他好象从很远处徒步而来,毫无原因的停留在偏僻村庄,唯一的使命仿佛就是遇见你。
  
  你开始变的更快乐起来。喜欢穿着红裙子在杰高的注视下跳舞,而他总是带着相机在那拍下你跳舞的每一个姿态,时而是蹲在那里抓拍你脸上的表情……
  劳伦,你是不是感到了被爱着的快乐?
  四月很快就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奔放的五月,路边的白色玫瑰同红蔷薇开放的更加热烈。你总是收到这些花,总是收到……
  在那个夜晚客人都走的时候吉米留在酒吧中没有回去,他比以前喝更多的酒,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发红,他有话对你说,于是你停下手中的工作安静的看着他。
  “劳伦,自从这个外乡的男人来了以后,你很少再注意我,你爱上他了,对吗?”
  你的眼睛又开始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你很快乐:“哦,确实是,吉米,祝福我吧,我爱杰高,他也爱我。我们要在一起!”
  吉米突然痛苦的摇着脑袋,他抬起了头,你惊讶的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珠,劳伦,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哭,吉米一直是个沉默的吉他手,你以为在你跳舞的时候他也该是快乐的。劳伦,你感到很惊奇……
  “劳伦,那些白玫瑰和红蔷薇,都是我送给你的,我喜欢你捧着她们,劳伦,我爱你,我本来以为,只要看着你这样快乐就可以,但是现在我发觉我做不到……”
  吉米突然跑过来,他想吻你。“劳伦,自从那个外乡人来了以后。我一直怕失去你。一直怕!”
  吉米的红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光线,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他想要你。他开始扯下你的衣服,可是你知道你并不爱他,你们只是很好的朋友,你讨厌被他抱着,这是同杰高完全不同的气息,你觉得窒息,并且有轻微的呕吐感……
  这时候杰高开了门,他看到你们,看到吉米抱着你,他一脸错愕,但是他很快拿起最近的一个酒瓶从吉米的头上砸过去,你突然慌乱的推开吉米的手——
  “杰高,你疯了吗?不要这样!天那!”
  但是杰高好象并没有听到你的话,他举着酒瓶飞快的砸向他,吉米在一片慌乱中躲开了。
  你第一次觉得杰高很可怕,就如同那个夜晚他突然的来临,带着侵犯的野兽的气味,现在这野兽的本性突然因为某种原因突然爆发,使你感到措不及防。
  “杰高!杰高!放下你的酒瓶!这样太危险了……”
  这两个男人早已经在柜台边扭打在一起,你的猫跳在一边慌乱的叫唤,并且坐立不安的看着这两个疯狂的男人。
  祖母推了门进来,她刚刚去奶牛木屋给这些奶牛们上了点新鲜的燕麦同青草,它们看起来吃的很香,并且嘲着祖母打着响亮的响鼻。她带着空的篮子同快乐的心回来……但是她突然推了门看到的两个在打架的男人……杰高完全占了上风,压在吉米之上,他狠狠的掐他的脖子,而在他身下的吉米早已经因为痛苦涨红了脸……
  
  祖母的篮子掉在地上,而你在一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局面,祖母冲上去,她想拉开他们,但是很不巧,杰高顺手拿起了他的酒瓶——他恨他,他不想别的男人碰劳伦,现在杰高也许是因为这疯狂的嫉妒烧坏了脑袋……他拿起酒瓶,用力的砸下去,就在他高高挥起酒瓶的那一瞬间,谁都想不到的悲剧发生了……
  他举起的酒瓶正好砸在祖母的头上,于是这个玻璃酒瓶如一朵破碎的花轰然崩塌破
  碎,而祖母的头顶也突然盛开出一朵鲜艳美丽的深红色花朵来……
  ……她没有叫喊……她一言不发……她倒下去了……
  你尖叫。
  杰高震惊的放下手,他突然清醒过来,这个被意外事件刺激了大脑的男人终于从他疯狂冲动的行为中被拉到了现实的彼岸上,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意外的影象,曾有那么一秒三个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噩梦——但是现实同噩梦最大的区别是——现实是会接触到死亡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可怜的老女人头上的鲜血好象永远无休止的流淌下去,将要流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淤泥潭……
  劳伦,你疯狂的跑到祖母身边,你用你的手去按她头上流血的伤口,你徒劳的试图去按住这些正在汩汩流出的鲜血,现在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止住她……止住她…不然祖母会死的……
  你哭,而吉米早已经奔出门外去找大夫,杰高呆立在一边,他想帮你抱起祖母,但是被你粗暴的推开:
  “不许你碰她!天那,离我们远点!杰高,我恨你!我恨你!如果祖母死了。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你哭,你用力的哭,你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但是现在这些温暖而恐惧的液体都从你灵魂的深处如同血液一般的向唯一的出口喷涌而出……你的手上都是祖母的血,她们温暖柔和,祖母的生命在随着这些脆弱的液体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中,然后……蒸发掉……你不知道该如何抓紧她们,劳伦,你的手上都是血,都是大片大片靡烂融化的破碎花朵,你拼命的用手去捕捉她们,可是这些温暖的血液很快就凝固在你的手上,地板,变成一副单调而恐惧的死亡图画……
  你用力的叫的祖母的名字,但是她好象在昏昏的沉睡中没有醒来……祖母的脸一点一点苍白下去……也许她再不会醒来了……劳伦,你的耳朵边响起了保罗教堂中的颂歌:
  
