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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井

一笛
2006-04-08 23:46   收藏:0 回复:0 点击:3433

    梦中,无数次见到那口土井。滑溜溜的井壁,半井浑黄发绿的死水,沉寂、阴冷,没有一点生命的痕迹。一个孩子欢笑着跑向它,“扑通”一声没有了身影。井水泛起几圈涟漪,就象一个饱食者咂巴着嘴,然后一切复归平静。土井依然睁着那只独眼,痴呆贪婪地望着天空。惊醒,一身冷汗,满心惊悸。
   我知道,我走不出童年的那个噩梦,在我的生命之初,在我应该铺满鲜花的童年,命运却残酷地让我见证了死亡。
   那个欢笑着扑入土井的孩子叫水莲,六岁。满月似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闪亮如星子。小辫上母亲巧手扎上的蝴蝶结,总是在她的肩头轻盈地飞舞。我和水莲同龄,却性格各异。水莲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孩,我则是一个地道的假小子。那时大人们总是很忙,忙着开会,忙着到田间地头和农民一同战高温夺高产。我们这一帮失了管束的孩子终日在大院内爬树、捉知了、逮蜻蜓、掏麻雀窝,有时趁食堂管理员爷爷不在的时候,跑到堆放四旧的阁楼上胡乱翻腾一气,而水莲则爱捧着小人书端坐在那一长排平房前入神地看。每天晚上疲惫的母亲归来时,看见的总是灰头土脸的我,清爽干净的水莲就成了母亲教导我的榜样。
   也想象水莲一样白净美丽,也想象水莲一般用银玲般的嗓音背一首首好听的儿歌,得到叔叔阿姨的赞赏,让母亲脸上也为我增添一丝光彩。可是不曾有过一次,与生俱来的野性总是让我玩起来忘乎所以。然而水莲依然是我的好朋友,偶尔静下来的我会和她一起看书,会和她一起为萤火虫做房子(用掏空了的鸡蛋壳),会和她一起跳皮筋。在那个纯真的年代,妒忌的种子还未曾在幼小的心田发芽。
   那口土井其实一直等待在那里,象一只处心积虑的狐狸。深黄发绿的死水掩盖了它的贪婪和狡猾。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它的危险,当初取土做公社的围墙时,它已经怀恨在心地盘算着有朝一日拿什么来填补自己的亏空了。
  那个夏日闷热的午后,成群的红蜻蜓在大院的上空跳着美丽奇异的舞。我们几个孩子举着粘蜻蜓用的长竹竿,兴奋地狂叫着在场院里东奔西突,妄想能有大大的收获。感染了我们的兴奋,水莲也扑腾着小辫上的两只花蝴蝶跑过来,我慷慨地将手上的竹竿让给它,自己只是在伙伴们中间快乐地穿梭跳跃。红蜻蜓突然转了风向似的飞过了围墙径直向土井上空飞去。孩子们一窝蜂似地跑出了公社大院的后门紧追不舍地撵了去。水莲,那个有着满月般面庞,有着乌黑发亮大眼睛的可爱的女孩,额上挂着晶亮的汗珠,欢笑着,跳跃着飞扑进那张口等待着的土井里-------“扑通”一声,没有了红蜻蜓,没有了鲜花般的笑脸,没有了我童年可爱的玩伴。闪亮的星子掩进了墨黑的天幕,美丽的蝴蝶枯败成落地的黄叶。
   秋天,我回到小镇读书。我不再顽皮如假小子,不再玩起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变得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深沉起来。我无知无忧的童年随着水莲的欢笑一同跌入了沉沉的水底-------一去不返了!
  土井犹如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压抑着我年少时的天真活泼,压抑着我的纯真脆弱的心灵。只到有一天我再也不堪忍受,我执意要回到它的身边,去面对它的狰狞,去正视它的恐怖。
   那是读高中时的一个初夏日,母亲陪我一同回到公社旧址。没有了土围墙,、公社大院和孩子们的欢笑,也没有了那口我竭力想从记忆里抹去的土井。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秧田,在初夏馨风的吹拂下茁壮的秧苗翻起一波一波的绿浪制直涌向天边逶迤葱茏的大山脚下。极目远眺,绿地蓝天,丽阳高照,这一方土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吸一口绿野里清新的空气,心里有一种挣脱重负后的轻松,突如其来的感悟震惊着我的灵魂:每个人的生命或深或浅地都有一口土井,它让你感受到的是恐惧、悲观、消沉,躲避只能让自己更深地陷入这消极中不能自拔。面对它,以自己直面人生的勇气,你会发现它其实很胆怯,经不住你坚定目光的直视,或许就在你转身的一刹那,它已经逃匿的无影无踪了。生命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而生命的不屈是以更美好的事物去取代那曾经的毁灭。
   水莲,原来你的世界已经改造的如此美丽,原来你的天空已经装扮的如此明媚。可笑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自己臆想的噩梦中恐惧沉浮,不愿回望,不敢回望。而今我来了,我看见了,在这崭新的世界里,生命中的每一片叶子都颤动着无限生机,而那在我眼前自在飞舞的小粉蝶不正是你自由快乐的化身么?!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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