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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影双镯

借借
2006-03-30 23:16   收藏:0 回复:5 点击:3880

    那一天,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绸布褂子,袖口滚着淡蓝的细边。袖口微微的有些短了,露出两个叮当作响的银镯来,镯子是爹娘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她的。她喜欢将镯子戴在一只手腕上,行动时发出细碎的声音,一如她的人,轻灵而羞怯。
  
  暮春的天气,院子里的花树绿浓红销。她俏俏站在一棵碧桃树背后,伸出一只手抚摸桃树皲皱的躯干,玉色的手腕轻轻移动一下,腕上的双镯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树皮干涩坚硬的表皮磨砺着她柔嫩的掌心,微微的刺痛。她低头,一滴泪落在腕上的银镯上,似一粒透明的珍珠晶莹清澈。
  
  几个时辰前,提亲的人进了爹娘的房门。躲在门后的她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在爹娘与提亲的人语言里辗转。不是那个名字,不是。她紧紧绞住手腕上的双镯,俏俏如一缕烟般飘到了院子里的碧桃树后面。爹娘待自己是很好的,从来不让她有半点不称心。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弄懂她的心事。女儿心,海底针。天生内敛羞怯的她又怎么会向父母坦露那埋藏在少女深闺的春梦呢?好人家的姑娘是要温良守礼,德容双修的。
  
  她颓然地垂下手,银镯“叮”地再次发出声响,暮色渐浓,她纤细的腕上,双镯在暗处幻出柔和的光,她心里的一点光,黯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她端坐在窗子下绣着春天的那些逝去的花朵。日子定下来了,来年的春天。娘拿来一匹一匹的布料,大红的锦缎,水粉和葱绿的绸布,娘一样一样的摆在炕上,“这是做被的,这是做嫁衣的,你爹上县城给你订了几样首饰,咱们家只你一个女儿,可不能亏了你啊。”她的眼神定在了一幅鸳鸯戏水的被面上,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摸了摸,“从今天起,娘和你就得抓紧做嫁妆了,可不能贪玩儿啦。”“哦,我听娘的。”她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腕上的双镯在光滑的绸缎上“叮啷”轻响,一个名字在她心里轻轻炸响。
  
  她要去见他最后一面。那个人说:“小姑娘,你的手真秀气,戴上这一对银镯肯定很好看。”他的手掌修长灵巧,她看着银镯在他手里成形,看着他用砂纸细细地磨亮镯子的每一丝花纹,一直看到心里,那一天她十六岁,第一次跟爹进城。那一天,她心里装了一个人,十六岁的年华,花一般美丽。
  
  她知道他的名字,写在银饰店里挂着的水牌上。她听到伙计们叫他“少爷”。她听到他朗朗的笑声里银镯在他手里叮当作响的撞击声,她喜欢那声音,很喜欢。以前她很爱安静,从不弄出任何声音,现在她常常会轻轻举起一只手,听,双镯,“叮”,一声。她心里便开始微微地笑,想着那有着一双修长手指的人。
  
  绣花的丝线差一种颜色,蓝色,娘吩咐她去买,嘱咐她一个人要小心,不要在城里多呆,一个女孩子,处处要小心。娘嘱咐完,又叹口气:“你爹去下喜贴了,不然叫他去。”她只是静静听着娘的嘱咐,心里一层涟漪荡漾开去。她终于可以见他了。
  
  夏天的空气在城里显得沉滞,她抱着装着丝线的小小包袱在银饰店外面的树影里徘徊。心跳渐渐加快,绞着双手,银镯在腕上“叮叮”发出轻微杂乱的声响。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涌出血一样的晚霞,她低低的垂了头,细白的牙轻轻的咬了下唇,从包袱里拿出一绺蓝色丝线,褪下腕上的银镯,将两个镯子系在一起,系的是一个同心结。捧着系着同心结的双镯,她怔怔地看了很久很久,眼里流下泪,眼泪滴在蓝色丝线上,丝线被浸得鲜润润的越发蓝。
  
  秋天的时候,她开始生病。郎中诊断不出她患了什么病,她只是一天天地瘦着,爹娘每天焦急地守着她盼望她好起来。她一直躺着,一双玉白的手静静搁在被面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娘隐约觉得她身上少了些什么,悲痛侵袭下却无法细究到底少了什么。
  
  冬天过完的时候,提亲的人送来喜饼,冲喜,爹娘将最后的一丝希望放在上面。她被换上大红的嫁衣,院子里的碧桃树开了一树喜庆的粉色,初春的风盘旋在她玉白色的脸上,一种病态的美震撼着迎亲的人。娘在她耳边低语:“那户人家,人品相当不错呢,家境也比咱们要好。过了门,冲冲喜,你的身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啦。”她手上被套上两只镯子,一龙一凤,男方的聘礼,一只手一。她轻轻移动一只手,没有声音,她笑了笑,那声音死了,她心里的希望也死了。
  
  抬轿子的人觉得不对劲时,她的一只手伸出红色的轿帘外,细瘦白皙的腕上,两只镯子相互撞击着,叮——叮——她死了,死在出嫁的路上。
  
  又是夏天,闷热的空气里,一双修长的手指解着两只被蓝色丝线系在一起的银镯,手指有一瞬间的停滞,这双镯子是他制作的他认得这些花纹。去年夏天的傍晚被人放在了银饰店门口,伙计拿给他看时,他想是哪位顾客不满意,想重新打造吧。镯子一直搁着,他拆开它们的时候,幽暗的店堂里,似乎有一道蓝光掠过,他仔细看时,发觉那些刻在镯子上的花纹被丝线染成了淡淡的蓝色,那蓝色里,似乎隐隐含着泪影。他模模糊糊记得为一双手戴过这样的一对镯子,好像还称赞那双手很秀气,戴了这两只镯子会很好看,那手的主人眼里好像闪过一抹淡蓝的泪影……
  
  城外,她墓上的杂草深过人头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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