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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色·传说(二、鹰飞)

回程车
2006-04-03 01:25   收藏:0 回复:2 点击:2595

    二、鹰飞
  
  那天的风,裹挟着陷羽山顶的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从廊檐穿进来,缭绕在那朵白兰之上。
  桌上排着三只晶璀的盘子,用翠萝叶铺底。沙炙的蜗牛,沾上野葱捣成的糊,散发着诡异而浓烈的香气。少年手中玩着银制的叉子,叮叮当当敲着桌子边沿,嘟囔:“为什么每次都是蜗牛!我在天畔也看见过野雀的,还有苍头蛇,五花响,炖出来不好吃吗!?”
  烛光里,盛装的妇人笑了,她说:“陷羽山不能吃不洁净的东西,这是历来的规矩。沙炙的黑色是最纯净的颜色。你看,我们是在用银叉的,这样吃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你要去多看书,再有一年,你就可以进‘铘砾’看书了。这期间,那些芜事,你连想都不能想。”
  少年再不说话,把浓郁的香块块添进去,番木瓜汁就镇在厅角的冰桶里,他说:“我去看书了。”把银叉在布巾上重重的擦,然后叮当扔回盘子。起身,懒懒地打嗝。那妇人发狠:“你再若这么不听话,女神就会封了你的嘴。让你像那个妄为的赤一样。”少年的光不语,理了理拉偏的桌布,转身走了。
  没人看见一道乌光这时从叶帘透进来,偷偷在光的盘子上打了个结,系成了一个“躁”字。这是这一刻光在陷羽山的评语。
  他走过冰桶的时候,照例拿起黑铁的舀子,咝咝着呷了几口。回头看,见桌上的人还在闭着眼睛品蜗牛。就嘴巴一瘪一缩,在舀子里吐了一大口唾沫,然后伸进装番木瓜汁袋里搅动几下,轻轻放回去。
  向餐桌施礼,说:“母亲,我到书间去了。”走了出去。
  
  “铘砾”是一间极古老的书室,在陷羽山的人,只有极少数的孩子,经过遴选,估训,在十五岁之前通过考试的,才有资格进那里一年。所有进去过的人,出来后,关于“铘砾”的描述千差万别。只是,这时它在少年眼里,只是一块石头筑成的房子。
  那里有一卷羊皮。但浮尘里的眼睛看不到它。用心和时间刺开它。那时,你要向东,向东,向东。一年后,当少年走进“铘砾”的时候,冥冥里一个声音说。
  石室,只是一间很简陋的石室,根本没有什么书。那卷羊皮,少年搜遍不大的角落,始终没有找到。这就是“铘砾”?他还得在这里须臾不离地过一年。
  一开始,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看的东西。他每天的功课,就是躺在室内唯一的褥子上,看从天窗上绽开的番花,偶尔有几片被风吹下来。他就用姆妈缝完后遗忘领口的针,细细地在枯萎的花瓣上刺一只蚊子,或者麻雀,甚至是陷羽山奉为圣禽的鹰。而当贴在墙上的花瓣枯成一只只黑的卷筒的时候,他的视力就渐渐能看清这里的所有了。原来在东侧的石墙边,竟然是有一只书架的,那是一匹匹用鹰翎写出来的绢布,年久发黄却紧韧如新。写着一个传说。
  在极东的极东的国度,有一个貘念森林,住着貘和念,以及所有的绿。绿围着一块乳色的湖,叫落照湖。
  传说太初的洪荒宇宙,是一块凝固的白色。在光的照射销蚀里,慢慢融成了这个世界。但最后的一粒内核,却在又亿万年的销蚀后,始终不再缩化.后来,当世界被七色变幻的黑渐渐浸透时,惟有在它和它的周围,是对抗黑色的最后堡垒.
