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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海云轩主 收藏:0 回复:0 点击:4717 发表时间: 2006.02.27 08:49:38

柳絮飞来一片红·之八


  柳絮飞来一片红·之八
  29
  早晨的太阳出来了,照进了屋子,惨白惨白的。
  花儿给孩子熬了一碗粥,喂了。摊也不出,还在屋里饮泣。她要在家里等着张三回来,跟张三把话说明白了。
   张三仍在胡同里来回地骂人,像条疯狗似的在那乱吼。
   文先生昨晚被张三的骂声吵了一夜没睡好,早晨出来遛弯,见张三还在骂,将步子踱方了过来劝道:“三儿,骂谁呢?这一夜闹得。回家吧,也不嫌寒碜!”
   张三瞪了文先生一眼,骂声更高了:“寒碜什么,这胡说八道的不寒碜,我寒碜什么!这是要拐走我的媳妇您知道不知道,我娶一媳妇容易吗!我不骂他骂谁呀!您哪,少管我的事儿!”
  文先生从来没被人这么吼过,见张三要吃人的样,将嘴闭了:“我多事儿,我多事儿。”尴尬地牵着狗走了。
   终于有人暗地里去找了居委会,居委会干部过来劝着张三:“张三,骂街影响不好,这是首都,我们苟儿胡同是文明胡同,回去吧!”
   张三冲着居委会的干部:“什么影响不好,拆散我们幸福家庭就影响好啦!拐走我们家花儿就文明啦,你们少管我的事!”居委会的干部也给骂走了。
   终究没有谁再敢来劝,眼镜更没见出来。
  
  花儿没来出摊,花儿自打结婚后第一次没理没由的没来出摊。
   看着花儿的菜摊上铁将军把着门,左右菜摊早已议论开了:“昨儿个鬼张三把一条街都骂了!”
   “这花儿,好日子到头了!”
  河南的婆娘自言自语道:“这花儿,好端端地要治什么眼睛,这不惹祸了,惹恼了鬼张三,花儿能有好果子吃么?”
   安徽的女人:“可不是吗,这张三好不容易娶上个年轻漂亮的媳妇,要是眼一睁,花儿能嫁他吗?漂漂亮亮的年轻人一招惹,这家不就散了吗!”转而自言自语地:“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看的,尽是些吃喝嫖赌、偷抢淫邪奸,还不如闭着眼睛干净呢。”
   菜市场照样热闹,生意照样红火,花儿的那些老主顾来花儿摊上买菜,不见花儿问左右道:“花儿怎不出摊了?”
   河南的婆娘说:“挣够了,不挣了呗。”
   安徽的女人道:“瞎子要睁眼了,兴许以后就做大买卖了呢!”
   这一天,这左右菜摊的生意沾了花儿没出摊的好处,多卖了好些菜。
   这一天,姜大妈也是转转看到花儿的菜摊便又转回去了。
  这一天,张三在外面吃了早点,骑着三轮车出去了。
  长安街两边装扮得像花园似的,地上枯黄的草用进口的绿颜色喷了,和鲜活的一样。一个挨一个用假花做的花柱子,立在寒风中,颜色是艳了些,可怎么也鲜不起来。张三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切,直在心里骂着:都是假的,装什么大尾巴狼!闷着头,直往东面奔去。那脸上的神色,整一天哥儿们没敢招惹他,客人没敢多说话,满大街的人在他的眼里都欠着他的了。
  晚上,张三回家来,花儿蓬头垢面还呆坐在床前。孩子独自一人在床上趴着玩自己的。张三揭开电饭锅,锅里什么也没有,花儿没做饭,也没去出摊。张三自己舀了水,淘了米放在电饭锅里,又将昨日的菜择了在厨房里炒了。端了饭菜出来,又把柜里的酒和臭豆腐拿了出来。饭菜都放在桌上,臭豆腐把满屋子熏得哪那都是臭豆腐的臭味。
  张三对花儿道:“花儿,咱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治了眼睛是卖菜,不治眼睛也是卖菜,咱花不起那个钱,我娘盲了半辈子,照样过日子。”
   花儿不吱声。
   张三自个儿胡乱吃了几口饭,就着臭豆腐把那瓶酒喝了,又晕晕乎乎地喂了几口儿子。花儿见张三在喂儿子,轻轻地说:“孩子我喂过了。”张三将自己的碗筷收拾洗了,桌上还摆着饭菜,便一头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睡去了。
   花儿照样在床头木呆呆地坐着,孩子早被张三哄着在一旁睡着了。
  张三平时喝了酒、干了事儿,便呼噜呼噜地睡去了,今天张三喝了酒,没了以往的温存,也没了酒后的发泄,张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夜已深沉,白露刚过,转秋的夜晚已有些凉意,张三拿了那件缎子棉袄给花儿披上,花儿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木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菩萨。张三已经好几日没有干那事了,虽说心里窝着火,可好几日下来,张三便有些熬不住了。张三慢慢地过来一把将花儿抱住了。花儿用手缓缓地将张三推开。张三像有些懊丧地退了回去,重新倒在床上睡着。花儿站了起来,去洗了一把脸,脱了外衣,将电灯关了,倚着床的角落,背着张三也睡了。张三有些奈不住,用手搂了过来,花儿没有动。张三胆子一下放大了,过来摸摸索索地就要给花儿脱衣服,花儿用力地一甩,将张三的手狠狠地甩开了。
   张三这两天来心里的积怨,一下子被花儿的这一甩给激怒了,扑过来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双手凶狠地扒着花儿的衣服和裤子。花儿感觉张三来势汹汹,口沫随了酒气,向脸上直喷,吓的开始时还能挣扎几下,渐渐就精疲力竭了,索性任由着张三将衣服剥得干干净净,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几天来的欲火早已使张三疯狂,见着花儿从未有过的躲避和挣扎,张三的欲火更加如火添油。张三狠狠地叉开花儿的双腿,像座大山似的压在花儿身上,压得花儿一点也动弹不了。
   张三没想到,平时那么温柔的花儿,每当两情相悦时的感觉今天怎么也找不到。半天了,自己早已累得呼哧带喘,平日里无比滋润的幽深之处,今天像是无影无踪怎么也探不到,进不去。张三心里越急,下面越进不去;越进不去,张三越凶狠;直到花儿连动屁股的劲都没了,张三终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冲击点,呲牙咧嘴的像只红了眼正在撕咬猎物的野兽,任意地肆虐着自己的猎物。
  窗外,寒风刮进了院子,把地上的树叶吹得在地上直打转,发出了一阵阵的沙沙声,将屋里的一切都掩盖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以前无比温馨的屋子,花儿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张三那坚挺如铁的东西,直顶得自己钻心地疼痛。花儿两只手本能地用劲推斥着张三。
  张三被花儿推了,多日聚集不曾发泄的欲火和野性,被疯狂地煽动起来。张三把花儿的两只手向背后反过去,狠狠地摁在床上……
   花儿知道,一切反抗都已经是徒劳的了,只能任由着张三,痛苦地忍受着这一切。花儿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的冰窟窿,强忍住自己痛苦的声音。
   “喔!欧!哟!”
