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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欲,以爱情命名(三---九)

阿难
2006-04-17 15:01   收藏:0 回复:1 点击:3881

    三
   食堂里终年不变的饭菜始终让我们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无数次的投诉过后我们依旧没能从中发现到丝毫的新意。饭菜里照常会突然出现几缕青丝或者是一两块坚硬的碎石,更恶心的就不必在此明说了,我保证会影响你的食欲。实际上,基本上是没什么食欲可言,每日三餐的食物多半是为了履行公式。三年下来,我们学会了沉默,终于对学校食堂服务部“公正对待每位学子的意见”这条堂而幌之的口号彻底冷下心来。
  我打了一份回锅肉和一份青菜,来到餐桌前坐下,刚吃了一口,回锅肉那份特有的油腻气味在我胃里横冲直撞,恶心得我差点没吐。真想不吃了,但我想我必须得把那份青菜完全吞下肚去。尽管它看上去是被开水煮得稀巴烂的一副德行。这青菜根本不是给人吃的,我忿忿的想,我想到了我妈妈在家喂猪的时候她总是将大把大把的青菜剁碎之后放到那口大锅里煮上好长一段时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跟我碗里的相差无几,然后我家那几头小猪就会吃得欢畅无比。
  不知不觉我就把自己跟家里那些饥不择食的小猪们联想在一起,我羞愧难当,更添加了一丝对食堂的愤恨。
  
  我的手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一次皮,不管春夏秋冬,为此我感到心烦,尽管每一次脱皮过后我的十个手指就会比以前显得更加新鲜和白嫩,但我对它们十分反感。
  灵风说,你缺乏维生素,多吃青菜。小彦说,你的前世是一条蛇。我白她一眼,我说我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我只相信科学。于是我选择了相信灵风的话。灵风是我不久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毕业后在遵义一间医院实习。我对他的工作一直怀着一种神圣的敬仰,我觉得医生就是天下最光辉的事业,是全人类的福星,没有他们人类就会永远被疾病侵扰,不战而败,我们就没有健康可言,死亡就会不约而至。我一向“死亡”充满畏惧,我怕死,但是它不可避免。现在我的心底突然滋生出一个伟大和单纯的愿望,我希望当我老到再也不想睁开眼睛那一天,也就是说,在我就要死去那一刻,我十分愿意有个医生在我身边,用他那一生都在安抚和拯救世间灵魂的双手轻轻把我眼睛阖上,对我说,去吧,上帝在召唤你。我定会走得安静又放心。可是我又想到医生是不应该信任上帝的,那我怎么办好呢。
  
  我了无生趣的胡思乱想,一边用筷子不停的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曾佳琳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吃饭的,一个电话就不知把她召到了哪个角落,我猜想肯定是外语系那个李申茗,重色轻友是曾佳琳一贯的作风,为了爱情,纵然把你气得七窍生烟她也万死不辞。幸而我习惯了单独,终于一个人把一顿饭心平气和的吃了下来。
  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看见吴远近端着一盒饭笑吟吟的向我走来。
  “吃饱了?”他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吃起饭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啊?”
  “谁说一个人不能在这里吃饭?”我反问。
  “能,谁说不能。”
  “那你还问。”我气哼哼的。
  “你……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爱跟我抬杠啊?”他太起头,说。我看见他把一粒米饭不偏不倚的粘在了鼻尖上,样子可笑极了,我顿时笑不可仰。
  “拜托,你用鼻子吃饭的呀。”
  
