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莫高窟
　　
　　 打下“莫高窟”这三个字，我的心随即沉重起来。仿佛再次走入那几间石室，走入那个荒凉夹杂绚烂的领地。他是敦煌的精华，是人类的瑰宝。可是，从石窟走出的游人，却不知该“赞”！还是该“叹”！
　　
　　 前秦年间，一个叫乐撙的和尚有幸看到三危山“佛光”闪现，随即深深叩拜下去。于是，这片灵异的土地上、三危山对面的断崖上诞生了一座奇魅的洞窟，窟内佛祖面朝三危，捻指微笑。经历了千年的历史积淀，经历了十一朝僧侣、文人、艺术工匠的塑造和打磨，断崖下开出了千朵莲花。宕泉河清浅的水流千年不枯，养育着历代文人僧侣；河岩中采出的颜料，历千年依旧色彩纷呈。神奇的自然造化加之先辈不屈的信仰，造就了莫高窟这一集建筑、壁画、雕塑艺术为一身的佛教艺术宝窟。明朝，朱元璋修筑嘉峪关后，这片土地归为塞外，陪伴佛祖的只有塞外凄厉的风；清朝，有工匠做简单修葺。大唐鼎盛时期，洞窟数量达一千余龛；目前，存四百九十二龛。面对自然的侵蚀，我们无能为力；面对人为的蹂躏，我们依然无能为力！即使是佛，也逃不出劫数。当那个王道士打开那间密室的门，看到的不是珠宝只是经卷的时候，他是多么失望啊？那曾经在他心中涌动的欲望一瞬间成为手中的沙，纷纷散落。斯坦因来了，他顺着唐玄奘取经的路来了，他成为小道士心中的神！他懂经卷的价值！几块廉价的香皂，几个铜钱和奇妙的故事换走了一箱一箱的经卷、绣品、绢画……小道士在轰轰离开的车队后面扬起他卑微的手，那献媚的笑容在大漠的疾风中凝固了千年！王道士，将改变他卑微的命运了。于是，密室的经卷和彩绘成为官场交接的礼品。一副水月观音被行家识得，泣血的奏折换来十个字：无力筹措运资，就地封存！我颓败的晚清啊！是什么，让你对艺术如此不屑。才子伯希和来了，他用少的可怜的银两换走了密室中的精华。滚滚的车队后面，送行的，有我敦煌的官绅。才子嬉笑着拣出几件，在北京公展。中外震惊。学部下命：将残卷尽数压运至京！一路上，官绅争取，道士暗藏。至京，撕碎凑数。我颓败的晚清啊！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堪。损伤的石窟满足不了后来者的欲望，疯狂的盗宝者搬开了佛祖的头，烧黑了石窟的墙，砍下了菩萨的手……
　　
　　 在一副副搬不走的壁画面前，我静静涤荡粗糙的灵魂。北凉的交脚菩萨，双脚的形象还没有立体圆润起来，朱红和绿是壁画的主色调。佛龛上部的飞天更多的呈现出男性的特征，线条粗犷。那时，佛教由西域传至中原不久，无论是建筑还是绘画都明显存留着西域特色。飞天飞渡魏晋时期已逐渐呈现女性特色，腰部纤细起来，飞舞的彩带和衣裙较前期更加飘曳柔美。隋朝大兴佛教，开窟造像规模空前。大唐，是个梦幻的朝代。走在那些壁画面前，雍容典雅的气势就能传递一个兴盛朝代的自信。色彩斑斓、金碧辉煌、古乐齐鸣的盛世风貌在壁画中屡屡展现。丰满唯美的飞天形象，演绎出天女散花的缤纷。九层楼中的弥勒佛身着女装，仰首望去，如则天皇帝笑看人寰。试问，这样的勇气除了大唐还有哪个朝代可以比肩。凡俗如我，唯有顶礼膜拜。我不是信徒，却被这样的信仰震撼和漂涤。莫高窟艺术博大精深，说不完、写不尽。我唯拈出一点，记录留念，在浩瀚无边的敦煌艺海中做一粒沙，一粒曾短暂停留却奢望长久依偎的沙粒。从清凉的石窟中走出，只觉得这过程太短暂仓促，稍一回首，已是千年。
　　
　　 藏经洞成为空穴，那个书写藏经洞历史的博物馆却以决绝的姿态站立在洞穴的对面，如同一个拦下劫宝车队的青年。静谧的围院中，横卧的石块上，敦煌学者含泪书下：“敦煌文化乃中国学术之伤心史也”！站立在那些图片与文献面前，看着王道士怯懦的笑脸，看着车队轰隆走过的山狭。狠狠将火把在心中捺熄，逝者如斯，我们唯有现在。
　　
　　
　　（全文完）
　　
　　2003.08.05/2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