   随着张三嘴里发出的怪叫声,那无限的狂泻,犹如一马平川的野马,摧枯拉朽。倾刻间,强壮无比的张三像堆烂泥似地瘫软下来,整个身子全都趴在了花儿身上。
  这一次,张三享受了一种以前花儿温存时给予自己从未享受过的那种快感,尽管花儿像个死人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可张三知道,要把花儿治眼睛的心思打消,看来从花儿身上是有点难了,只能从外面入手。
  张三从花儿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就这么打定了主意。
   张三照样去出车,可转悠转悠又回来了,他要看看花儿到底还有些什么事儿瞒着他。
   花儿出摊了。
  花儿像往常一样背着孩子出来了,把几天在家里的憔悴和哀怨用水洗了又洗,用梳子依旧把头发梳得像缎子一样挂在后背出摊来了。
  左右菜摊打过招呼,便都知趣地各忙各的去了。
   “眼镜,眼镜。”
   眼镜又来买菜,这回没在花儿的摊前,是在河南婆娘的摊前。花儿静静地听着河南婆娘那边发出的每一点一滴的声音,黯然地颓坐在自己的菜摊前。
   “回见呐您!”
   眼镜走了,花儿的心也随着眼镜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张三跟踪了花儿几日,什么也没有发现,花儿照样出摊,照样卖菜,小俩口也像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唯有张三自己知道,家里的温馨没有了,晚上的温存没有了。这一切,都是花儿背后的那个影子闹得!
  张三从此开始,像猎犬似的在监视花儿之余,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功夫终于没有白费,张三到底守到了这一天。
   这天,张三有意没去接花儿,直到路灯都亮了,花儿独自一人背着孩子走在胡同的深处。迎面走过来的正是眼镜。花儿站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花儿是在静静地辨别着眼镜的声音和眼镜的情绪,眼镜也终于在花儿面前站住了。四周无人,只有眼镜低着头有时看一下花儿。花儿仰着头,循着眼镜的声音看着眼镜。
   花儿终于开口了:“我的眼睛真能治么?”
   眼镜肯定地答道:“能,一定能治!”
   其实,张三就一直远远地跟在花儿后面,见花儿在一个小白脸面前突然停了下来。
  花儿与小白脸说什么张三太远听不见,但花儿与那小白脸在一起的神态,张三却看得清清楚楚。
  张三恨得把槽牙咬得“嘎叭嘎叭”直响,祸源头原来在这!
  张三原本要拔出刀来,大吼一声冲上去,剜了这心头的毒瘤。可转而一想,光天化日的胡同里,没凭没据,这口恶气还是先咽回去。张三想,要治这一对,得先把家里的花儿治服了趴下才行。
  张三从另一条胡同骑着三轮先回到了家里,拿起橱子里的二锅头猛喝了几口,身上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张三自打与花儿结婚以来,看着花儿那美丽的脸蛋和甜蜜的笑容,张三便有些自惭形秽,这种卑微猥琐终于衍生了一种近乎变态的自尊。在呵着花儿的同时,其实是在时时呵着自己。俩人小吵小闹也有过,可他从没想过要动花儿一根毫毛,也没敢动过花儿的一个小指头。今天不行,他张三不能再忍了。张三平日里在哥儿们那里牛屄侃大山的时候,最恨的就是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这也是他在哥儿们面前最值得骄傲的地方。花儿是个盲人,看不见这个花哨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骚话浪话让人家来抖搂和数叨,自己的花儿是最保险的女人,是最贞洁最不用担心的女人。可今天的这一切,终于让张三打破了自己一直在哥儿们面前炫耀的牛皮。今天撞上那个引诱花儿的小白脸子,那神情,不会是别的!张三觉得这是自己一生遭遇到的最大的奇耻大辱。先收拾了花儿,再收拾这小白脸。张三越想越来气,越想心中的热血越沸腾。
  花儿进了屋,将孩子放在床上,脸上漠然的样子和刚才与小白脸子见面时判若两人。
  张三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先收了花儿的心再说!
