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校的路上雪一直不说话，走到一半她停住了：“涛，你回去吧，我想回医院，我心里乱极了，一定要守在医院才行。”“好，我们回医院，我陪着你，这个时候你休想把我赶走。”涛的口气十分坚决，他心里隐隐地痛起来，这样一个女孩，即使在这个时刻也不肯流露脆弱，象风中的小草，看似柔弱却又坚韧无比。这段日子眼看着她的憔悴和疲倦却无能为力，惟有生死的界限让人完全无可奈何，只有祈祷，只有祝福，只有让上天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这个生日，以雪和涛在病房外默默无言坐了一整夜而结束。
　　
　　 早上，妈妈的情况看起来还算稳定，在爸爸的坚持下，雪在休息室躺下来，“我替你在这里守着，你去睡会儿，拜托，你的眼里都有血丝了。”涛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有朋如此，怎样的境地都该有勇气走过去的。她没有心思分析和涛之间现在算什么性质的感情，有一点心里很明确，那就是，这个男孩此刻分担了她眉间肩头的重负。眼皮沉沉的，似乎是妈妈的催眠曲在耳边柔柔唱着，还有一双暖暖的手轻抚着她……
　　
　　 涛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辗转在生死界限的人甚至从未想过会永远离开自己深爱着的人，但她还是去了，在睡梦中，或许还在憧憬中，在对生活的期许中……雪并没有放声大哭，她只是徒劳地握着那双渐渐冰冷的手，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挽回它的温暖，她的眼神里是那种让人担心的近乎崩溃的绝望，那眼神在不断地说“不——”不断地说“不要——”。他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他的拳头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他只能在这里看着她，守着她，所有安慰的话在此刻都如此苍白，窗外黑沉沉的，这是冬天最冷的日子，最冷的时刻，北风肆虐地吹着，寒入骨髓的感觉。
　　
　　 三个月过去了，雪的表情还是淡淡地似乎对外界的任何事都没有感觉，除了钻进功课里就是对着窗外发呆，除了必要的时候，她几乎连话也不说。燕每天陪着她，唧唧喳喳地说着班上、学校的新闻佚事，却几乎得不到回应。“雪，你不能总这样啊，你打算封闭自己到什么时候呢？”燕急的想哭了。
　　
　　 清晨，雪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涛象一阵风一样冲进来，“来，跟我走！”雪被动地跟着他走出校园来到久违的小树林里，枯枝败叶下已露出淡淡的绿，枝条上也可见嫩嫩的藏着新叶的小包。“雪，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无奈和痛苦，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二十几年前，有个男孩子独自在异乡打天下，在那个城市里，他和一个女孩相爱了，他们山盟海誓情深意浓，女孩子的家庭当然是反对她嫁给这样一个毫无背景家世的人，但女孩子以死相争，终于得到了家里的妥协。当男孩子满心喜悦地回到遥远的家乡报喜时，却发现父母早已为他选定了一个同村的姑娘，他争辩、他哀求，他跪下来去求父母收回成命，父母只给他一句话”不成婚就不要再认父母了“他们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城里人花样多，你斗不过人家，还是咱这看着长大的姑娘稳妥。“
　　
　　 成婚的第二天他就返城了，甚至不曾看过妻子一眼。面对迎接他的女孩，他无言以对，她的背影成为他一生永远的痛。他借酒消愁，他憔悴消沉……怎样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了，几年后，父母相继去世，妻是村里人交相称赞的贤惠的、任劳任怨的典范，他终于在婚后的几年后接受了这个妻子。但初恋成为他心底永恒的痛，他怎样也无法把感情转移到妻子身上，后来，他们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敏感而冲动，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成长为叛逆的一个，打架、斗殴……最终离家出走。
　　
　　 小儿子自小就懂得去安慰倍受冷落的、伤心失望的母亲，他知道自己是母亲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他知道他没有一丝叛逆的权利，他爱父亲的博学多才，他痛惜母亲的悲凉心境，他无法改变家庭的氛围，也无力缓和父母的感情。对他来说，母亲是最好的母亲，但她不懂父亲的画，父亲的萧，她甚至从不知父亲在想什么，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却从未曾走入父亲的心。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关系，这样的哥哥，小儿子都无法选择，他能做的，只是不要让母亲再失望，不要再流泪……
　　
　　 涛把双手插入头发里，沉默了。雪在这一刻终于懂得了涛眉间那抹忧郁，她有一种冲动，想要去抚平他的乱发和他眉间的忧郁，想要分担他的苦恼他的无奈。也许，成长的过程中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是不依我们意志而改变的，我们只有学着把过去放在记忆里而不是把自己永远留在悲哀里，把冬天的忧郁放下来吧。听，涛的萧声又响起来了，是《扬帆》，熟悉的旋律中，冬日的冰冷在慢慢融化，在心的泪水中漂逝……春天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