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的家
　　
　　
　　 我们到的时候，朗木寺的法会恰好结束，活佛刚走，车水马龙渐渐疏散，许多人从上面的寺里走下来。夕阳的余晖聚在郎木寺最高处建筑的金塔尖上，晚霞渐渐隐去，不知是炊烟还是暮霭，朦胧了我们急迫追问的目光。依山而建的壮丽寺楼，凝重的红色映着雪山，重彩的经幡迎上暮色，红石崖、雪松沉默了下来。
　　
　　 郎木寺是个乡，背包族最先发现其优美风景，后广为人知。郎木在藏语里是仙女的意思，郎木寺就是仙女寺。四川和甘肃的分界线刚好从它的中间穿过，所以，它左边的额而济属于四川，右边的郎木寺属于甘肃，那边的人进那边当和尚。一家有两个男孩，一定送其中一个当和尚。而不论是和尚还是风景，郎木寺都是个不断让人吃惊的地方。
　　
　　 暮色中，嗡嗡的钟声响起，和尚从四面八方出来，嘴里念念有词的，走向额而济寺的大殿。到处晃动着深红、深紫红的袈裟，黄色的鸡冠花似的冠帽。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和尚，要不是那红色的袈裟，但看他们的神情，步伐，活像地狱幽灵。他们一排排的盘膝在大殿坐好后，念经声大了起来。有游客在殿外游走拍摄，一个男孩靠着木门坐着，痴了过去似的一动不动。
　　
　　 在清晨的阳光里盘旋的不知道是秃鹫还是雄鹰，蓝天下，它们看起来象飞翔的火柴盒。红石崖上青松巍峨，到处是经香的味道。郎木寺的转经筒发出咯吱的声音，宗客巴佛像无边法力略显骨骼威严，不是我们见惯的参了不怒自威的慈和，倒也是雪山的本色。旧有和新绘的壁画也不是我们见惯的中土宗教世俗化情况，藏区的风格很纯粹，要不就是极尽妩媚，要不就是金钢怒目，极尽神气。我转着转经筒，看着他们的吟唱诉说，象看走过似水流年，光阴的故事，浪花闪烁的不在。
　　
　　 清晨，听说天葬台有活动，我们走向郎木寺那边的山。山谷里的民居在朝阳和积雪下，清晰而又生动。山阴积雪很厚，踩上去压的枯草沙沙作响。山头一个接一个绵延向远方，看不到头。再翻过几个山头就是天葬台了。三四个和尚骑着马过去了，真的有天葬吗？和尚垂下眼睑，支吾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听不清。听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孩说，其实和尚、家属都不希望有人去看的，怕惊扰了秃鹫，灵魂不能升上天堂。空气清新的能穿透忧伤，太阳在寒冷和迷茫之间慢慢胜利，我为什么要去看一场预演的死亡？对天葬本来就恐惧的心，愈发兴趣索然。在山间走来走去许久，反身下山的时候，大队人马正赶上去，莫非我们太早了？
　　
　　 郎木寺的经堂里和尚们在念经。幽深的经堂还点着蜡烛，佛像的左边，分明多了一个人。过一会小和尚提着茶壶，低头弯腰、一溜小跑过去，我才看清，是位穿黄袈裟的和尚.今天活佛正好在呢，有和尚悄悄告诉我。他还教我到活佛面前去。没人围观，游客都去天葬台了，没人阻拦，大好时机。活佛握着我的手，说着我听不懂的藏语，递给我一个苹果。他有50多岁，笑的好慈祥阿，一点都不神秘莫测。
　　
　　 一条江啊，就是这点清清涓涓的水引发的吗？可是是那样清澈的水，我伸出手，把自己的藏语名字写在白龙江源头明澈的水里。从白龙江的源头，向里走，乱石山谷，气势骇人，随时向人头顶压来。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相对平缓些的峡谷间的草地，不知名的杂草乱生，前方还是锋利碐嶒的山，我突然就想大笑~~
　　
　　
　　 宫秋阿可起的名字
　　
　　
　　 宫秋是个和尚，叫宫秋音巴，在藏语里的意思是觉人觉己、渡人渡己、人见人喜无上稀有至宝，非常好听的名字。和尚们都有个好名字的，包含了他们的信仰和愿望。
　　
　　 宫秋在额而济寺住，一个小小的院落，大大的干净的落地玻璃窗，房间是木地板，进来要脱鞋，他们多冷都是光着脚，不穿袜子。他的三个小徒弟，憨憨的看着我们，大的那个叫塔姆（奎，可，kui ke切），12岁，小的那个才8岁。熟了以后他们开始抢着说话，塔邀请我们去他在若尔盖的家。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热气使屋子充实，连说出的话都氲染上了温度。
　　
　　 宫秋从匣子里拉出青稞面，酥油，加上水教我们用手指捏成糌粑，浓郁的腥味直冲鼻子。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吃下牛油糌粑的时候还是被那腥咸带酸的怪滋味吓住了。不过，我还是微笑着咽下去，没有辜负主人的美意，他正看着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糌粑，现在想来也没那么难吃，吃多了，也会习惯的。但他们吃米饭时，要先向做好的米饭里倒凉水，把凉水沏掉再吃，看的我目瞪口呆，这个，我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牦牛肉干是生肉风干做的，味淡甜腥，虽不好吃，但象一首“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歌，富于联想。
　　
　　 和尚们谈话多用汉语，为了照顾我们，勉强听得懂。可是他们一说的急了，藏语就连番而出，因为他们读经、辩经只用藏语，汉语只在生活中用很少的一部分。宫秋一样不会用汉语解释经文、故事，我们就靠打手势，比喻，小徒弟们有时也充当翻译，结结巴巴的说，实在不行了，发问的一方就笑着放弃。屋外正寒，屋内深红色的袈裟，发音古怪的汉语，奇崛新鲜的藏语，笑声，奶茶的香味，牛油乳酪的味道，深浓的眉目混合在一起，象另一个世界，陌生却温暖。
　　
　　 宫秋抱着字典指给我看：香秋卓玛，筱丘卓玛，这是他给我起的藏族名字。可以不要卓玛吗？人人都叫卓玛，我问他。他说，不好办，卓玛的意思非常好，女孩的名字都加卓玛。藏语字典上说：卓玛，救度佛母，梵音译作多罗，佛教依救度八难而立的一类本尊佛母名，依身色、标识、姿态不同分为21座佛母。意思说就是观音喽？汉族人要是叫张观音，刘观音，那有多那个阿！除非叫铁观音。香秋，筱丘，听着还好，意思是觉，而且是可以不用学道就可以为菩提。不过，我宁愿把它看作是祝福，用高原的方式，我喜欢这种风急草劲天高云淡的方式。
　　
　　 9点钟，和尚们都穿上靴子走了出去，念晚课的时间到了。可是他们并不去庙里，个个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外，把门关好，开始大声“唱”。塔告诉我们不可以打开大门看，只能听。家家门口的和尚在统一时间用藏语合唱似的，发出扬抑激幽地动山摇的声音，在夜晚幽黑的静谧中传出去，让初听之人吃惊讶意的措手不及。奇怪的是和白天在大殿的梵唱之音不同，晚上的仿佛更有力量，撕裂胸腔的呐喊要把生命力全耗光似的。或者和尚们感觉在晚上唱经月影星摇更有诗意、灵台更加清明？我却冷得站都站不住，合唱的声音令我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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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