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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死亡

阿难
2006-04-06 22:20   收藏:1 回复:10 点击:934

    这一生有两件东西最让我感到害怕,一件是出没在荒草丛中的蛇,另一件是死亡。我害怕蛇是因为童年时代一次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当我完美的把自己收藏在屋后那堆隐蔽的荒草当中,正津津自喜之际,一条略带花纹的大蛇冷不丁从我眼皮底下冒出来,并且迅速的咬我一口,伤在脚上,疼痛难忍,我差点晕死过去。从此那条蛇在我心中留下了抹之不去的阴影,看到蛇我就头皮发麻。而对于死亡的恐惧,我想那是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真正热爱生命的人,无一不畏惧死亡。 
  
   现在是三月,草长莺飞,万物蓬生,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的春天,谈论死亡未免不太道德。然而死亡不跟你讲情面,它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就在刚才,从朋友处回来的路上,我目睹了一场死亡的全部过程,一个人骑车撞上一辆飞驰而来的大车,瞬间血肉模糊,场面很是惨烈。我心有余悸,赶紧溜回家来,再也不敢多瞧一眼。
   
   我不太赞成佛家“人生浮梦,终归尘土”的说法,起码我不会用以定论我的人生,人活这一回,着实是有着它的意义的,无论梦醒或是梦醉。那么,我珍惜我的生命就绝不允许自己或别人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我在想,那个人或许正匆匆赶回家中,想及时吃上妻儿做好的几口饭菜,或许正要去接小女儿放学回家,又或许,他只是出来吹吹风,让昏睡的头脑清醒清醒。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这一切就发生了,如果他料到他是万万不会出来骑着车子行驶在这个路口的,他怎么会料到呢。
  
   死亡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不期而至。残酷得让人无暇悲痛。它的不确定性让我们的宝贵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
  
   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对死亡有深刻体验的人,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是出自外婆口中。童年时我一直寄居在外婆家里,外婆没有丈夫,一个人独自守寡几十余年。一次被问及起外公,她淡淡的说,你外公早就死啦!她说这句话时手像往常一样不停的往我脚丫上泼水。我现在想起外婆当年说“你外公早就死啦”这句话就跟她给我讲白雪公主和小红帽一样平淡,我很奇怪外婆没有像给我讲故事那样告诉我外公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用了“死亡”这个正式的字眼告之一个无知的小孩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离开是怎么回事。实际上,当时的年纪我不足以理解,只感觉“死亡”是跟糖果一样平常的东西。 
  
   那一年,妈妈的哥哥死了,也就是我的舅父,他死的时候我尚在外边玩耍,当我被大人领回外婆家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满是人,一口棺材横在院子中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用充满好奇和惊异的目光久久地盯在上面。后来当我得知舅父躺在了里面,我终于知道了那是用来给死人睡觉的地方。随着送葬的队伍走在小路上,我拽着妈妈的衣角问,他们要把舅父送到哪儿去啊。妈妈只管拉紧我却不回答。舅父的离去并未能让我对死亡带来太多认识,我甚至把他的死当成了他一次出外的旅行,我相信他不久就会回来,像以往他出门归来那样从衣兜里变戏法地掏出我爱吃的花生米和糖果塞到我口袋里。
  
   这些是停留在我孩童时期关于“死亡”的肤浅体验,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儿,是我们村子里跟我很玩好的小姑娘小珍的死。那时我们都已上小学,每一天我俩一块手拉手去学校上课,放学后又手拉手一起回家吃饭。年幼和无知让我未曾注意到小珍脸上的苍白与我们这一群健康的小孩显得如此不同。她死的那天我刚好在她家里,吃完了饭她突然跌倒在地上,全身颤抖,口吐白沫,脸孔因抽搐扭曲得完全变了样。我把小珍父母喊出来时她已经僵硬下来。小珍死的那年我刚好升上三年级,每一天我一个人走向学校的路上我就想起她临死之前那张痛苦的脸,在我心里开始对死亡有了恐惧的意识,我总在隐隐的惧怕自己有一天也像小珍一样再也不能活在这个世界。那些日子我一个人不敢睡一个房间,要不然我会一次一次地梦见小珍的脸,她在我梦中阴暗的对我微笑,说,你来陪我啊,来陪我啊。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始终无法接受一个活鲜鲜的人儿戏剧性的说死了就死了。小珍握在我手上的余温在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久久未能消逝。我能感受到她就站在我的面前冲我笑。而她却是死去了。我对人的死亡渐渐滋生出了恐惧之外的悲伤情绪。
  
   然后就是五年级那一年祖父和祖母的相继离开。祖母是在重阳节前一天死的,重阳节那天秋高气爽,是祖母入葬的日子。而我却不得不随着学校的队伍要到很远的一座大山进行一次据老师说有着万分意义的登高活动,所以老师没有准许我的缺席。我拿着妈妈包给我的糯米饭团一个人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满腹心事,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围成一圈做游戏,我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蹦上蹦下只感觉到一阵阵悲凉向我蔓延而来。回到家已是日落时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我那慈祥的祖母了,站在她的房门前我终于不可压抑的痛哭失声。不到半年,祖父追随祖母而去,他走的那天我们一直都在跟前,好像预感他那天会死去一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叔叔,甚至我们这一群小孩,那一天一直未敢离开他的房间。祖父在那个上午显得异常清醒,能唤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就辨认不出我们任何一个人了。可是他神情安详,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痛苦之色。下午三点,祖父终于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没有流泪,妈妈说祖父老了,他很辛苦,他必须去到另一个世界里享受安宁了。她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一刻,“死亡”在我意识中被赋予了一种不同的色彩,它是跟“灵魂”紧密相连在一起的。这让我对死亡这个冰冷的如同铁器般的东西稍稍减少了几许恐惧的成分。然而,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又让我刚刚安下的心重新又悬空着吊起来。
  
   我听到奶奶惊慌失措地对周围的人群说,深更半夜的时候她总是听到厨房里传出砰砰砰的声响,揭开锅盖的,打开橱柜的,舀米的,煮水的,这些声音让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她疑心是祖父祖母的鬼魂回家来了。这个胆小的老女人在那些夜里是怎样艰难地颤抖着瘦弱的身子捱到天明,我不得而知。听奶奶讲了这些事后,有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我似乎真听到了厨房里传出的祖父祖母走路的声音,交谈的声音,窃小而诡异,在广阔的夜空径直传到我的耳中,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变像奶奶一样开始了很长时间的失眠。跟妈妈睡了半个多月后我才敢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一次我是彻底的迷惑了,人死了真的是有鬼魂的么?直到今天我看到了太多的生命的消逝,懂得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助。这一切发生得都是理所当然,没人能说出是为了什么。但我仍旧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那样常常对天发问,人死了真的是有鬼魂的吗。我太想知道了。
原创[文.心路心语]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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