  吴远近是我一个同县的老乡,比我大一届,很快就要毕业了。认识他是在大一那年的老乡会上,我觉得那时的自己活脱脱一副丑媳妇见公婆的模样,在众人面前一直羞涩的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怯生生的回答一些师兄师姐的问话,面对他们关切的问候也会感到手足无措。于是一个人静静坐着,不知道干什么好,然后他就走到了我身边,说,我叫吴远近,你呢?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后,就再也不吭声了,他也不介意,坐在我旁边跟我说了一大堆的关于大学生活的事情,因为紧张和不安我似乎对他的话语一直没能听到心里去。致使我后来对他当天的教诲全然记不起来,只记得他的名字叫吴远近。
  关于他的名字,和他熟悉之后他给我讲过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笑话。他是这样说的。我两个月的时候,全家人围在一起要给我取名字,我爸爸说,叫吴远吧。我妈妈一辈子都爱和爸爸唱反调,她觉得得在这个时候给家里显示一点她作为母亲的威信,于是她反抗说,不,叫吴近好。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把眼睛一睁,大声的说,你们不要吵了,我叫吴远近。
  吴远近跟我说这个笑话的时候我正在食堂喝粥,那天我差点把那些粥喷到了坐在对面的小彦脸上。小彦也笑得直捧腹,她说哎哟笑死我了,你老乡可真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耍嘴皮子,讨人欢心,他会让你觉得人生充满生趣,我每次跟他在一起都有无穷无尽的欢笑,所以我十分愿意跟他在一起说话和谈心。可是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将会很难再见到他一次面。
  “我昨天签了约了,是柳州四十中,原来的柳钢中学,”他说,“怎么样,和我分享一下喜悦吧。”
  “祝贺你!”我无比真诚。
  “请我吃饭啊。”他嬉皮笑脸的,一如往常。
  “没问题。”我说,“只要你不怕撑死在这儿。”
  “我吃得可多咧。”
  “你都要工作了,我还得在这熬多一年,真辛苦。”我不想跟他贫。
  他已经吃完饭了,听了我的话直起腰板认真的看着我说,“我突然舍不得离开这里,虽然我总是埋怨这里的一切,但我只要一想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我就对它产生无限眷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久久地放在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的身上,似乎想要从那里找出点什么。
  “你相信吗。”
  “我信。”
  “你应该珍惜这一年,好好争取,把该学的学好,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悲哀。”他把目光放回我脸上,“努力了,就不会像我现在离开时这般遗憾。”
  “你有什么遗憾?”我不明白。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对生活不太认真的人,在这四年里,我觉得自己像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我没有认真的上过一节课。因为我一直都不知道上大学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我上大学根本只是为了我的爷爷,我的爷爷临死之前还一直念着我的名字,那时我还在外面读书,终究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他说得有点动情,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我说对不起,不该触起你的伤心回忆。
  “没事,”他说,“当我赶回家的时候,我爷爷已经下葬了两天了,我奶奶告诉我说,爷爷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咱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供上大学。”
  “后来我就考上了这里,尽管这样,我依旧是无所事事,对学习提不起一丝兴趣,转眼间,混混噩噩就这么过了四年,恍若隔世。我悔啊,我做不出任何的成绩,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爷爷。”他的脸顷刻间布满了忧伤。
  我为吴远近的话感到难过起来,更加无法料到的是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几乎要认为他不是我所认识的吴远近了。
  “你别难过,”我安慰他,“我觉得你挺优秀的,你看,你签了所那么好的学校,你应该高兴啊。”
  “呵呵,还好啦。”他马上换回了一张笑脸,“马上就可以去上课了,我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点信心。”
  “嗯,加油吧。”
  “你呢,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了,一年时间并不长。”
  “是的。”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觉得我考研行吗?”我想我终究是不愿逃开这个话题,因为这时我又不可避免的想起白木,他只是轻轻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动摇我曾经认为坚定不移的信念。我不知道我为何对他生出这般死心塌地的信任,他说我可以好象我真的就可以。
  “怎么不行,你还有时间准备的。”
  “是吗?可是我对自己不太自信。”
  白木也说过我缺少的只是信心。但他只是同我说我应该给自己多一点信心,却没有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自信。我想我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一定是迷惘极了,就像迷了路的小孩,眼巴巴的坐在路边等待有人把我带回家。
  
  
   四
   他是白木,这个温柔的、顽固的、冷漠的名字似乎与我的生活一无关联,但又好像是密不可分,我不确定。矛盾是一种病,总找不到满足两全的方式,人有时候总喜欢这样那样自扰,不得心安。有时候我想起这个名字就像想起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甚至爱人,我的心就会升腾起莫名的愉悦和亲切,我仰望他的眼神没有丝毫不洁的欲望而只是由心而生的敬仰和爱戴。而有时候我想到这个名字,仅仅就感觉像是邂逅一阵风,从我胸膛冷冷地过,流下些空荡荡的寂寞,我感受得到这个冬天渗透着刺骨的寒意。
   就是这样,在许多有意无意想起他的日子里,我不太确定如何让我自己有这样的挂念,也许仅仅是一份简单的情感,是思想与情感离得太近了,也许人生本来最美是初见的你,也许是自己太不成熟,在外在世俗的世界里虚构了一个理想的世界找寻到了你。我只是在我延续着的单调的日子里习惯性的想念,习惯这些生命里的偶尔和必然,像水一样地流过我的身体,一如我心里那些淡淡的、倏忽而过的忧伤。
  
   日子过去不太久,我仍是可以清晰地储存那些微微小的细节,它们微小得构不成细节,甚至不足以能够提起。我只好让自己谨慎地回想,惟恐疏漏了任何一个你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而我忆起的仅仅是一张逐渐模糊开去的脸,终于成为一个虚空。
   我想起曾经忽略了的朋友,还有那些爱我的人,对待不善,不瘟不火的态度,让他们逐渐远离了自己,这相聚和离开,就像我那件起了小毛球的棉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无法解释这样平常的夜晚会接二连三的出现那样奇怪的梦境,就如同我无法解释在最后一个噩梦的尽头怎么就突然醒了过来,那些虚汗里藏着触手可及的光阴,确确实实已经远去了,我心疼我无意丢了它们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我写下这些的时候仍感觉迷惑,我想起同他相识但从未走近的将近半年里,我模糊地看待一切事,包括他。我体会着那些瞬间,它们其实已经滑去,没留下一丝痕迹,我可能恋爱过了,仅仅是“可能”。现在我的心中一片荒芜和狼籍。这让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爱着,我爱他什么呢?他的脸,眼睛,鼻子?还是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我一厢情愿地恋着他什么呢?我无从得知,我担心自己最终彻头彻尾的被一种感觉所欺骗。
   可是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真实,迅猛,失去所有防备的理由,而我却感觉无能为力,仿佛独自站在悬崖边缘,失声盲眼,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我没有经验,没有准备,就这样不知不觉迎来了自己的命运。是的,命运。也是因为他,我开始相信现实与命定。整个人变得浅薄安静,这是我得到的最受用的东西,即使不爱了,这样的习性仍会一直伴随着自己,这样的延续,如同“生命”、“一辈子”都是让人感到迷惘的字眼。
  