  张三操起一把剪刀,一把抓住花儿那柔软的头发,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花儿拎了过来,一脚将面前的凳子踢翻。这一踢,像给张三壮了胆,张三疯狂地用剪刀在花儿头上一阵乱铰,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我让你去会那个小白脸子!我让你去治眼睛!老子今天先铰了你的头发,下次再让我看见了,你那双奶子就别挂在胸前了!”
   花儿没有反抗,默默地任由着张三狂风暴雨般的施虐,默默地流着自己的眼泪。
   缎子一样的乌发,随着剪刀的“嘎吱嘎吱”声,纷纷扬扬地漂落下来,黑糊糊地覆盖了一地。
   孩子在床上,先是惊恐,继而是看见花儿被铰得凌乱的头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张三终于在孩子的哭声中住了手。
  花儿被铰得人不人鬼不鬼地坐在一旁,只有泪珠子“叭嗒”“叭嗒”地直往下掉,那情形冷漠得吓人。
  张三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狠狠地把剪刀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嗷”地一声叫道:“娘啊……”
   花儿像历经了漫长艰难的心路,极度疲惫和无限憔悴地坐在一旁。
  第二天,苟儿胡同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张三用三轮车拦住了一个小混混,小混混一看是张三,吓得就要往地上磕头:“三哥,三大爷,我可没冒犯过您的虎威。”
  张三坐在三轮车里,用手指勾了勾那小混混,那小混混明白过来,哈着腰过来递上烟,听张三要说什么。
  张三从兜里掏出一小沓钱来:“哥哥有点难事儿,你让弟兄们给摆摆平!……”
  小混混脸上立刻转了血色,拱了拱手,假装推让一下,接了钱,颠颠地走了。
   这天夜里,眼镜骑车下班回来,走到胡同拐弯的僻角儿,突然蹿出一胖一瘦的两个人来,把眼镜的路挡住了,眼镜刚跳下车,便被逼到了墙根。
  眼镜左躲右避,那两人横竖是在那拦着。
   “嘿,孙子!”
   眼镜知道这是遇到麻烦了,他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瘦猴似的嘻嘻冷笑着,用一把多用小匕首架在眼镜的脖子上:“想干什么?人家女人的脸是那么好摸的么?今天我哥俩不想要你的钱,也不想要你的命,就想抽你!”
  两人上来摁住眼镜,左右开弓,照着眼镜的脸抽了几个大嘴巴子。眼镜的眼镜被抽得跌在一旁的地上,那胖子一脚踩去,指着眼镜道:“以后少在四处胡说八道,这苟儿胡同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儿!”
   瘦猴揪住眼镜的衣服,又用匕首捅了一个洞道:“你还会治眼睛!我还会穿眼儿呢!以后要再在这苟儿胡同里见到你胡说八道,看我哪天不把你的眼治了!那时,这刀穿的就不是这衣服,而是你的眼睛了!”用手卡住眼镜的脖子,伸出两个脏兮兮的手指头,瞪眼呲牙地比划着眼镜的眼睛,装着就要插下去。
  眼镜本能地“呀”了一声,惊叫着躲避那两只脏指头。
   远处,片警小刘听到一声惊叫,急忙朝着这边奔来,两个小混混放开眼镜早跑了。
  眼镜慢慢扶起自行车,捡起地上被蹂躏的眼镜,用手擦着嘴角的血,推着车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小刘过来看见是眼镜,诧异地问道:“眼镜,您怎么啦!”
   眼镜淡淡地回答了一声:“没什么,胡同里黑,刚绊了一下,不碍事儿。”
   看着眼镜远去的背影,小刘站在原地没动:“胡同里黑?我怎么一点也没感觉,这眼镜真不顶事儿!”
  30
  苟儿胡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居乐业几百年的皇城根子民们,向往着安稳、祥和、喜兴的日子,向往着比什么都红红火火的好生活。
   姜大妈自打花儿说要治眼睛开始,便知道这小俩口的安宁日子到头了。直到花儿出来重新摆摊,姜大妈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常言道:小俩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同锅饭,晚上共个大枕头。花儿年轻,使点性子也没什么,这不也过去了么?只是花儿要治眼睛,这倒是个麻烦事。姜大妈要过来帮忙,花儿眼怔怔地坐在菜筐上,泪眼汪汪地对着姜大妈说:“我只要治眼睛,我没别的!”
   姜大妈右手抓着红袖标,坐在菜摊前也发着呆,往日的威风,一点也不见了。
  左右菜摊见这俩人的样子,谁也不敢多事儿,一时间菜摊前禁若寒蝉,只听见各摊忙着自己活计的声音。
  送生菜的平板车过来问姜大妈:“生菜上一点。”
  “来一筐。”
  送生菜的小伙子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冲着大伙道:“眼镜昨夜被人收拾了,给人打了!今儿个要搬呢?”
  花儿一听,愣了一下,随即说:“生菜不要了,不卖了!”说完收拾东西,就要锁菜摊。
  姜大妈看看花儿,又看看送生菜的:“那过几天吧!”
   送生菜的小伙子看着花儿锁菜摊:“菜摊要盘出去?”
   姜大妈突然对送生菜的小伙子怒道:“谁说的?!放你娘的驴屁!就你多事儿!”
  送生菜的小伙子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吐了吐舌头,蹬着车撒开丫子赶紧走了。
   花儿刚才听了送生菜小伙子的话,心里头便翻腾开了,眼镜前天傍晚与自己在苟儿胡同碰上,没有别的,只是要再问问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再听一次眼镜说眼睛确实能治,昨天晚上怎么就被人打了?为什么,打人的人是谁?花儿心里隐隐地感觉到那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张三。可这想法刚一冒出,心里便又是那样地不愿意。从这几天张三的行为和举动来看,这种隐隐的感觉,自己已是越来越清楚。自从嫁给张三之后,张三对自己和现在判若两人,这到底是为什么,花儿不清楚,也想不通。想到眼镜可能是为自己挨打,打人的不是别人,又可能正是自己的男人。花儿把这事儿前后想了一遍,便站起来将剩下的菜收了,要锁菜摊。
  姜大妈看着花儿:“不卖菜了?去哪?”
