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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日记

xin_yue
2006-03-06 07:21   收藏:0 回复:1 点击:3007

    (一)
  入住栊翠庵的第一天,夜深了,一灯如豆,仍旧是个无眠的夜晚,园子里清静下来,几株梅树临着池塘惬意地舒展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偏爱这份情致,淡淡的,却不显得冷清。
  往事又依稀浮在眼前了,那一场家族的劫难仿佛就是昨天,如果不是恰巧和贴身的两个嫫嫫去庙里上香,恐怕今日我也是黄泉路上的野鬼了。只好远离故乡遁入这空门,逃开过去的一切。对外只说是身子弱才带发修行,又说师父圆寂前有“不宜回乡”的遗言,故而留在京中。本想清净地了此残生,却有贾家来人商议迎我入住新盖的园子,想这高门深院自是以势凌人,寄人檐下纵使衣食无忧怎比得独处世外自在心境?无奈贾家下了帖子请,恐惹恼了他反而难得安处,与嫫嫫商议再三不敢再辞。
  这一路看过来,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去。这省亲别墅更是非寻常的园子可比,纵观之,是集锦式、园中有园的布局,方圆三里半之大,水流瀑布、奇花异草、山川亭阁……恐怕只有皇家园林方可与之相媲美。也许,这里就是我终老的归所了,小楼昨夜又东风……苏州的山水只能在梦中相逢了。
  