  
   我说过,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现在是三月,二月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冬季的冷意,我坐在刺骨的寒风里,依然能感受到当日的灼热,那一天,一如既往的烈日当空,是夏天里最为平常的一个不足以能让人想起的日子,不平常的是,我遇见了你,于是这一天在我心里不再是无足挂齿。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一天,那一天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迎到你?
  
   如果,仅仅是如果,如果那天接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事情会不会有所转变?
   许久之后,曹光辉问我。
   可是,不是你。如果,仅仅是如果。
  
   让我好好的想想那一天,那一天是国庆七天长假里的第三天吧,没错,是第三天。那一天空气闷热,我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突然想用冷水把自己狠狠的冲洗平静。我本想回家看看,最终仍是没有。所以我一个人在寝室百无聊赖的看电视,广告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放,我顿时有了倦意。
   这时,我接到了曹光辉的电话。
  
   五
   曹光辉说要来南宁的时候,他并没有说是专程来看我,实际上到今天我仍是相信他是为了他的朋友而来,他的那些兄弟。我十分相信男人们的这种感情有时候深厚得“两肋插刀”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为了自己的哥们,宁愿都自己的命都不顾及。就像白木,他满大街地挥舞着警棒殴打警察的骇人举动仅仅是为了他的朋友免遭来自他们的伤害。所以我没有理由阻止曹光辉的到来。
   当然,在这之前我是不认识白木的,如果没有那次心血来潮的奔赴,我跟他永远只是两个陌生的人,他继续他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漫无目的的漂泊,我继续我单调的一如流水的生活,我们互不相干。当曹光辉说要来看我的时候,我是不太愿意的,我说你来干什么呢,我不希望你来。然后他说他的几个朋友在这里,他们要聚在一起对微型诗进行一些研讨。他说出了灵风的名字,灵风我是知道的,跟他仅仅有过一次简单的交流,一开始我就记住了他说的一句话,他说写诗的人都是疯子。我笑笑,不太明白,现在我似乎对他的话有了似是而非的理解。然而我仍是无法知道诗歌是什么,在这个缺乏诗意的年代,这些人靠什么维持他们的生活?靠什么继续他们的诗歌?逼疯他们的,是诗歌么?是他们自己抑或是生活本身?当然,这样想的时候我并非是把他们跟这些诗人联想在了一起,直至今日,仍旧没有。我更乐意把他们描述成一群诗歌的追随者,他们对诗歌怀有满腔的热情,他们无比忠诚。而诗歌于我,是一种神圣的理想,犹如永远不可实现的海市蜃楼。事实上,我未曾有半点尝试诗歌的欲望,不是因为本身的怯懦和渺小,我知道有种东西我抵达不了,至于是什么,我一直没有答案。当白木跟我说千万别去学写诗的时候我更是觉得了它和我遥不可及。
  
   我已经忘记如何跟曹光辉熟识起来,似乎他一开始跟我谈的是他爱着的一个女孩,后来我知道了那是清泉。他说他爱她,但她说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说他们不可能。这个“不可能”深深苦恼和伤害了他。那时我在心里想,不可能,这是一个怎样牵强和绝妙的字眼,当我们无法接受一段感情或者是一个事实的时候,我们总是说我们不可能。说到底,事情无非我愿意和我不愿意,一切都很简单。感情的纠葛从来没有应该和不应该,只有结合与分离。我没有把这些话跟他说,我知道自己只适合于倾听。有些时候我对许多事情显得无动于衷。我能说什么呢?说了又会不会对或者说错呢?另外,是不是在用语言掩盖明白无误的东西?是不是在做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能相爱,就相忘于江湖吧。我说。遇上白木,我发现这根本是一句故作洒脱的谎言。对于曹光辉的固执,我感同身受却又万分无奈。我丝毫不怀疑他对我的真实程度即使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他对我的爱情是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之上。他如此诚实和坚韧,当他爱的人跟别人在了一起,他可以微笑的说祝福,这于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起码我得离开,当我失魂落魄的时候我见不得别人的幸福。我承认自己不够豁达,我太自私。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弱点。
  