  鹰,是这个孤独冷漠的国度里,最后能看透黑暗的唯一眼睛。是在黑女神治下最后一种坚持着桀骜的生物。它们的大本营,传说是在陷羽山巅之后的鹰渊。
  那里燃着上苍点溅的神火,也是这个国度里,黑女神力量唯一达不到的地方。
  光在看见这些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住着的这个城不叫蜗牛城,而是陷羽城,这里曾出过千年来最伟大的圣者太阳。这个国度的所有过往,都是他来诠释和收存的,在五十年前被黑女神囚于陷羽山摩崖,派两头鹫守着。
  在黑女神统治之前,陷羽山是这个国度最著名的智慧之地,其实之后也是,不过黑女神辖下不允许人民自称智慧,而代之以她定的数百条神规。不许无礼,不许食不洁,不许说前朝,不许……再她统制五十年的时候,是光降生的时候,从小,这些规令就是日常的指南。但幸运的是光被选成了这个十年的“暗之子”,被送到“归色院”学习。预备成为这个国度的统治者而被派去全国。
  “铘砾”是黑女神唯一允许人进入的前朝书堂,这是她和太阳达成的协议。如果经过“铘砾”的静习之后还愿意伏名于她者,才是她真正的仆人。而这一说法,到赤的出现,才真正验证。
  赤是光上一届的入选学童,他在“铘砾”中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出来以后,隐忍数年,趁一次女神派他去探鹰渊的时机,秘密和鹰族达成协议。带走了女神赐给他的黑晶,还有手下三百弟子。黑晶是女神力量的部分分野,在属下中止赐发了四面。这是女神治下迄今唯一的一次叛变。为这次叛变,女神将赤之一族全部发配到大陆极西的墨塬,那是女神原来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力量的发源和御用的囚所。
  据说连圣者太阳都为赤族求过情,但女神真正震怒的时候,是谁的话都不会听的。光很奇怪女神和太阳的关系,似乎他们不是敌手,却又互相图谋。似乎还是灭国的恨,但女神神规的许多条例,据这卷鹰族文献说,是圣者太阳给她制订的。
  好多天又过去了,有一天光睡觉,突然觉得平整的褥子,下面有什么东西鼓起来,硌得很不舒服。他把褥子翻开,却没有什么。再躺下,还硌。如此再三,他终于撕开了那张青犬皮为面,羔羊皮为里的褥子。在羊皮破洞的几个地方,絮堆在一起。天长日久的蹬,让琐絮砌满了羊皮补丁,不过几块补丁倒是很新的很柔软的羔羊皮,在市面上一块能值两个纳索。羊皮上面,用半新的线,绣着几团字,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觉得是和他正在看的鹰族文献相楔合的句子。却也没什么希奇,怕是上一届的谁坐在这里,闲极无聊的时候,绣着打发时间的,就像自己刺花瓣一样。不过那几行字挺有趣。字是这样的:
  “落照湖的水是什么颜色?白色。”
  “貘念森林是怎么长的?是梦幻为对抗黑暗而生长的。”
  “向东的天可以永远逃开黑暗吗?我们是两个国度。”
  绣在三张羊皮补钉上,看着它,有一种滑稽的沉重感压在光的眼皮上。光心里骂了一句,在褥子中继续翻找。而那块硌人的东西,是一块乌沉透亮薄薄的木牌子。似乎是谁一夜间的恶作剧,把它放进光的褥子。就是为了让光睡不好觉。
  光咕噜着骂了句什么,把羊皮补丁从褥子上撕下来,抛在一边,把木牌掂掂,放进兜。重新抖开褥子,安睡。
  只是那些抖飞的浮絮,飘飘荡荡,来回游走,汇聚到一起,居然把三片羊皮漂了起来,堆叠一起,一寸寸推到了光的枕边。然后才安分地落下来,依旧是普通的尘埃。