  “……
  如捉影,如捕风……
  瞬间逝去,去无踪……
  我们的父啊,我们爱你
  所以请带我离开……
  ……
  
  当吉米带着医生慌张的赶来时。你已经为你的祖母闭上了眼……
  于是你失去知觉,倒在祖母的身边,劳伦,你唯一的最亲密的亲人被你最爱的人错手杀死……
  你的猫就在你身边。用一种寒冷的神情注视着所有的人……
  
  当你醒来时,你看到吉米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但是你不想看见任何人,你只觉得浑身如同柔软无力的棉花一般,你只想沉睡……
  劳伦 拉瑟儿,这个炎热的五月夏天使你感到强烈的厌恶。
  你起床,扯下随手放在手边的凌乱的衣服。你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劳伦,现在的你脆弱的已经如同一只兔子,在荒野中慌乱的奔跑,徒劳的以为可以逃离苍鹰的追赶,头顶的太阳如火焰一般的烧着你,你随时要在这一片焦烁不安的巨大恐惧中融化成一片虚无的液体……
  “我要去见祖母!我要去见祖母……”
  你总是以为这是一场虚幻梦境,你以为只要你去酒吧中看到祖母的床,她就一定还在。也许她只是去奶牛木屋里去挤奶,也许她只是在河边洗衣服,也许她只是到集市上去购买那些新鲜的燕麦。顺带到教堂中去做弥散……你整个脑袋中混乱的只省下了祖母一个人的影象。吉米在你身边守护着你。你却仿佛视而不见……
  吉迷一把拉住你说:劳伦!清醒点!我们的酒吧已经被警察封锁了!如果你去的话也许会被当作嫌疑被抓起来的,你明白吗?
  你透过这迷茫的满是泪水的眼睛看过去,你看到吉米的担忧的眼神,现在你好象只是剩下了一个意识,你已经不知道你身在何处,你脑袋中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找祖母……
  “我不,我不,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去找她!我的天……我总是相信她还在的,吉米。你知道我有多爱她吗?她是我唯一在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但是现在……我的天……我究竟是怎么了……是怎么了……
  你发狠的把所有你可以拿到的东西砸到地上,包括衣服,茶杯,扫把,甚至那个笨重的留声机……你发疯似的在房间中四处奔逃。并且在不停的破坏。吉米在你的背后拼命的拉住你……他紧紧的拉住你……你想反抗,但是你发觉你的力气全都随着你的眼泪流失到你所不知的别处……
  你终于再次昏迷……也许只有在昏迷的状态下,你才感到暂时的安稳 ……
  杰高在门外一直呆着……他想进来看你,但是现在连他自己也感到毫无脸面,为了一时的冲动而犯下不可原谅的沉重罪过,已经使得这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杰高真正的感到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恐惧,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也许他可以缩回他的那只拿着酒瓶的手……但是现在,很遗憾一切都晚了,他的冲动行为使劳伦失去了世界上最亲密的唯一亲人,他听见劳伦在房间中摧毁那些器物的崩溃声响,也听见吉米在里面尽力的劝阻……
  他终于颓然的倒在地上——“自首”。
  这是他唯一在脑袋中浮现的字眼。
  自——首——
  这个单调的音节被无限的拉长,放大到一个命运的高度上面,他突然全身都惨厉的颤抖:不行,如果我去自首,也许我会死的!
  死——亡——
  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灵魂中已经隐藏了32年的一个黑暗渺小的空白,也许在那以前的32年中他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而感到自豪着,而现在所暴露的这一个使他都感到“不入流”的念头真正的把自己拉到一个比谋杀还深刻的绝望之中。对自己的失望已经彻底的改变了杰高的意志。他想到了另一个词汇:
  逃——亡——
  杰高突然笑起来了,当他感到无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他想到放弃,也许放弃是最好的手段,只要离开这个村庄,离开这个他的谋杀现场。他犯罪的原生地,上帝随时注视着他的罪恶的地方,然后到这个国家最偏僻的远处去,不论在何处,沙漠也好,峡谷也好。甚至是山上,或者是森林,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离开他所做的事情同必须承担的后果……
  逃——亡——开始顽固的在他的头脑中如同一株剧毒的罂粟花深深的扎根在思维中盘旋不去,并且在他的恐惧之下空前的壮大起来,随时要把他吞噬进一个更深重的罪恶。
  他倒在地上,感到全身瘫软,他还是爱的劳伦,无法放弃她独自离开。他想起那天夜晚在暗房中抱着劳伦说的话:“劳伦,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只要握着我的手,就什么都好……”
  “我不会丢下你……我不会丢下你……我不会丢下你……”
  