   “有点事儿!”
  姜大妈有些愠怒,但看了看花儿脸上那执拗的神情,将愠怒止住了。拿起自己的红袖标:“爱怎么地怎么地吧,你们的事我不管了!”拍拍屁股走了。
   花儿没见着眼镜,好不容易问到了眼镜住的院子,街坊们说眼镜搬走了,上班去了。
  花儿想,能上班,大概打得不重,也就回家来了。
   姜大妈刚才从花儿菜摊出来,越想越不对,这大白天,花儿锁了菜摊要去哪?姜大妈放心不下,也要把这事儿探个究竟。等花儿前脚一走,她便随后跟着,这一跟,姜大妈知道了:花儿要治的不是眼睛,果然是恋着那个小白脸子!
  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花儿回来坐在床沿发着呆,花儿要把今后的日子想通,又要把自己眼睛的事儿想一下。
  张三回来了,见花儿早早地回来了也没做饭,孩子在屋子里哭,张三过来将孩子抱了,在屋里来回地走着哄着怀里的孩子。
  姜大妈忍了一晚,这一晚,自己一直没睡着。
  花儿与张三的事儿是自己掺和的,虽然俩人年龄上不怎么般配,可花儿你是一个盲人,你还要怎么地?还要嫁什么人呢?张三能娶你,老娘就没少费心思。这倒好,到头来什么功劳没捞着,还落一身埋怨。原先想,这事儿到此就别再操心了,可今天见着花儿去找那眼镜,姜大妈不由地火又上来了:一个小白脸,他能治你眼睛?这世上这么多盲人,倒他来了就能治了?还不是看着花儿是个盲人好欺负,好占个便宜,如今这世上年轻的有几个好的?!你花儿也不想一想,你一个盲人,他是个大学生,能要你吗?!姜大妈这一想,这事还不能罢手,还得管下去。不说花儿爹的嘱咐,就是看在花儿与张三是自己一手牵的这根红线,这事也得管到底。想到这,姜大妈把明儿个的所有事都想好了,这才迷迷瞪瞪地合了一会儿眼。
   第二天一大早,姜大妈早早地去了菜市场。菜市场花儿的菜摊照样锁着,姜大妈想,等儿花出摊来了再说。待把整个市场都转完了,赶早一拨买菜的已走得差不多了,花儿的菜摊还在那锁着。姜大妈这心里的火便又蹿了出来,颠着那身肉膘子,呼呼地回到家里来。
   刚进院门,见张三的车仍在院子里放着,花儿在屋子里哭着,姜大妈的骂声便传了开来:“这日子还过不过啦!这车还出不出啦!”用手中的笤帚,“梆梆”地砸着三轮车,冲着屋里的张三吼道:“张三!你给我出车去!”
   张三抱着孩子从屋子里出来,磨磨叽叽地有些不想走,又有些无助地看着姜大妈。
  姜大妈过来将孩子抱了:“你给我出车去!反了你们!”
   张三没辙,推着三轮慢慢地出了院门。
   姜大妈抱着孩子进屋来,口气缓了缓:“花儿,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为什么呀!就为眼镜一句话?大妈活了这一辈子,还没听说过盲人真能治好的。你可别信了那小白脸子!小白脸子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心眼儿!你要是有什么歪歪肠子,大妈可不饶你!你看张三他娘,盲了一辈子,没少找好大夫瞧过,你瞧瞧还不照样过日子,这还不是闭着眼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姜大妈口气完全换成了哀求,轻轻地说:“赶明儿个,让三儿陪个不是,收拾收拾出摊去吧!”
   花儿听到这,眼泪又“叭嗒叭嗒”地直往下流,姜大妈见花儿那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上,知道花儿心里委屈,可有什么办法呢,只得跟着也抹起眼泪来:“花儿,大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好孩子,听大妈的话,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出摊去吧!”
   花儿终于开口了:“大妈您回去吧!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出。”
   姜大妈放下孩子:“我还得上市场去,先走了,你赶紧吧!”
  姜大妈抹着眼泪出来拾了那把笤帚,转身出了院门。
  31
  花儿出来了。
   花儿背着孩子出了大杂院,可花儿没去出摊,而是坐了公共汽车去了东单的同仁医院。
   北京同仁眼科医院就紧挨着长安街,是全国最大的看眼睛的地方。花儿记得,小时候爹曾带自己来过,那时眼睛为什么就不能治呢?花儿想,能不能治,自己一定要来亲自听一听大夫的。
  同仁医院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哪那都是人。花儿从来没碰过这么多的盲人,只是人家都是由家属陪着一块来的,而自己只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花儿背着孩子在大厅里四处打听,问大夫,问站队的。好不容易问清楚了,花儿便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站着。队伍在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着,大厅里有些乱哄哄的。孩子在哭,花儿什么吃的也没带,只得一个劲的哄着孩子。排队的人都在厌恶着要避开这哭闹的孩子,躲又躲不了,避又避不开。有烦透了的,过来给了一句:“这哭死的孩子,怎么不掐死了去!”
  花儿听了,像有人真要抢孩子,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花儿终于捱到了挂号的窗前。
  花儿从内衣兜里掏出了钱,将钱递了进去。
  伸进去的手触到了一个牌子,“咣铛”一声,掉在窗口里的桌子上去了。
  花儿有些吃惊,但还是把手伸了进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怯怯地说:“挂个号。”
  窗口里地丢出一句喝斥的话来:“你瞎啦!没长眼看看牌子上写的吗!”