  
   那天,曹光辉说,我在清泉这里。还有灵风,你过来一下好吗。
   清泉在柳州,他们在一起。那就好了,我想。我是十分坚定自己完全没有意愿要去的。我说你们好好聚吧,我过去做什么呢?后来当我坐在前往柳州的列车上,甚至是在柳州的公交车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我在车上望着这个陌生城市的夜一点一点的浓起来,神情恍惚。
   怎么了?在想什么?白木问。
   我说,没什么。他如此细心,我报以他友好的一笑。
   想什么呢,可说给我听听吗。看你把眉头皱的。
   我忘记了。
   忘了就好。忘了就不要想了。
   其实我是无法预料会是白木和灵风来接我,我一直会以为是曹光辉。我一直没有问他们曹光辉为什么不来接我,做为一个朋友,我是应该问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下了车,我感觉头晕目眩,完全找不到车站的出口。我傻傻的站在下车的地方,想,为什么不见你们啊,你们不是说要来接我的吗。我手足无措的立在那个陌生的站台,许久才想起应该给他们电话。我说你们在哪里我已经到了。后来我就看见有一个人试探着向我走过来。
   你是在这里等一个叫灵风的人吗。他问。
  
   当我明白无误的告诉曹光辉我不会过去后我很没有礼貌的挂了电话。我觉得跟他说不清。实在很心烦。然后灵风就发了信息过来。他说你当我们是朋友吗,当我们是朋友你就过来,我们在等你。
   他说我们在等你。我就去了。有时候人的想法就这样单纯。我想既然他们在等我,那我就不能让他们久等。于是拣了两件衣服匆匆奔向车站。事实证明我是想得过于简单了,你自己想的在别人那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那是另一种不同的色彩。我在他们眼里,已然成了曹光辉的女朋友了。而我无法得知,在跟他们相处的那些天里心底涌动的酸酸楚楚是作何解释。
  
   是的,你是谁?我问。
   我是灵风的朋友。
   我望着他,如释重负。我毫不由于地相信了他的话,我跟他走出站台,他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我很感激他能进来把我带出去。他们完全可以在电话里骂我笨蛋然后告诉我应该跟着下车的人流走那样我就可以自己走出去见到他们。可是他们说,你就在那里站着不动,我们进去找你。因此我站在原地没敢挪动半步知道我看见他走向我。
  
   你叫什么名字。问完后我又觉得这样直接问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似乎显得有些唐突和冒昧,后悔不迭。
   我叫白木。他淡淡的说。
  
   六
   朋友的遇见是一种气息,气息相同的人相遇在一起,会成为知己,如若气息不相投,即便是万里而来,最终的结果却是无奈的擦肩而过。所谓自己的来处去处,不过一直在那里,那个安静的看不见的角落。当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我没有去怜悯自己,那会使我落入最终孤独的套子。因为我觉得对每个人而言,有些人的出现只为留下点记忆,有些事的发生只为年老的回忆。
  小彦对我的慨叹不以为然。她说,在人群中,我们很容易遇到一个人,也很容易失去一个人。没有谁在你生命中驻足停留。曾经以为忘不掉的,我们最后总可以毫不费力的就把它给忘了。
  小彦说,你以后也会不记得我。
  寂寞的人总是会记得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我想起这句话,说,我不会忘记你,哪怕我们以后永远不再见面,你停留在我心中依旧是最美的时刻。
  恶心吧你,这话拿去跟你的情人说。她夸张的大叫起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有一种野性的美。她的眼睛美丽多情,此刻在冲着我扑闪扑闪的,我能看得见里面的自己,如同笼罩在一片湿湿的雾气当中。我十分嫉妒她能拥有婴孩般水灵干净的眼睛。不光如此,它还能说话,有时候你只要看着它就能知道她心里面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他们的心灵都如小彦一般纯洁和快乐。起码小彦是这个样子。
  “难怪陆安详那小子对你如此死性不改。”我不自觉发出叹息。
  “什么,”她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今天上社会人类学的时候,陆安详走到我身边问我你怎么不来上课。”
  “他可真烦。”
  “我说你逃课,他就一个劲儿的追问你为什么要逃课。”
  “你就骗他说我病倒了呗。”她撇了撇嘴。
  “说你病了,那不是给他来看你的借口?难不成你是心口不一?不过,我看出来他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
  “唉呀。”她打断我的话,“你就说我死了。”
  “你这人。”我哭笑不得,她倒哈哈大笑起来,我刚想给她一个拳头,隔壁就传来了张丽的大嗓门。
  “孙彦你快回来收你的衣服。要下雨啦。”
  “哎……”她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奔去,带倒了一张椅子,“这鬼天气,好端端的下什么雨,我走了。”
  我走出阳台,天果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把头伸出去我看到小彦正在手忙脚乱收起那堆刚刚晾出去的衣服。我说,你得快点啊,要淋湿了。看你还敢把那么多挂出去。她在那边骂我说你可真没良心,也不过来帮帮我。我说我懒得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后走进寝室。扶起那张椅子,我在心里想小彦真是个冒失鬼啊。
  她住在我的隔壁,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堵墙壁,有时候我躺在床上会突然听到她在墙那边轻轻敲击墙根发出的声音,她说那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响三下就代表晚安啦。她一本正经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我想起许久之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所不同的是那是一个关于爱情的美丽情缘。一对寂寞的男女邂逅在某个公司的促销宴会上,并且很快相互爱上对方。他们居住的地方只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每一个美丽的夜晚他们就透过这堵冰冷的墙壁相互感受来自对方的温暖气息,于是这些漫长的夜晚不再漫长。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相信它的真实程度。人心毕竟柔软,它不排拒来自外界的温情入侵。因此我久久地为这个故事感动着并且一直记住了它。我跟小彦说了这个故事后开玩笑说你以后别敲了这样子挺暧昧的而且我总是接收不到你传达过来的信息。她说你真没良心。真没良心,这是她的口头禅。
  尽管如此,小彦仍不时地爬到我的床上,唠唠叨叨的跟我发半天牢骚,有时候熄了灯我赶她回去它才乖乖的闭上嘴巴回去睡觉。所以有段时间我特别烦她,她一来我就蒙上被子假装睡死过去。后来被她揭穿了诡计,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搔我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嘴里还不忘对我进行一通愤愤不平的谴责。小彦跟我知心谈话的内容每个晚上几乎没有离开她的爱情,离不开那个江明。
  江明是她高中时代的语文老师,仅仅比她大了五岁,年轻而有作为,她教了小彦一年,她便不可救药的迷恋上他。当她发现爱情到来的时候,她绝望得几乎没有勇气在课堂上迎接他的目光。小彦是班里的语文代表,她差不多每天都得与他有着比别人更多一些的异常的接触。她说,他十分优秀,而且干净,有明朗的笑容,笑容里有致命的温柔。爱情在那个夏天来得悄无声息,不可避免。她陷进去了。
  我总觉得像小彦这样的女子是应该被一个至诚的人爱着,她如此纯真和善良,心灵就像一件玻璃器皿,得小心轻放。所以他爱她得无限忠诚。我没料到她爱得如此艰辛。原来,她脸上的幸福仅仅是停留在表面的假象。她说,江明对她仅仅是哥哥对于妹妹的那种关怀,可她足够幸福上好长一段孤独的日子。我看见小彦眼睛里有明明灭灭的忧伤闪动,可她说起江明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幸福女人的模样。心微微的疼了一下。
  