  这三个人全都背负着最深重的罪过,为爱而犯的罪过。
  窗外的太阳一如既往的暖和,路边那些野花盛开的团团簇簇,夏天的风中却飘散着那个夜晚的血腥气味……
  
  劳伦,警察终于到你的酒吧中找到你,那时你躺在床上,你看着他们在不停的的拍照片,并且反复的在问一些残忍的问题:
  “那天夜晚你在吗?”“恩”“还有谁?”“我,吉米……杰高……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其他人在场吗”“是”
  你机械的回答着这些,好象一件机器,那些警察从你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现在他们唯一肯定的事情。就是杰高同吉米都有相同的嫌疑。
  劳伦,你想把杰高交出来,交给这些警察……也许他会死……也许是终身监禁,这个国家有着严酷的法令,你希望杰高受到惩罚,现在你开始厌恶他……可是你无法拒绝他的拥抱。你不想他被警察发现……当这个念头出现在你脑海之中,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劳伦!是他杀了祖母!你为什么不把他交给警察?为什么?
  你大声的质问自己,但是房间中闷热的空气代替了你该有的回答。也许你在心里仍然舍不得让杰高再次赴向一场可以预见的死亡——注定的已经在前方打开门来的唯一命运。
  劳伦 拉瑟儿,你恨他,但是你也爱他,你舍不得他死去,这个你的爱人……杀亲仇人……
  你头疼欲裂,于是这场混合着灵魂分解的高烧如同死神的诅咒接踵而至……
  你昏昏而睡,三天以后。终于从一场地狱的当街游行中反转到阳间,你所见到的事物都好象在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中。你看着你的房间。你的猫安静的呆在床上,桌子,衣橱,这些笨重的家具看起来都如同陌生的棺材,你发觉你已经无法再靠近他们……吉米推门进来。他一直陪着你,在你发高烧的时候叫医生过来给你治疗。并且为你做温热的米汤。
  你同祖母的酒吧早已经被封锁了。
  
  一个星期以后。祖母的葬礼在保罗教堂中举行,所有村庄中熟识的人都出席。包括——杰高——也许他只是想隐藏,在警察还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他仍然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出席在大庭广众之下。你穿着黑色的衣服,吉米就在你身边。
  当神甫念起圣诗时,你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教堂里的地面上。葬礼上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
  你不想再看到杰高,你把自己的脸背过去。你已经虚弱的无法站立,当你看到教堂上那个大理石做成的基督人像,你对着他说:
  “我的天父呀,请告诉我该怎么做,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但是你听不到任何的回答,这个洁白的神像微笑的看着教堂中所有的人,就好象他以前所注视的任何葬礼或婚礼。
  