  从此后的每一天,光在睡梦里总会听见一种亮彻陷羽的鹰唳,他找不到人说,也不知道别人又没有听见。所以,每次光醒过来,都会仔细地发一阵愣。再重新去看那卷鹰族的文献。
  光走出“铘砾”的时候,是个苍白的孩子,身上好似爬满了陷羽山的黑雪。看见他的时候,“铘砾”门口的石钟微微晃动,发出阴沉的快意的笑声。
  光没有去家的念头,他看见门外的白兰又一次要绽蓓了。觉得应该去山后看看。是的,“参翼瀑”该是水最冷彻的时节了吧!光是需要冷的。
  似乎释放了冰川极渊的所有死灵一样,在“参翼瀑”很远的地方,就可以觉得那种凝窥着万物天地的冷意。---以及恶意。光走过去的时候,那些飞溅的雾珠,纷纷干涸消弭。水流旋流得更快了,像是在诅咒着什么。
  光脱下身上灰黑色的衫子,直直向瀑布走去。先是湿意舔上身子,然后是冰凉的水和未融的碎冰。细细砸在身上,像跳跳糖在嘴巴里起落一样的快意 。
  陷羽山的黑曜石是世上最坚硬的石头。参翼瀑从陷羽山最高的焰峰奔下来,那里的火山,消融着四季的冰雪,然后它们在落下的过程里,重新逆凝。
  参翼瀑之下,是一个浅浅的,但宽阔无比的潭池。光一步步走进去,脚下是凝成绒状的屑冰。参翼瀑的水,在光的身周彻下来,浇湿了他的肌肤和灵魂。从光七岁起,他就发现这个常人还没走近就瑟缩打抖的地方,却是最适合自己独处的场所。他在每次心情不疏朗的时候,会走进池子。让彻骨的寒水,淹到鼻子上,漂出所有的身体的杂质。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直至身周的水开始冒出热气。
  瀑布从焰峰落下来,端凝沉实,重重砸在黑曜潭中,声音不是剧烈的炸响,而是足以撼醒所有蛰伏的生灵的那种穿透。
  光在寒水中慢慢沉迷,一阵睡意袭来。突然他的眼角扫到,这时下注的水中,居然杂着几根黑黑的阔长的翎毛。上面染的血色,被寒冷凝固。黑色里,漂浮在水中,诡异地紫黑着。光惊讶,是鹰翎,居然是鹰翎,还是受伤的鹰翎啊!
  光的手在水面一拍,水波四溢又聚。已经把漂开的鹰翎聚在了光的掌心。
  每根鹰翎都足有两尺长段,落在水面上,却轻灵地不触水,就好似浮在水面的空气中一样。这不是普通的鹰翎,只有陷羽山鹰渊的神鹰,翎毛才有这样的神力,遇水不沾,遇火不燃。
  但是谁能让陷羽山的神鹰受伤落羽,而且是在陷羽山顶上,那可是神鹰的大本营啊!光仔细地看着那几根翎毛,心里在想着,如何把它们扎成细螺舟,据说四根鹰翎编就的小舟,可以载着一个人类在大河中飘摇三天而不需橹桨。
  这是顺着水流,又有一个庞大的物体呼呼地坠了下来。光本能地一躲,那个东西重重地砸在参翼瀑的水中。巨喙开合间,呛出半潭的红色。光先是惊惧,几下游到潭边。回头看时,才看清,那是一头巨大无比的鹰,只是身体软缩着,呛咳,一潭水已成绛红。
  光突然扑通跳下水,回到他先前呆的位置,睁大眼睛看着受了重伤的神鹰。很久,然后问:“要我帮你什么吗?”
  鹰还是不动,大股的热血,凝在喙角,看上去像是一颗红葫芦挂着。光捡起除下身的衫子,缚在鹰弯弯的巨喙上。籍着那些听他的话的潭水的力量,把鹰扯到了岸上,
  但在没有办法挪动它。
  突然鹰的眼睛眨了一下,很清澈的瞳仁。光看见它脖子上的翎毛无力地撑起,喉肌滚动,要说话。却发现嘴被冰凝着。光笑笑,拿起衫子,准备给他擦一下,突然想起,蜗牛城的令规里有一条是不得赤身走在白天。
  他拿出兜里从褥子下扯下的羊皮,用手掌捂着,暖融,然后揩去。不一会,那几块羊皮就血糊糊的很不好看了。光把它们抛到一边,问鹰:“你要说话,是不是?我刚看完你们鹰族的文献,知道你们会说很多国度的话。那你要我做什么就说吧!”