   花儿像被人猛击了一棍,站在窗口楞了半天。
   一旁有人看出来花儿是个盲人,冲着窗口里面回骂了一句:“你才瞎了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过来告诉花儿:“今天的号挂完啦,明天再来吧!”
   花儿眼睛里挂着泪花,说了声:“谢谢您!”背着孩子沮丧地出了同仁医院。
   这一路,花儿想,这么多盲人,都在同仁医院找大夫,决不会偏偏我治不好。在公共汽车上,花儿早将明天出来的一切都想好了。
  公共汽车上,到处都碰到好人,给自己指路的,搀扶自己上下车的,花儿没想到,公共汽车倒真让自己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有人在公共汽车上给花儿让座,花儿轻轻地回报一声:“谢谢,我不坐!”花儿在公共汽车上从来不坐,花儿还知道,盲人在车上都不坐。花儿站在那用手把着扶手,一会儿便到了苟儿胡同口,听着胡同里熟悉的声音,花儿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出去时急急忙忙的没这感觉,这一回来,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北京这么大,虽说以前张三拉着车也逛了几趟大街,西单、长安街、王府井什么的,可自己毕竟只是坐在车里听着张三一路说,自己一路听。今天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出来,居然就没走失了。花儿把烦心的事丢在一边,有些兴奋地背着孩子进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家,花儿把馒头蒸了,又炒了菜,喂了孩子,张三便回家来了。
  张三一进门,就看见桌上做好的饭菜,又看了看花儿。花儿脸上的愁云像是消退了,气色也好多了,张三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英明决策:不把那小白脸子赶跑,这事儿没这么快完。看来还得说咱哥儿们,姜还是老的辣!张三心里有些得意,可没敢抖出来。再看看桌子上放着花生米,那是自己平时下酒的菜,这是花儿摆的,没别的意思,爷儿们这还看不出来?是让咱喝两盅呢!张三放心了,估摸着这场风暴走远了。坐下来吃饭,坐下来喝酒,一边喝着一边抬眼瞧着花儿。
   这一夜,张三家平平安安的,一点岔声也没有。
  满院子的人都在心里想,这小俩口没事儿了。
  第二天,张三一早便出车去了。
  花儿跟着张三的后脚,背着孩子也出去了。
  花儿今儿个早早地来到医院排队,可今天比昨天更邪乎,前几位就没号了。
  花儿听着大厅里操爹骂娘的声音,有些茫然,有些无助,正要准备回家,有人在花儿身边悄悄地问:“要号么?”
   花儿心里一喜,这医院里还是好人多。花儿用带着惊喜的声音答道:“要!给我吧!”
  那人压低了嗓子:“小点声,又不是大街上卖菜。”
  花儿心里一惊,莫非是菜场认识自己的人:“您认识我?”
  “认识,昨儿个就见你在这排队能不认识?”
  听了这话,花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那人把花儿拉到一个墙角落,对花儿道:“掏钱吧!”
   花儿有些不解:“要钱?多少钱?”
   “三百一号。”
   花儿:“不是五块钱挂一号么,怎么这么贵?”
   那人翻了脸:“废话!五块钱的号您不是买不到吗?这是人情号!”
  花儿有些黯然些:“谢谢您。”背着孩子出了大门。
  身后那人骂道:“什么也不懂,整一个棒槌!”
   花儿背着孩子没直接回去,围着同仁医院转了两圈,这才慢慢地出了医院。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张三还没回来,院里的街坊也还没有下班。
  花儿拿出面粉和好面,在家烙了两张大饼,找了个塑料袋装了;又凉了一壶凉白开,用两个空可乐瓶装了;再把平时孩子吃的饼干装了一盒;从箱子里找了一件旧棉袄;又拿了一件平时盖菜用的大塑料布,打了一个包袱;花儿锁了门,背着孩子又出了大杂院,直奔同仁医院,照着上午探好的地儿去了。
  刚到,太阳就下山了。
  花儿在同仁医院大门旁的角落打开包袱,用塑料布垫了,安安稳稳地在一旁喂着怀里的孩子吃饼干,喝水。
  花儿想,明儿个开门声一响,我就去!不能没有号。
   正喂着孩子,一把大笤帚在自己的左右来回地扫着,像是在赶自己,花儿来回地躲避着,终于那赶人的笤帚渐渐地远去了。花儿拿出大饼来,啃一口就一口水,算是把晚饭吃了。
  花儿抱着孩子,等待着夜幕降临也等待着明天医院的开门。
   张三今天回来得晚,见门上一把大锁,推着车朝菜市场去,可菜市场花儿的菜摊照样是一把大锁。张三心里没底了:“花儿去了哪?干什么去了?”只得回家等着。
  张三在家就着花生米和臭豆腐喝着闷酒,平时臭豆腐就花生米时的那种牛肉味儿,今天怎么吃也吃不出味儿来。张三一边喝着,时刻看着墙上的挂钟,酒是越喝越沉,钟是越敲越响。
  “铛!……铛!……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二十一点整。”
  张三抬头看了一下墙上出声的盲钟。已经九点了,张三有些坐不住,把酒瓶狠狠地往桌上一砸,出了屋子来到姜大妈的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拍打着姜大妈的房门。
   姜大妈这两天来想起花儿与张三这事儿就来气。花儿那天说一会儿就出摊,可一整天也没来,自己给她上好的菜,又让人家给退了回去。好没落下,还让上菜的贩子在背后说闲话。今天一整天,花儿又不知去了哪。想想也是,人家小俩口过日子,你瞎操的什么心呀!要存心下来不管,看着花儿那样,却又有些不忍。可管,这花儿翅膀已硬了!话也不听了!怎么管?任他们去吧!心里这么一想,回家来便闷在自家的屋里,生着自己的气,也生着花儿与张三这一家子的气。
   张三在屋外拍打着门,姜大妈在屋里的骂声便出来了:“我管不了你们的事儿,别来烦我!”