  那天夜晚。吉米到你的房间里,他敲门。沉重的木版门发出犹疑的声响:
  “哚,哚,哚!”
  你躺在床上,几乎全身虚脱。你对着门外的人说:
  “进来吧……”
  吉米看见你,你坐起身来。劳伦,你的脸上泪痕斑斑,你的头发蓬乱,好象已经多年没有打理。
  吉米走到你身边,他开了口:
  “劳伦,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消沉下去,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了断,我想,还是我去警察那里,我对他们说,祖母是我杀的……
  你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吉米,你们的眼睛互相接触了一秒钟,然后很快的错开,但是这一秒何其漫长,因为那做出的是一个将改变你们一生的决定:
  “吉米,不能这样,是不是我们都太自私,我不能使你来承担原本同你无关的事情,如果你这么做,我会觉得对不起你……”
  “可是你舍不得他,对吗?”吉米说,“你舍不得他,你舍不得你最爱的人奔向一个注定要死去的结局。而且,你已经失去了一个,所以你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对吗?”
  吉米的眼泪滑过他淡蓝色的眼睛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并且顺着脸滚到地板上。发出细微的绝望声响。
  “而我对你也许只是……”
  他本来想说“无关紧要”但是他看着你,这四个字咽下去再没有说出来。
  “我去‘自首’,这件事情越早了断越好,否则时间一长,那些警察早晚会发现……你只要同杰高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很容易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你回过头来注视吉米: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吉米!”
  “我不知道,也许在很早以前就这样想过了。那时候我想,只要你快乐,我怎么做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现在,我想我这么做也是心甘情愿……”
  你虚弱的微笑了一下,吉米补充说:“我不会后悔,只要你能生活的快乐。”他低下头。他说的每个字都坚决而缓慢,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吉米,你甚至用你的生命去为劳伦的幸福做一个交换,为了她,你宁愿一脚跨进死亡的城堡,永世背着杀人的黑锅,而劳伦同杰高也许一去不复返,远走他乡有了安定的生活之后,还会不会再记起你?吉米,你会计较这些吗?
  你听见吉米在心里对自己说:下地狱,我不后悔。
  
  “明天我会去警察署,三天以后在村庄的第三棵柳树下,杰高会在马车上等着你……”
  “那只是一场意外,劳伦,你本不该想这么多,你还爱着他,不是吗?”
  你发觉你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言语,吉米的话一字一句的在你耳边回响,一字一句的深深扎进你的血液同思维之中,种下了你们将来的命运之树。
  第二天的晚上警察署里的人声称杀人凶手已经自首,他甚至能完整的推理出所有在那天夜晚杀死祖母的所有细节。所有的警察为终于能够完善的交差而感到轻松愉快,村庄中的人在第一时间里得到了这个消息,纷纷跑来你的家告诉你。
  但是你只是沉默,这件事情,只有你,吉米,杰高这三个人知道。
  
  杰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在心里轻蔑的说
  那天夜晚杰高奔到你家中,他在那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当他得知所谓的“杀人凶手”已经自首的时候,感到奇异的压抑。并且非常震惊。
  他用力的拍着你的门,可是你在门里却并不愿意他进来,你用力的顶着这块薄薄破损的门板……
  “叭!”
  门终于在粗暴的双重压力下被撞开,杰高粗暴的一把抱住你:
  “听着!劳伦!我并不知道你们所决定的所有事情!我也不想这样!你明白吗?”
  你笑,你轻蔑的回答他:“是吗?替死鬼已经替你承担起所有后果,你再说这些有什么作用吗?”
  你把脸抬起来看着他,你的眼睛里没有眼泪。你所有对这个男人的希望都已经消失殆尽……
  我们再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你在心里想。但是你离不开他。你离不开杰高的拥抱。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离开你……
  那时候你们的承诺现在已经如同一个诅咒套在头顶。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的离开。
  
  三天以后的那个早上。警察署贴出了告示:
  
  告示
  
   枪毙杀人犯吉米 卡塞隆。
  今晚0 点在桥东河畔举行
  该人犯于5月12日晚在酒吧中用酒瓶砸了玛利亚 拉瑟儿太太,导致她因为缺血过多而一命归西,所犯行为令人发指
  由此判处死刑。
   小镇警察署
  
  所有人都感到惋惜,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老实的吉米最后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说:
  “真看不出来呀!原来酒吧的吉他手吉米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拉瑟儿太太实在是太可怜了,哎……”
  有的人甚至想到监狱中去咒骂他,但是被警察拦下来,他们很遗憾的在门外匝着嘴巴,
  “真想好好的看看这个杀人犯的嘴脸,想不到我们竟然被他骗了这么多年!哎!”
  