  (二)
  娘娘省亲后一道旨意,大观园中便热闹起来。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有千百竿翠竹摇曳的潇湘馆住进了林姑娘;分畦列亩、佳蔬菜花,一派农家气象的稻香村搬入了寡居的李纨;奇草仙藤、质朴简洁,雪洞般的蘅芜院指给了薛姑娘;芭蕉翠绿、海棠鲜红,富丽宽敞的怡红院归了贾宝玉……似乎各自的居所都透露着主人的气质,即便是同样冷色调的潇湘馆和蘅芜院也“冷”的各不相同,潇湘馆如它的主人一般冷的纤细,冷的让人怜爱;蘅芜院如“冷美人”的宝钗冷的扩大,冷的让人倾佩;这两位姑娘无论相貌文采都高于贾家的其他三位姑娘,至于那位“宝二爷”,据说大观园的牌匾对联多出自他手,虽然欠着功力火候,倒也可见其杂学旁收,不是那等一昧高乐的纨绔蠢材。众人都说他是个痴人,成日里只在姐妹群中厮混,又常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依我看来不是他傻他痴,是世人太浅见,女儿本就比男子轻灵逸秀,且只看这府中,爷们儿们哪个不是斗鸡走马、游山玩水、会酒观花、聚赌嫖娼无所不为?倒是这些女孩儿们品貌才华不输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算这浊世的一点清净吧。但毕竟要有嫁为人妇的那一天,便也被污浊了去,倒不如我这清修之人保持得这份干净。那宝二爷即有这非比寻常的见解,当也是我辈中人。
  (三)
  灯下对镜轻抚着鬓发,人面如桃花,却要守着这青灯古佛……看这镜中的双眸如水,幸而是一人独坐,否则恐难掩心迹了。白天的举动是孟浪了些,竟拿了平日里自己用的绿玉斗 给他倒茶,枉念了那许多的经文,一遇到他,就完全没有了分寸。世事不公,我也是这样的花样年华,这样的文采相貌,却被阻在红尘之外,倘若一无所知、一无所见亦能心静如水,偏又让我在这一墙之隔看尽同龄人的欢笑泪水,若能不负我心地爱一场、恨一场,生死又如何?他们那样的人生是一场,我这样的人生是一场,那个什么刘姥姥的人生也是一场,若混沌若她、粗俗如她、懵懂如她,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她们也自有乐趣,我却如惊见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用过的杯子要丢掉、她踏过的地要冲刷。在心灵深处,雅俗的界限甚至超越生死之外,保持洁净的我,哪怕是虚幻的、短暂的、海市蜃楼般飘渺的。
  (四)
  一夜北风,大雪竟下了一尺多厚,院里的梅花胭脂般娇艳,映着雪色,梅枝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旁逸斜出、千姿百态 ,花香欺兰胜惠让人心旷神怡。听嫫嫫们说宝玉和众姐妹们在芦雪庵联对作诗,想来该是无比热闹的,我却是这热闹之外的。一个人逡巡于梅树间,不想宝玉竟独来乞梅,相对无言,只选了枝梅交给他,两个世界的人,说什么都是错,都是梦,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五)
  鬼使神差,又做了离经叛道的事,昨日是宝玉的生日,一时兴起竟投了个帖子给他。“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我得于自蹈槛外,他却终是槛内之人,既无缘,何必相见相识?既相见相识缘何无半点缘分?今日见了他的回帖“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便知他明白个中道理,既如此,有缘无缘似已无妨无关矣。
  (六)
  中秋之夜,闻笛韵悠扬,沿凹晶馆赏玩清池皓月,却遇见林、史二位姑娘正联对,句子虽好,却颓败凄楚“冷月葬诗魂”等句更是不详之极。遂请她二人来庵中少坐,亦步其韵续上数句,三人谈笑之间已接近天亮之时。想我三人皆孤苦之身世,尤其林姑娘与我皆来自苏州,未免有了惺惺惜惜之意,都说宝玉独在她身上用心最苦,其脱俗之貌、旷世之才与宝玉堪配,但观其形色非福禄之身,恐他二人也只是镜花水月,可叹可怜。
  (七)
  今日在惜春那里下棋,不意宝玉忽然也去了,只一句“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我便飞红了脸,他亦觉唐突,又讪讪陪笑说:“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我觉得脸上更是烧了,莫非,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莫非,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慌忙转换话题,想了半晌才问他一句:“你从何处来?”他却也红了脸不答,我只好一笑去和惜春说话。惜春笑问他 :“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似的。”这话似乎在说宝玉,又似乎在说我,我脸上一热,更不好意思起来。惟有离开这尴尬的氛围,他也随着出来,自告奋勇做引路人,惜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们,我则不敢去面对她的目光了。惑矣!人生能有几番这样慌乱的失去自我的时候?也许,这才是无遮无拦的自我,完全把言行交给心的自我。漫步到潇湘馆忽听叮咚之声,原来林姑娘还会抚琴“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辍,素心如何天上月。”琴韵悠长,但君弦太高,又作变徵之声,君弦终断,此大不祥之兆,宝玉却懵懂不晓,尚且追问,我只好径自去了。
  (八)
  那日与宝玉园中一见,晚间回来打坐之时便难收心敛神,恍惚之间走火入魔,大病一场,朦胧中到了一处名唤“太虚幻境”的地方,见了许多故去了的人,看了很多的画册诗对,逐渐把前生今世的事想了个明白,这才知一切皆有定数,可怜我素日心思如炙,却原来一切只是一场虚幻。近日闻得园内大乱,宝玉丢了玉,亦失了心神,邢姑娘来再三来求我扶乩,只好应下来,那乩文却是“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 峰下倚古松。欲追寻,山万重,入我门来一笑逢。”对照太虚幻境的一切,我心已明朗。只是能看到旁人的结果,却不知我自己以何种方式告终 。宝玉终是我门中一笑相逢的人,众姐妹也有各自的定数,情亦终是个虚无飘渺的孽根。
  
  
  评:妙玉的结果是被一群强盗掳走,一说是不堪凌辱而自尽,一说是卖去瓜洲于老翁为妾,按妙玉的评语“可怜金玉质,终陷浊泥中。”似乎第二个推测更恰当些。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玉洁冰清的女孩儿却是这样的下场,我情愿相信她在遇见强盗的瞬间就玉陨香消。也情愿相信她早就明了冥冥中的安排.那么,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个短暂的过程,多了些坦然相对劫难的从容,少了份歇斯底里的绝望。
原创[文.你评我论]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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