   张三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刚要进屋,冲着院子里大吼一声道:“花儿和孩子现在还没回来呢!”说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娘啊!……”
   吼声刚落,姜大妈已从屋里蹿了出来:“花儿不在屋里?!”
   张三眼泪鼻涕哈拉子流了有二尺长,摇晃着脑袋又点点头。
   姜大妈骂道:“还不快找去!傻哭有什么用!”
  张三如梦方醒,用衣服抹了抹眼泪鼻涕,门也不关,将车推出了院门。
  大杂院里的街坊听见刚才张三和姜大妈的吼声,这会儿都出来了,围着姜大妈问这问那。
  姜大妈在一旁哭道:“都是我造的孽呀!”
  满院子七嘴八舌,有人提议:“大家都出去帮找去吧!”
   一时间,大杂院里留了个看门的,院里的街坊都在穿衣穿鞋,陆陆续续地出了大杂院,寻找花儿和孩子去了。
  北京的夜景,犹如白昼,张三疯了似的骑着空车在西单长安街犹如无头的苍蝇,四处踅摸着寻找花儿和孩子。
  大街上有三轮车哥儿们见张三打着招呼。
  张三:“媳妇丢了,哥儿们帮找找!”
   “花儿嫂子丢了?怎么丢的?”
   张三:“甭提啦……”
   满大街早该回家的三轮一传十,十传百相互在转告:“三哥的花儿和孩子丢了,哥儿们大伙帮找找!”
  华灯之下,整个北京城的三轮,在渐渐稀少的人群中来回来去地寻找着花儿。
  满大街的空三轮飞奔在八方四处,一个个地不是要拉客,不是想挣钱,只想早点把花儿找到,尽到一个哥儿们的责任。
   整个这一夜,北京城的三轮车就没有消停过。
   整个这一夜,花儿和孩子就像从北京城里消失了。
   整个这一夜,张三才真正感到自己是疯了。
  这一夜,整个的北京城里过筛子,过完筛子过面罗,就差拿开水将耗子窟窿灌一遍,可连个人毛也没找着!
   第二天,还有三轮车在四处转悠。
  有客人叫车:“三轮车!”
   三轮的哥儿们:“今儿个不拉客!找人!”
  有的干脆就把“暂不拉客”的牌子翻过来就这么一直拉着。
  喊车的客人纳着闷:“这满大街的三轮不拉客,找什么人呀!”
  32
  昨天大家伙找了一夜没找着花儿,第二天,姜大妈便找到派出所向所长报了案,又把小刘叫了出来,让小刘也请两天假,帮着一块找找。大杂院里的街坊,这一天都请了假没去上班,撒开了分成东西南北中,满北京城里找花儿去。
   姜大妈颠着那身肉嘟嘟的身体,来来往往地挤着公共汽车在北京火车站,天安门四处寻找,这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连个花儿影子也没捞着。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姜大妈,想着花儿和花儿爹来苟儿胡同,想着自己瞎掺和花儿与张三的婚事,想着花儿执意要治眼睛。突然,茫然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智慧的亮光:“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茬呢!”姜大妈从石蹲上倏地站了起来,招手将一辆出租车拦了下来,坐上车对司机道:“快!东单同仁眼科医院!”
   同仁医院里,花儿背着孩子终于从挂号的队伍中挤了出来,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一张号。那情形好喜悦,好激动,像抢着个希望。
  一个号贩子老远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地挨着花儿过来,低声地问道:“给二百卖不卖?”
   花儿眼角挂着泪花:“这是我的命根子,二百能卖给你?”
  花儿背着孩子,手上挽着那个包袱,慢慢地按着别人指的路,来到了诊室。
   诊室内,大夫头戴反光镜,在不断地翻着花儿那又大又圆的眼睛。
  背上的孩子觉得好奇,天真地直盯着反光镜看。
   大夫看完,坐下来写病历,花儿有些颤颤巍巍地问着大夫:“我……我这眼睛能治吗?”
  大夫继续写着他的病历,半天,病历写完,这才说:“这眼能治,可得做角膜移植手术。”
   花儿听了,激动得坐在方凳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泪水一个劲地顺着眼角在流淌。
  大夫看着花儿在流泪道:“别哭!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就自己一个人来的么?怎么连个家属也没有?”
  听了这话,花儿的眼泪更是花花地直淌,对着大夫点点头。
  大夫说:“你这眼睛,以后要少哭点,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花儿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说:“恩,不哭了!”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大夫道:“做角膜移植要等,可钱要先交,你带钱了么?”
   花儿:“带着呢!”
  说着话从内衣兜里艰难地掏着钱,钱掏出来了,点着钱问:“要多少?”
  大夫一直注视着花儿,此刻见花儿掏出了几百块钱,笑了笑道:“你那点钱不够!”
  “那要多少?”
  “不多,二万!”
   花儿听了,半晌没说话,拿着钱楞在那半天没起来,泪水又啪啪地往下掉。
   大夫道:“没带够吧,没关系,明天再来也一样!”转身不再理花儿,冲门外叫道:“下一个……”
   花儿站起来:“二万,这么多钱,我这一辈子也攒不下来呀!”
   一个家属搀着一个盲人进来,大夫和刚进来的盲人都不解地看着花儿慢慢出去的背影,那家属道:“没钱来治什么眼睛……”
   大夫看看来人道:“坐!请坐!请这坐!”
