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姜辛-个人文章】
沉默之岛
□ 姜辛
2003-08-07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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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的人上演了一出只有自己能够体之深味的故事,象一场场雨幕沛然而至,有风送行,有浪踏歌,一层层掀翻灵魂的衣角。
而我,读故事的人,站在无风的室内,隐约闻见有竹木的味道。也许挑席而卖的人才经过五层楼下的小巷--他不知道么?这一季的夏天正在过去。也许是有人洗了凉席正挂在电线上晾晒,最世俗化的生命总是最先知道季节的去留,他们从不考虑季节流转的背后是什么。因为不需要,也真的是不需要。可是总有人是想要触到真相的,他们无法忍受活在虚无里,尽管人的一生不可能有一刻彻底摆脱这种虚无。他们需要这种努力,而代价只是让他们自己更虚无!生命的无奈与奋争啊,一样没有力度。
帘外淡淡的阳光,轻轻嘲笑内心的湿润。远天远地的雨,湿过了水中间的岛屿,倒也不放过内陆的腹地。中南中南,我所在的中南,到底是中国之南,还是南国之中?长江与汉江,二条江水是两条巨大的手臂环我在中央;大桥与二桥,是手臂上的两道镯,提醒我那悠悠逝水的生命力与华采。而这一切都不如我从未去过的一座孤岛更牵动我的心。
因为人心,从来都是孤岛!我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需要知道,只是这种提示直指人心,指向生命最脆弱的地方,让人无法痛斥品质的流失与爱情的狼狈。
我用没有道德力的眼光去观望那岛的沉默,沉默的观望,有如对峙。而我就在它的里面,我就是它本身,我对抗着它。沉默,我从来找不到一种比它更有力的方式面对真实的生活。
在人生的内核、情感的内核里,语言从来都是多余的,因为它是那么无力。完整的大篇叙述从来不能将生命解析得清楚,只看到模糊的轮廓,连轮廓也不是,只是一圈隐隐的光环,用以自欺欺人。而苏伟贞,她惯用散乱不齐的长短句,不供给答案也不期求答案的诘问方式,用最零碎的茬子,划开生命的真相,让人无由地疼痛和感动!
读她的书,已经好多年了,其实也许并不是太长久。只是中间经历了太多变故,与从前那一个自己的隔膜使我觉得离很多东西都远了,远得象一座孤岛与一块大陆之间的距离,永远也填不平的距离,决定了漂泊的历程无依无靠且无休无止。
喜欢在她作品的书眉与书脚的留白处用极袖珍的字写满层层的惊叹,没有人能够让我这样留意细节,锱铢必较,除了她。在最后一页最后一句,我写道:明天我就二十三岁了。那是夏天,我大学毕业了,生命从此有了大张旗鼓的改变,写满了告别。在北方生活得太久,每每长至半年的冬季让我所有的记忆几乎都在冬季。我没有料到,我的生命是从夏天开始改写,新版本的自我自那一夏诞生。
人所洞悉的生命往往是出其不意的,就象我从苏伟贞的小说领悟到的。用现实的碎片整合非现实的生命背景,用模糊隐蔽的方式靠拢生命的真相;在无所不知的宿命面前,我们只能蹑手蹑脚的前行;义正辞严,那是我们自己制造的笑话--这些,在她的小说之外和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小时候接触童话太早,在还不认字的时候,而又读了太多太久,直到成人以后我最迷恋的故事仍然是童话的版本。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童话永远只是童话。我所置身于其中的世界是谜语和寓言,更多的是滥俗的爱情剧本,它们迷乱了我的心智。我常常分不清自己浸淫于其中的,究竟是我所想要的,我要来的,还是我所习惯了的,原本就存在于那里的。
--我分不清,我是戏子所扮演的角色,还是角色所在的戏子。
就象岛屿,它本是大陆的一部分,自大陆剥离,而渐渐失去联系,失去记忆,没有根,没有家园,没有归属。也没有方向吗?它的方向应该是它的大陆,但那方向只会让它更加孤独,那渴慕给它灌入的是悲剧的血液。除了沉默,它无以面对它的大陆。所有的岛屿都是沉默的,这其中不会有别的原因,只能是只有沉默。
就象人的生命,从造物手中脱落,整个生命的历程仿佛是寻找记忆,失落了的记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人类整个的历史都在为自己寻求答案,人是最需要归属感的动物。婴儿的时候需要妈妈的奶水、声音和气息作归属;稍大些,需要游戏和玩伴作归属;更大些,需要爱情、事业、功名利禄及至更多作归属;到老了的时候,需要一生的回忆和对自我的认定作归属;然而到死的时候,还是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归属。功名富贵,过眼烟云,古人早已用最简单的比喻形容了归属感的破灭。
我甚至还没有读完这篇《沉默之岛》,象是种有意的拖延,不想太早看到结局。因为已经预感到结局不会是欢喜团圆,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世间有多少欢喜团圆的结局呢?如果有,那也只是人为的粉饰,好让我们自己可以好受一些。从别人的欢喜团圆,补偿自己的破碎不堪,这未尝不是对生命的一种抚慰。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需要的是爱,其实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种抚慰。让冷却了的温度可以缓缓升高,尽管最终它还是会冷却下去。而我们已经有了在生时便轮回的可能,用抚慰,我们的心经由抚慰可以在重创而死之后不断地重生。这是坚强吗?这不是坚强,这是沉默的岛屿向沉默的大陆的对峙。而我就在它的里面,沉默的里面;我就是它本身,沉默本身;我对抗着它,对抗沉默。
我说过,我从来找不到一种比它更有力的方式面对真实的生活。
(2002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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