  他知道你爱他?我轻轻的问她。
  知道。我告诉了他。高考完以后填好了志愿,当我背着书包走出那个教室,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包括我的爱情。我跑到湖边一个人痛哭了好长时间,为我那无疾而终的爱情。我越是悲伤越是不能甘心。于是我跑回学校敲开了他的办公室。
  然后呢。
  他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让我觉得一切似乎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既不惊讶,也不尴尬,而是一直用那种致命的目光看着我,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念书知道吗。然后他把我送了回家。
  那他爱不爱你?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不会用心去感觉吗。
  爱情面前,人是盲目和迟钝的。
  这一刻的小彦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弱小和孤单,而我却无法替她感受和分担。我看着她卷缩在我的被子里面,变成一个需要安慰和帮助的小孩。可她依旧在冲着天花板努力的微笑,笑里无限悲凉。我只能用手紧紧握着她的,沉默无语。
  
  我们终究都只是一群卑微的人,没有远大的目标,我们只想要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世间的幸福看起来都一个样子,可它有各种不同的模式,我们寻找,迷失其中却不自知。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七
   我终于如愿以偿的住进了这家医院,我的脚被开水烫伤了。之所以说是如愿以偿,是因为不久之前我来这里探望生病住院的一位朋友,穿过阴冷的长廊,来到住院部里面那片花园,顿感眼睛开阔,心情随之明亮起来。这实在是个美丽的园子,与医院里药水弥漫的药房相比,简直算是人间天堂。扶着朋友走在里面,我惊叹说,想不到医院里也有这样一片美好的春天景象,我巴不得生一场病好住进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坐在这里享受春天般的美好。
  你有病啊?她嗔怪我说,我现在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实在很憋气。
  我会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病吧。我说。
  只是我现在无法进到那片园子里去,护士正给我处理伤口,她的手指非常温柔,触碰到我的伤口时我还是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我忍不住呻吟出来。
  怎么伤到的?她丝毫不理会我的痛苦表情,用略带责备的声音问我,为什么烫得那么严重?
  刚刚烧的水,全部泼到了我的脚上。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回想起早上发生的那一幕,忍不住对曾佳琳生出一点抱怨。什么事都离不开她,我想。她经常做出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而她自己又十分无辜的事情来。像今天早上,宛玲把刚烧好的开水倒进开水瓶以后忘了盖好瓶塞,恰好曾佳琳冒冒失失地从外面跑进来要上厕所,然后顺理成章的把开水瓶撞翻在地,很不巧的是我正好站在旁边吃早餐,开水不偏不倚就倒在了我的脚上,而我因为匆忙没来得及穿上袜子。我痛得手中的早餐掉落在地上,我大声的喊叫起来,蹲在了地上。
  曾佳琳吓傻了,站在原地呆呆的不动。
  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脚像被煮在开水里一般,在热腾腾的冒着白气,疼痛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我流出了泪水,恐怕是被我的叫喊给挤弄出来的。我看见自己的脚通红通红的,像熟透了的大樱桃,一挤就会出水。
  素兰在那边也傻了一样看着这一幕,半响她才会过神来,她冲曾佳琳叫,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啊,赶快把水壶给拿起来,你看水都全掉她脚上了。
  曾佳琳被动的捡起水壶,便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她看着我的表情,兴许是给吓坏了。
  