   劳伦,今天晚上你就要同杰高一同离开这个村庄了,你不能去监狱中探视他,因为对一个被杀掉亲人的人来说,去监狱中探视杀人犯本人是件奇怪的事情,在旁人眼中你应该对他充满仇恨才对,你该恨不得他早日一命归西。并且千刀万剐,为你那可怜的祖母陪葬。才可以好好的出一口在你心底的恶气。
  但是是该这样吗?是该这样吗?劳伦?
  你问自己,在这苍茫的世界中,你听不到任何的回答。
  晚上很快就来临了,你焦虑不安的等待着,也许你该偷偷的去为吉米做最后的告别,可是为什么你心里是这样的痛苦和难过呢?
  杰高带着他的行囊来接你,你麻木的跟着他走出门去。你穿着红色的裙子,一如所有的平常的夜晚一样……那个夜晚下起了大雨,五月的雷雨铺天盖地,四处都是郁闷的气息。
  最后看了看这个你生活了20年的家乡,这个在酒馆中插着白色玫瑰——有时候是红蔷薇的温暖的地方,但是现在,你只对你的家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痛苦的情感。你把你的头扭过去。你已经无法再次面对这些。因为只要稍一触及你就想到了那个祖母被杀的夜晚,你所有的快乐和回忆都被那个血腥的晚上破坏掉了。
  你好象听见祖母在对你说:劳伦,你要做个快乐的人,要做个快乐的人……
  但是你快乐的起来吗?
  杰高一把拖着你往外走,也许他是为了某种暧昧的恐惧,现在你们做的事情全都身不由己。
  你们去了村庄外面,那部破损的马车已经停着了。这匹枣红色的大马不安的蹬着马蹄,并且在这一片郁闷的大雨中打响亮的响鼻……
  好象他早已预知今夜晚所发生的不平常的事件——替死鬼在监狱中等待无情的死亡来临,而真正的凶手同受害者带着矛盾的心情走在即将逃亡的荒凉大路上。
  ——轰隆——一声响亮的雷声划破夜空,劳伦,你突然想到那早晚要来临的枪声,吉米会在这枪声中同你的祖母一样死去……死去……死去……
  死亡是个残酷的字眼。你早已经领教了他的威力。你们甚至已经无法再去分辨现在的所做所谓最后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结局……
  杰高把你放在马车中……他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
  他拿出绳索,强按着你绑在马车上,你甚至已经无法再次抬起你的手,这个男人的力实在是太大了,就像那天夜晚他在酒吧中的来临,把那个喝醉了的人的手捏的几近残废……
  “你要干什么!”你以为那是为了防止你挣扎,于是你最后的愤怒终于完全的爆发。你奋力的挣扎着,结果发觉那只是徒劳。
  他对你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反身冲进迷茫的大雨,一路潜行,现在在他的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救吉米……
  在那些警察将要枪毙他之前,把他救出来。那是他最后唯一可以为了劳伦可以做的事情,他将坐到他应该在的监狱中,去承担他所该承担的最后责任,最后的责任。
  这样也许可以减轻一些关于他的罪孽,那些该死的罪孽,总是要有个了断的。
  他在心里想。
  离子夜0点还有2个小时。杰高在大雨中一路飞奔,他走近监狱,他知道在这监狱的背后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后门,那是拉出在监狱中病死的犯人专门用的一个狭长的小通道。
  空气中弥散着紧张的犯罪气息,谁都没有想到真正的杀人凶手现在就在监狱的门外,而且他所要做的事……救出替死鬼……并且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关进死亡的监狱之中,去迎接最后的审判……
  劳伦,你在村庄外的马车上,外面大雨喧哗,你也许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可是你的心里反倒一片平静。
  三个人最后的结局全都在这个夜晚得到最后的论断。
  
