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遇三青团（1）
　　
　　 一九六三年七月七日。
　　 每当想到这个日子，我就感到一阵心悸，憋闷，切齿……
　　 那天，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毒花花的太阳火辣辣地喷烤着大地。大地上飘渺而透明的热焰在滚腾着。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山西省垣曲县新城中学（又叫垣曲二中）高一年级的教室里。
　　 讲台上的课桌后边，坐着教导主任张涛和班主任王乾定。
　　 讲台下，除最后一排仍旧面朝前坐着外，前边的所有同学都坐到自己的课桌后边，背对黑板，面朝最后一排同学。
　　 我坐在最后一排。和前边的同学直面相对。
　　 平日里从来没有对过面的同学，今天却能看得很详细。很多同学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向我，但只是一瞬闪烁，就匆忙移开。这些目光中，有鄙视，有冷笑，有幸灾乐祸，有担心，有鼓励，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茫然。
　　 教室里闷热闷热。
　　 我把学生服上衣脱下，搭在椅背上。
　　 早在一个来月前，文峰山、张敏、李素然、王雪峰、安德天等同学就给我传过纸条，用地下活动的方式偷偷地告诉我：班主任找他们个别谈话，说：“要开姚新民的辩论会，你们对姚新民的反动言论要积极揭发。”他们说：“没有发现姚新民有什么反动言论。”班主任发火道：“你们是真进步，还是假进步，这是考验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那么，别人揭发出来的，你们能不能在辩论会上重复一遍?！”
　　 当我知道这些消息时，我脑海中立即出现四个字：卑鄙无耻！
　　 王乾定是我高中的第一任班主任，代代数课。如果以貌取人的话，任何人见到他，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他矮小的个子，精瘦；一颗上圆下尖的脑袋；黑黝黝的小脸上宽下尖，额头占去了一半；一对细小的眼睛；向前突出的长长的上唇苫盖着下唇；下巴极短，两腮瘪进。如果用一个成语来概括的话，那么“尖嘴猴腮”是最恰当不过了。
　　 他教的是代数课，就经常只强调数学的重要性。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上高中就是为了上大学。在高考中，数学可以得一百分，也可以得零分。得一百分，你就可以进大学；得零分，你就进不了大学。好好想一想，其他课例如语文，你能得一百分吗?不可能！能得零分吗?也不可能！”他每天都布置大量的数学作业，还经常增加一些人人必作的难题，说这是哪一年中国的高考题，那是哪一年苏联的高考题。
　　 我对他如此强调数学的重要性，很反感；对他布置的那些过去的高考题，就干脆不作。我迷恋于阅读文学名著，并练习着写小说。
　　 有一天晚自习，我正在看巴金的小说《家》，王老师象贼似地悄悄从后门进来，从我背后猛然把书抽走。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跟我开玩笑，就轻声嗔骂：“妈的，干啥呢?”扭回头才知是王老师。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
　　 每天晚自习后，王老师都要对当天班级的情况作一个口头总结。
　　 有一天,他在总结中说：“姚新民，你不好好学习，净看小说，你好好想一想，你在初中落了个啥下场！”
　　 我很恼火。
　　 初中毕业后，风传我在初中时参加了“反党集团”。有一次，我村的老支书蹲在我家的门槛上，拉长着腔调给我说：
　　 “铁锤（我的乳名）唉，听说你在学校反党哩，你爹和你姐姐都是老党员，你怎么还敢反党哩? ”
　　 我说：“老舅，你信吗?”他和我奶奶的姥姥家同姓，比我奶奶高一辈。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小小娃家，可不敢反党啊——”
　　 那时候只是少年气盛，根本不知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更不懂得“莫须有”之说。只是想，没有那么回事，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王老师在全班面前这么一说，我认为他是给我栽脏，坏我的名声，污辱我的人格。心里说，要维护自己的名声，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但一个学生又能对老师怎么样呢?
　　 ——心里真憋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