   花儿背着孩子搂着那包袱,抹着泪,无精打彩地出了医院。花儿心里这回是踏踏实实地知道了,自己的眼睛是能治了,可那一大笔钱从哪去挣呐。花儿又想,爹以前知不知道自己眼睛是能治好的,后来自己的眼睛索性不治了,是不是爹拿不出钱来?不知道张三以前来过同仁医院没有?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真能治?花儿就这样一路想着慢慢地朝家走来。
  突然,花儿远远地听见一声:“花儿……”像是姜大妈的声音。
  花儿愣在那儿,果然是姜大妈。
  姜大妈过来:“花儿,你找得大家伙好苦哇!赶紧回家吧!”
  孩子在花儿背上见了姜大妈欢快地“咿咿呀呀”在那叫着,姜大妈帮花儿解下孩子,挽着花儿一道出了同仁医院。
   大街上,一辆三轮车过来:“这不是张三他嫂子吗,姜大妈也在这呢,您怎么出来也不跟三哥打个招呼,找得大伙儿可苦了,赶紧上车吧!”
   花儿有些疑惑:“您?”
   姜大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车:“上车,先到家再说。”
  花儿和姜大妈一起上车坐好,三轮车哥儿们便唠叨开了:“三哥这两天找你们,可把北京城给闹翻了。唉!有姜大妈在一块陪着,三哥着的哪门子急呀!”不一会儿车便来到了苟儿胡同张三家门口。
   姜大妈搀着花儿下了三轮,满院子的人也都陆续回来了。
  街坊们见花儿和孩子都平安回来了,都过来说:“花儿你可回来了!”
  只有姜大妈,放了花儿回屋后,便独自一人进了自家的屋,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楞了半天。
   张三推着三轮风风火火地回来,见送花儿回来的三轮车哥儿们还站在院子里,赶紧过来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哥儿们,今儿个在这喝两杯,真是谢谢了!”
   那三轮车哥儿们这才起身道:“不了,不了,下回吧。”出了大杂院,张三直送到没了人影才回来。
   花儿回家来,眼泪就没断过,知道自己的眼睛能治,不说没钱,这张三还不让治!那就更别说这钱的事儿了。花儿知道自己命苦,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苦,要是换了爹,虽是没钱,可爹是会让自己去治的。想来想去,张三和爹还是不能比。
   孩子在床上一个人玩着,花儿依旧坐在床沿发愣,流泪。
   张三送完哥儿们进屋来,看花儿还在一旁流泪,孩子不知怎么也哭了起来。心里憋了两天的火,顿时冒了出来,对花儿吼道:“好啊!越来越出息了,长能耐了,居然敢带着孩子在外头过夜!哪天你还不知在哪卖呢!……”吼声立时传遍了整个院子。
   姜大妈从回来也一直在屋里抹泪,不为别的,只为着花儿和孩子。花儿的心思,从姜大妈在同仁医院找到花儿的那一刻开始就已明白了,花儿来医院决不会是来找小白脸子,花儿是要来治眼睛。院子里传来张三的骂声,姜大妈心里憋着的火儿,一下子点着了。突然,姜大妈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抄起一旁的笤帚,朝张三家冲来。
   院里的街坊一直都耸着耳朵在听着张三家的动静,只不敢出来多事儿,这会听见姜大妈风似地刮进了张三家的门,一下都涌到了院子里。
   张三还在屋里指着花儿骂,姜大妈提着笤帚已冲了进来,也不说话,也不骂人,照着张三劈头盖脸地便打。
   张三听见姜大妈像风似地卷了进来,欲站起来:“大妈……”姜大妈的笤帚早落在了张三的头上脸上背上。
   姜大妈打得张三没处躲没处藏,直往门外逃去,姜大妈这才指着逃到院里的张三骂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
   张三蹲在院里委屈得直嚎嚎。
   街坊们过来推着张三:“逃什么逃,还不过去认个错去!”
   张三开始有些怒目地看着街坊,正要发作,街坊也有些发急:“看我干什么!你不要花儿啦!还不赶紧去!”
  张三这回明白了,磨磨叽叽地又进了屋。
   屋里,姜大妈抱着花儿,俩人都在流泪。
  姜大妈在一旁劝道:“都做娘了,别使性子啊!眼睛的事儿,让大妈再想想,咱慢慢来。”
  花儿听到这,搂着姜大妈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姜大妈接着说:“张三自小不懂疼人,大妈让他来赔不是!”
   张三站在门口,街坊在门外推了张三一把:“去呀!”
   姜大妈挤眉瞪眼地看着张三,那情形真是恨铁不成钢,张三“扑通”一声跪在了花儿面前,姜大妈指一下,骂一句。
  张三跪在地上哼哼叽叽:“花儿……是我不好……”
  待姜大妈骂完,张三早已坐在地上,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娘啊……”
   姜大妈看着坐在地上的张三,一种怜悯之情由衷而起:一对可怜的人,一双可怜的命。可这能怪谁呢?要怪逝去的老太太?要怪花儿的爹?还是要怪自己?姜大妈一时悲从心起,不能自制,哽哽咽咽地对坐在地上的张三道:“三儿,你起来吧,大妈……走啦……你收拾一下,好好过吧!”捂着嘴出了张三家的屋子。
  外面,星星挂在天上,屋子里憋糗,漆黑一团。
  花儿坐在床沿上一动没动,孩子甜甜地睡在床的里面,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可爱的呓语。小脸蛋上露出的,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天真烂漫和纯真。
   张三一直半跪半坐在地上,床上的孩子打了个激凌,花儿正要去抱,张三赶紧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抢着抱了孩子,吹着尿哨给孩子把了一泡海尿。把完尿,把孩子放回去,张三照旧在原地跪着。
   孩子照样在床上幸福地睡着,呓语中,断断续续地像是在叫:“妈妈!爸爸!”