  当杰高费力的穿进这个狭长的通道,他粘湿的衣服又被染上了些许尘埃,有些破损的木桩探出尖锐的角划破了他的衣服,并且进而划进他的皮肤上。那些鲜血从他的皮肤上流淌下来,与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柴油灯下变成一种混沌的液体,并且顺着这个紧张的人的身体流淌到地面上,形成一种如同在雪地中行走时留下的连贯的脚步。
  每一个脚步全都是他一路走来所承担的罪孽。每一步,每一步。现在他心想:我终于可以偿还了,也许这么做,多少能减轻我所犯的罪!
  他想到他同劳伦在一起的愉快时光,他们在暗房中盲目而激烈的接吻,劳伦的眼泪无休止的掉在他的脸上,那些冰凉湿润的液体——这个娇小透明的女人——
  房间逐渐变的宽敞明亮。几个警察坐在监狱大门外已经喝的烂醉,这些好吃懒做的警察们反倒为他省下了不少的麻烦。现在,他将要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他淡兰色的眼睛看到一个躺倒在地上的警察腰间别的钥匙,于是他走够去,拿下钥匙,开了门进去了……这一切来的是这样简单,使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以前他甚至想过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但是现在一切的应对策略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在心里发誓
  在救出吉米之前我绝不能先死,那是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天夜晚在酒吧中寒冷的神情,并且混杂着那激烈的无法控制的爆发。祖母被他错手杀死的那夜,他也是处于这样疯狂而完全没有任何理性的意识状态之中。
  他很容易的就进了监狱的大门,当他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时,吉米正呆呆坐了看天窗外面的大雨……
  “也许他们已经出了村庄外面了吧?只要过了今天夜晚。一切就都好了!”
  吉米甚至愉快的笑了一下,好象他将要面临的不是一场枪杀,那即将到来的死亡。他脑袋里所想的是一幅这么完美无缺的图画,就好象在以前他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描绘过他同劳伦在一起的情景一样……
  “吉米!”
  杰高拉着牢房的门把轻轻的唤着他,吉米突然在这意外的遐想中掉回了这个冰冷而残酷的死刑犯牢房中。那些冰冷而残酷的大雨毫不客气的落到他的房间中,阴暗潮湿,使他终于感到些许死亡来临前的恐惧。
  他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在这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了一个模糊而坚决的人脸,一双淡淡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再次想到老鹰。那是在荒原的天空同烈日的炙烤下同样有的逼人的威力的生物,使他在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在祖母死去的夜晚这个疯狂的男人拿着一个酒瓶,将要朝他的头上砸下去的瞬间,也许是祖母的出现挽救了他的生命……
  而现在,“老鹰”的出现则是为了拯救他出这黑暗的牢房。
  杰高用他偷来的钥匙开了门,吉米震惊的站起来,他看到一个水淋淋的人脸,破烂的衣服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但是这反倒使他看起来更加意志坚决,那是一种超人的力量,现在吉米真实的感受到这个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他很矛盾,并且非常的矛盾。也许连他本身也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只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当杰高踏进这茫茫大雨的黑夜中,他就已经踏上了死亡的道路,在他的背后已经是一片虚无的虚无,虚空的虚空。他一路飞快的前行,在他背后的所有景象都用一种瞬间的速度死去……桥边的柳树在黑夜和闪电的反光中看起来凄清而苍白,宛如死神惨然的微笑,等待“老鹰”不远千里的回到他最后的怀抱中……
  他进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抱了他昔日的对手——昔日的情敌,但是现在一切都毫不重要了。
  “快点走吧,劳伦还在村庄外面第三棵柳树下面等着你!”
  吉米紧紧的抱着他,但是他突然放开了:
  “快走!再拖一秒也许一个人都走不掉!”
  吉米几乎是被连拖带拉的出了牢门,杰高最后在心里说了一声“祝你好运”然后垂下他淡蓝色的眼睛……
  ……“老鹰”就要休息了……
  ……劳伦,我爱你,对不起……
  在他的脑袋中浮现了同劳伦在一起甜蜜的生活,劳伦的笑脸现在他们是他唯一的安慰……他仿佛听到劳伦在酒吧中快乐的歌唱。吉米在她的背后弹着琴……
  
  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四月里
  有一朵小凤仙盛开在野地
  她的叶子在风里摇摆,
  就好象女孩在挥舞她的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花
  有心的人儿呀
  干吗不摘下她?
  干吗不摘下她?
  哎……哟……
  小小的凤仙花……
  小小的……小小的……
  一朵凤仙花!
  
  最后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
  
  当吉米顺着那狭长的通道一路逃出了监狱中,他听到了背后一声沉闷而残忍的枪响。
  但是他已经无法回头,只能一路飞奔,并且冲进茫茫大雨中,去承受那充满着灾难的最后命运……
  

作者签名:
我把左眼给了神 我把右眼给了你 我在地上画了一双眼留给我自己 从此我的眼神里 盛开了茶花名字叫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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