  你怎么成天横冲直撞的啊?你就不能安定点吗?素兰平时最看不惯曾佳琳的所作所为,常常拿出室长的威严来警告她。但曾佳琳依旧是我行我素,毫不把她的话语听进心里去,不是忘记拖地,就是出门不关好门锁,还经常深更半夜的溜回寝室然后总是不幸被楼下阿姨抓个正着。每一次都得让素兰支着电筒下楼去把她给领回来,就为这个,她对曾佳琳十分不满,三翻四次的对她进行旁敲侧击的批评,曾佳琳却始终装糊涂,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我不知道这水在这里呀?曾佳琳抗议的说,用完了也不把盖子给盖好。
  你还怪人家了,别人怎么就不撞倒偏偏就让你给撞上了呢?素显然是生气了,提高了声音。
  那我怎么知道啊。我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啊。吓唬人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当个绿豆芝麻官吗?还摆什么臭架子!
  曾佳琳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素兰向来性情急噪,哪经得起曾佳琳这一激,她拨高了音调喊,你也不就一个学生会的臭秘书吗?还不是靠这张脸给巴结过来的,我才不稀罕!
  
  我看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越吵越大声,心里既有委屈又有难看甚至还感觉到一阵阵悲凉从她们的对骂中向我蔓延而来。因为疼痛难忍我始终不发一言,这会儿,我再也受不住了,我几乎是破口而出。
  你们发神经了?我都要死了,你们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啊。是我错了行不?我感到脚上的伤愈发的疼痛了,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她们终于把注意力放回了我身上,并且同心协力的把我从地上拖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
  对不起……你痛吗?曾佳琳变得怯怯的了。
  废话!你没看到都冒起了泡泡了吗?素兰没好气的说,瞪了她一眼。
  没刚才那么痛了。你们别吵。我用眼光止住素兰的话语。
  去义务室包扎一下吧。
  不行啊,现在那么早,义务室不开门的。
  那怎么好?
  都说没事的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忍住痛,故做轻松的说,你们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老师点到我名字就说我请假了。
  
  她们都没听我的,并最终取得一致意见两人硬是把我拽到了学校附近的民族医院,纯粹是小题大做,用得着这样吗?一路上我嘀嘀咕咕的。医生替我的伤口做了检查,然后涂上一些莫名其妙的药水,脚上的伤神奇般消逝了一半的疼痛。我说要回去上课,可这位不苟言笑的医生脸上即刻就布上了阴云,你急噪个啥你知不知道你这脚烫伤了太大面积,恐怕都伤到骨骼神经了,得留下来观察一两天。我在心里直叫,我的妈啊,不是吧,就这么一点小伤也要住院,医院也太会赚钱了吧。我不理会他的危言耸听,我说我不住院,我没带有钱来,我也没有钱住院。他板着脸说,没钱你生啥病?这……这什么逻辑啊,我一下子被噎住了,又气愤又软弱的闭上了嘴巴。我答应他留在医院一天,好一点马上回去。他把护士叫来就走出去了。这个护士还好,对我还算是温温和和的,就是脸上一直挂着职业病的严肃。把我心里的温度骤然给降低下来了。白衣天使的形象在我心里大打折扣。
  好了,你休息一下,别到处乱走,一会我再来给你换伤口。
  她走出了病房,我长长的松了口气。整个上午,我都得呆在这个鬼地方,实在闷气。我试图走出去,可是脚一碰到地板就痛,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床上,躺下又觉得浑身不舒服,坐也坐得不舒心。我觉得自己像经期间的女子,烦躁不安,老想生气。我在心里怪这家破医院怎么连本书都没有,叫我如何把这无聊的时光打发掉,怪完后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的,人家医院又不是你的学校,没理由为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读书人买回一大堆书摆设在病房里供你消遣吧。
  