  花儿看了看孩子,轻轻地对地上的张三道:“三儿,咱们离婚吧!
  
  姜大妈昨晚把花儿的事儿,翻过来倒过去掰开了揉碎了想了一夜。
  花儿与张三,谁都知道是自己作的主,这事儿看来还得给组织上汇报汇报去,没准哪天小俩口出了什么大事,自己可没法交待。
  姜大妈一早来到了居委会,抹着眼泪哭诉道:“这可怜的花儿要不是个盲人,我哪会去瞎掺和,要不是这老太太临终有托,我怎明明一朵鲜花,楞往牛粪堆上插。可怜这花儿哟,瞎了眼睛,换了谁,谁也要去治治这眼睛,谁不想看看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呀!可这花儿的眼睛要是睁开罗,这两相不配的日子还怎么过呀?这都是我造的孽呀!当初就不该瞎掺和这事儿,到如今这作难的让我怎么办……可怜这没爹没娘的花儿哟……”说完话,把老太太临终给的红漆盒子递给了居委会主任:“老太太交给我时说,这里面的东西等她死后,儿子张三有什么三长两短灾难时,便打开,如今是该开的时候了。我没敢开,还是大伙一块开吧!”
  居委会干部听了姜大妈的哭诉安慰道:“姜大妈您甭着急,先休息休息,您也冷静一下,让他们俩口也冷静一下,这事儿大伙一道来想办法。”看着姜大妈递过来一个极不起眼干干瘪瘪的纸漆盒子,对姜大妈:“这箱子是老太太委托给您的,就是信得过您,交给居委会不合适,您还是先拿回去吧!”
  姜大妈看着居委会主任,透过居委会主任那双肯定的眼神,姜大妈接过纸盒子:“那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纸盒子开了!”找了一把锤子,像劈木头楦子似的,三下两下纸盒子箱子上的锁便开了。
  众人要过去看,被居委会主任拦住了。
  姜大妈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根金条、首饰。压在下面的是两封信:一封写着姜大妈的名字;一封写着“代转张三爹”;信封上的字遒劲有力,是文先生写的。姜大妈颤颤巍巍地打开写给自己的信一看,上面写着:“……张三是个贱孩子,他的亲爹扔下我和他的孩子,一个人跑了,害了我也害了张三。这点私房钱,劳您帮管着,要是张三有个三长两短,这也算是他给我送了终……给三儿爹的信,有人来找,劳您给了他。要是没有人来找,大妹子,劳您帮我烧了……”姜大妈看到这,赶紧又将信合上了。对居委会主任道:“好在没有什么泄露,这金条和首饰,先存放在居委会,省得以后说不清,这纸盒子和里面的信,还是我先留着吧!”
   居委会主任看了看金条,有些作难地:“姜大妈,这金条您还是先收着吧!”
  正说着,有人来到居委会见姜大妈也在这:“姜大妈也在这啊,花儿盘的菜摊,能不能给我呀!”
   姜大妈惊异地:“盘菜摊,花儿?”抹了一把眼泪对居委会主任道:“我请几天假吧!”风似的抱着纸盒子出了居委会。
   姜大妈赶到花儿菜摊时,花儿正在与几个前来盘菜摊的议价。
   河南的婆娘在一旁劝道:“花儿,这菜摊不能盘,盘了菜摊你吃什么呀!”
   安徽的女人也在一旁道:“花儿,要去治眼睛,也不能盘菜摊呀,这能盘几个钱?”
  姜大妈看了这场面,掏出红袖标,捋着戴上过来对几个盘菜摊的吼道:“这好日子才刚开头呢,我看谁敢盘这菜摊,我跟谁没完!”
  众人见姜大妈戴着红袖标,一下子便散了。
   河南的婆娘见了,早躲进自己的菜摊里理着自己的头发去了。安徽的女人见了,不声不响地解开脖子上的小围巾,重新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结,往领子一旁轻轻地一拉,那围巾的两只角,歪歪地在一旁安静地呆着去了。
   花儿的菜摊没盘了。花儿一病不起。
   大杂院里像染上了一种瘟疫,进进出出平时见面的吆喝声都没了,大杂院里的笑声没了,孩子成天在屋里哭。张三家屋子里,成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把全院的人都熏倒了。
   自从花儿病倒,张三隔三岔五在家侍候着花儿,喂花儿吃药,喂孩子吃饭。
  姜大妈有时也过来帮衬一下,喂花儿吃药吃饭。
   这天,姜大妈又过来了,对张三道:“三儿,你出车去,花儿我来看着。”
  张三哭丧着脸:“好几天没出车了,钱也快没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姜大妈哀然地看了张三一眼,张三起身道:“那我出车去了,花儿和孩子让您老费心了……”
   孩子在椅子中啼哭,花儿无力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将孩子从椅子中抱了,看着不断啼哭的孩子,花儿发泄似的抽了孩子几下屁股,孩子哭得更凶,花儿抱着孩子在怀里,也不断地抽搐着,母子二人顿时又哭作了一团。
   姜大妈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花儿在打孩子,也不去阻拦,只在一旁抹着眼泪,等花儿稍稍安静了一下,姜大妈这才说:“都是大妈不好,让你委屈了,嫁了张三……”
   花儿听了哽咽地说不出话,抽泣半天这才说:“我没嫌弃三儿,我不嫌弃三儿,我只是要治眼睛,只要治眼这一条,大妈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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