  鹰的巨喙蠕动几下,却无力张开。原来在瀑下呛进口的水,在参翼瀑冷彻时间的冷里,也冻成了冰,嵌在口中。它的嘴是弯弯的长,所以那块冰也是这个形状。吞吐了几次,舌头冻结,始终没有说成。那幅滑稽的样子,看得光嘻嘻地笑。笑着拿出了那块乌黑的牌子,说:“我帮你开口吧。”
  手伸过去,在上下喙间扒开个小缝,把牌子塞进去,翻转,撬动。等牌子竖立,就伸一只手进去,按住冰块,等融化得差不多了,一把扯了出来。
  这一扯,把那鹰疼得“嘎”的一声叫唤,但终于能发出声音了。他先不向光道谢,却盯着光手中的牌子猛看,看那架势,要是身体能动,一准上来抢了去。
  过了好半天,鹰开口了,声音很润朗,只是带着些大舌头,也不知是本来口结,还是被光刚那一下扯的。不过就听声音的话,一点都不像是异种。它说:“你怎么有这个的。”目光示意着光手中的木牌,带些戒备和责怪,还有庆幸。
  光随便回答:“捡的。哦 ,对了,你怎么会从参翼瀑掉下来啊?是不是你们鹰族有这个习惯?我在那几卷文献里,没有看到说这些风俗的。你给我讲讲?”
  鹰无奈地笑了下,说:“好吧,你去给我盛点最净的雪来。我们陷羽山的鹰族受伤了,只有用陷羽山的落雪洗伤口,解淤塞,平体火。唉,也幸亏我是掉在了参翼瀑,要是掉在别的什么没这么冷的地方,体内的炽天火非把我焚了不可。”
  光听得有趣,说:“你先别自叹,我给你弄雪去,等我回来再听你说你们鹰族的故事。”鹰眼睛一眨,闭上了巨喙。
  光蹲在潭边,看已经恢复了部分精神的鹰,抓起一大团洁白的雪,肢爪飞舞,在自己身体上来回滚动,那雪化得极快,光用长衫兜雪过来几乎都来不及。这样融掉了十几团之后。鹰原本黯淡的翎毛,已又是光彩熠熠。只是受伤不轻,这么折腾一番,大嘴里呼哧呼哧喘气。
  光看着它那硕巨的身子,迟疑了半天,还是问了:“鹰,哦,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你那么笨大的身子,平时是怎么飞的啊?反正我在陷羽山上空就没见过你们的样子。那文献里还说你们住在焰峰旁的鹰渊呢!你这么硕重的样子,能到那里吗?”
  鹰眼睛里露出无奈而骄傲的神色,说:“看见那天吗?那云吗?你们又怎么能看见我们的飞翔呢?那厚厚的云层之上,才是我们展翅的地方。俯瞰大地,俯瞰这个被女巫的黑雾层层界锁的大地,悲悯那些活在无知之中的人民。我们是唯一能找到落照湖的一族,也是两界唯一钥匙。战胜黑的钥匙。你却说我们不会飞翔,当有一天,你坐在我们的背上,看我们把黑暗和时间远远抛到洪荒的另一个角落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鹰,是如何飞的!!!”
  那天起,光就开始憧憬这个神话了,一头受伤的鹰,用骄傲的语气,说出的,关于飞翔的谶言。
  光,还有我们,于是知道了,---------鹰,----------------是------------如何-----------飞的--------------
  

作者签名:
在若耶浣净血污的颊
在剡溪决裂国殇的纱
风舞云谲
雷动电魅
往往嘶鸣斑骓趋
手沉无心系罗裳

原创[文.惊奇侠怪]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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