  我孤独地想,有个爱自己的人陪在身边就好了,有他在身边自己的伤痛也就成了他的伤痛,那么自己就不那么难受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认为那个人如果真的爱我,那么他就得对我的一切感同身受,包括切肤的伤痛。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微微笑了一下,自嘲自己的孤独来得这样容易。
  中午小彦来看过我一下,她一进来就冲我大声嚷嚷,我说你怎么那么迷糊啊,伤成这样,这下活该了吧。
  你真没良心。我恶狠狠的引用了她的口头禅。
  她笑嘻嘻的递过来一个苹果,说,吃一个。我刚想接过来,她却把手缩了回去,还是我给你剥好皮。
  拜托,我伤的是脚啊。我喊道。
  剥好了苹果她就坐在我旁边又唠叨着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我报告了一通,俨然把我当成了她的老妈子。这时护士进来给我换药,她就告辞回去了。出到门口又折回来说,你好好休息啊我下午再来看你。
  我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回过头来说,我想回去。
  我没有这个权利答应,护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八
   医院实在是太黑了,我刚在里面呆了不到两天就搜刮掉了我两百多块钱,我太对不起我的老妈了。我想到她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卖命为人家干活给我挣生活费,心里就很过不去。因为别人的一个不小心,我自个遭受肉体上的疼痛不说,还得接受这些良心上的谴责,我太倒霉了。我整日无所事事的呆在寝室里,不能去上课,只好看电视打发无聊的时光。曾佳琳在我面前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穿梭来穿梭去,早出晚归照旧不误。现在她回来,看到我也不打声招呼,把我当透明,我闷气的只管看电视,也不吭声。
   看什么电视?许久才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问了这句话以后她轻快地哼起了歌谣。
   随便看看,我说,你又去哪儿?不上课吗?
   上什么课,那小老头太没意思,我跟人约好了去逛“shopping狼”,你去不去?她对着镜子在描眉毛。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看见她生动的睫毛一闪一闪,配上她那精制的五官,曾佳琳实在算是个美人,只怪她那张扬和骄横的个性,吸引的多半是异性。
   我想起昨天曾佳琳和素兰那些撕破脸的对话,不知她俩在各自的心中有没有留下阴影。今早看到她们碰了面也不搭理对方,低头一闪而过。现在我看着曾佳琳在全神贯注的化着妆,心里在不道德的想,素兰昨天骂的气话是气话,却不无道理。这个时代,美丽就是女人最行之有效的绿色通行证,有了这个她们随心所欲地畅通无阻。与她们比起来,那些长相普通的女人实在是太不幸了,无论她们怎样努力的用才华与气质把自己精心包装起来,在这些美丽的女人的面前,她们依旧轻易就败下阵来。美丽女人的自信是挂在明艳艳的脸蛋和含在秋波里的,因此她们光芒万丈。
  
   回想起大一那阵子,我可以说得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一年我刚二十岁,感觉自己用不完的是青春。对美好的大学生活怀有热切的憧憬,我甚至是怀揣着远大的理想而来的。我一心想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站在校园最美的那棵相思树下,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原来生活是这个样子,它容易让人改变自以为很崇高的理想,当我回到生活强加给我的轨道时,梦想却依然在原处。我望着曾佳琳那张美丽的脸孔,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怎么现在我这么悲观的悲叹起自己青春的流逝?我那曾经以为是永远挥霍不尽的青春,它们都到了哪里了?还有我还目空一切的崇高的理想,它被我遗弃到了哪个堆满灰尘的紫色星球里去了?
   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株向阳的植物,对着太阳生生不息,世界以一种美好的面目呈现在自己的想象里。而现实像剥洋葱那样把我一层一层地剥开来,剥去了过去我那些东西以后,我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我是脆弱的,是无知的,我像不晓世故的孩子。我快要二十三岁了,还在别人的提醒下活着,我还有挥之不去的傻气,孩子气。长大根本不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当一个女人跟另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站在一起,她是不是会在对方的光彩夺目里觉得自己骤然黯淡下来?我从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甚至痛恨一切虚荣作祟下的无知举动。我衣着朴素,我言谈得体,我不会去伤害别人,同时也不允许别人来伤害自己,我对生活认真,我毫不为自己作假。对于那些远在我生活之外的理想,我没有半点追逐的欲望,我以为自己这样下来就很好了。可是此刻,曾佳琳美丽的衣裙使我觉察到了自己与正常生活之间的距离,我和她们之间长满了荒草。我知道,这些是我心中的尘土。
   我心里有了点难过。
  
   你在想什么啊?我问你和不和我一起去?曾佳琳化好了妆,脸上呈现出新鲜的颜色。淡淡的装容使她的脸娇艳欲滴。她十分懂得化妆,这一方面我们望尘莫及。去年那次年级晚会上,因为是她帮助化的妆,我们班上那十几个女生成了整场晚会的焦点,她们脸上散发出来的青春强烈的灼伤了观众席上全部男生的眼睛。我们班的节目获得了全场的最高分。许多人都说是曾佳琳的大功劳,曾佳琳也因此大言不惭地风风光光炫耀了一通她自己那些无师自通的技术。从那以后许多要表演的人纷纷来找她帮忙。
   你要背我去吗?我说。
   她会意过来,那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哦。我走啦。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我脚上的伤好了一点没有就推门走了出去,潜意识里我是以为她会问的。我怀疑她已经忘记了我脚上的疼痛全是拜她所赐。
   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我知道自己这阵子想问题想得太过了。我不应该让自己有这样不健康的心态的。小彦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我想事情想得太窄了。她认为我不够豁达和宽容。她说我是个有点自私和小气的小女人。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得到快乐的,因为他太在乎,他太想得到别人的关怀,所以他总是受到伤害,也会不自觉的伤害到别的人。
   很多时候,人对人的伤害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不自觉的完成的,关怀和伤害就像是两间离得很近的房间,你很容易就从这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屋子里去。
   我对此感到了迷惑,这一切让我更加看不清了自己。
  
   九
  
   曾佳琳走了以后曹光辉打来了电话,我看到了来电显示故意不去接它。我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一点说话的欲望。寝室里不停的有风闯进来,吹得我异常寒冷,我准备爬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再洗那一大堆的衣物。但是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它似乎比我还要有耐心。
   不得已,我接了过来。
   怎么不接我电话,你在干吗?
   曹光辉他每一次打电话给我似乎都只是想知道我在干什么而已。
   没干吗。正准备睡觉。
   怎么还睡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说。
   想睡就睡,管它什么时候做什么。
   我想挂掉电话,始终不忍。无论我多么没有耐心,我都不能失去一个人应该对朋友所坚持的礼貌。他已经在那边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不懂得他想表达什么,每次听他说话我都是在矛盾和忍耐的情绪中出神,我对他嗯哪呀哈地胡乱一气,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明确地说,他一点也不对我生气和怪罪。我不明白他怎么总是压抑不住地想给我电话,如果仅仅是想听到我的声音,为什么喋喋不休的总是他?我的沉默无语没能让他产生丝毫的退缩。他的固执在我眼里显得多么不可思议。
  
   没事了吧,我问。
   他突然说昨天他跟清泉和灵风都吵了一架。我说你问什么要跟他们吵架啊。他在那边支支吾吾的我听得不太清楚,大意就是清泉作为我们的一个朋友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从始至终我对他都不是爱情,他就生气了。
   他不该生气的。清泉说得没有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面对这样的事实,这个事实是我不会爱上他,从一开始到更久的将来,都不会。他的方式就是漫无边际的等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箴言,我对它始终是半信半疑。
   我想起我和他竟是如此相同的一类人,所不同的是我习惯把自己的情感紧紧的躲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当那些日子过后,白木的形象在我脑子里一次一次的被温习,我分辨不出我对他究竟是出于景仰还是爱情,我只是在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不自觉的疼起来,我心疼他的失落的眼神,心疼他茫然的步伐,还有他的诗歌,破碎的,撕裂的,字字见血,我知道里面有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在他心里根深蒂固,轻轻触碰他就泪流满面。我心疼他的泪水,尽管那是为他人而流。我看见他在写诗就感到难过,他没日没夜地对着它们发呆,不吃饭,不睡觉。听说写诗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偏偏还要写,因为自我的堕落是随时随地,难以遏制的,写诗就是对自我堕落的反抗,反抗是快乐的。那么,他是已经开始堕落了吗?他堕落了不懂得自救应该怎么办呢?我能帮助他点什么呢?
  
   那些日子我常常顾影自怜又旁若无人,我知道,我的这种情感是无望的,莫名其妙的,毫无理智的,我对他的喜欢不可能到达他本人,其实,即便是到达了又能怎样?他大概只是一笑而过。我是一个无法承受太多的人,即使是一个细小的期望,一个渺小的愿望,我都在试着逃避。我那么忧郁,又如此敏感,我不愿把自己的这种情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样我会无地自容,我会觉得自己更加卑微。
   这就是我与曹光辉的不同之处,爱情是灵魂的事情,于内心世界不同的人来说,相同的经历具有不同的意义。这就决定了我与曹光辉之间的距离,我们之间唯一相同的是,我们都是在等待。我听人说,熏衣草的信念,是在等待爱情,那么我也是在等待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吗?既然早就知道不会属于自己,为什么要心甘情愿的等待,等待一场未知的伤害吗?我不知道。曹光辉知道吗。
   而实际上,我已经在无意识得对曹光辉造成了伤害。当我意识到他话语里越来越关切的问候意味着什么,我觉得很可笑,他对我一无所知,不了解我的性格我生活方式,更不了解我的灵魂,他无端给我温暖,给我充满怜惜的眼神。我只觉得一切都不可能,日子还是像以往那样在我身边游走,我并不认为他在我生命里扮演了什么,不过和所有的人一样,包括白木,只是一个过客。我开始对他冷落,而他似乎已经习惯我给他的冷漠,我从不恼火。但我知道他是个比我还要敏感的人,我给他的这些足以对他造成不小的伤害,他甚至为我哭泣,为我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而我看他的眼神始终如一,维持着同一的姿势,它永远不可改变,或者说是很难改变。我为自己的残忍感到不安,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这么下去,直到他厌倦和放弃的那一日。
  
   在听吗?怎么不说话啊?
   听着呢。
   我前几天回了趟老家,有亲戚给我相亲来了,要给我介绍女孩子,我一口回绝了她们。
   他在那边呵呵的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并不喜欢他跟我说这些,我认为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愿意他做的这些事情都跟我扯上关系。
   你为什么要回绝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的在反问。
   你还不明白吗?
   我想起他的承诺,那个关乎他终生的诺言,他让我如此承受不起。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哪怕你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我依旧在你背后看着你。
   他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相信诺言,这个东西显得如此天真,豪迈悲壮却承载不了下任何意义。
   你别说了,我不太懂。
   他在那边叹气。我总能从这些嘶哑的电话嘈杂中听到他幽幽的叹息,这些叹息就像一根一根无形的针,我能看得见它们在穿刺他的心,然后顺着话线反馈过我这里,把我深深的陷入不知所措。
  
   (未完,待续)

作者签名:
站立,我一个人的姿势。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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