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至2002年间，我在同济读书。有一天，陪同学去12·9礼堂看“风之采”校园剧汇报演出。
00年的时候党中央正在大讲“西部开发”，荣获第一名的《亚宁的选择》正是以此为题材，讲了应届毕业生亚宁在留沪与去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之间抉择的故事。
不过我更喜欢第二名的《水房纪事》。简陋的水房，滴滴啦啦的水龙头，颜色俗丽的暖水瓶，来来往往的交错中上演着你们隔壁女孩子亲切的爱情故事。
我为它愤愤不平：“《水房纪事》的编剧是一流的。”
“叶晨，中文系的大才子。听说他们还请了上戏（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来作指导。”
评委们给了《水房纪事》最佳编剧奖、最佳男主角奖和最佳配角奖，叶晨没有露面，由别人代领了。
一路上华阳都在和我讲叶晨。
“98年‘青年杯’辩论赛，论‘大学生创业的利与弊’，他是反方四辩，反应敏捷、言辞犀利，却又幽默风趣，赢得台下阵阵掌声和笑声，虽然最后比赛输了，他却得了“最佳辩手”。……大二入了xx剧社，这是他第二个剧本，第一个剧本叫《春天的十二个瞬间》……”
我有印象，因为它的海报做得漂亮，另外名字也起得别致，可是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去看呢，我记不得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冲突了吧。
当说到他为他的前任女友生日举办的“一生有你”——上海高校原创音乐专场时，华阳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亦黯然低回：那是个怎样幸福美丽的女子啊。
玫被吸引了过来，她问叶晨是谁。
我半开玩笑道：“他是华阳的偶像。”
没想到华阳居然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说没想到是因为华阳一向心高气傲，不过也难怪，那样一个人。
玫问叶晨长的什么样。
我说：“瘦瘦的，个子中等偏上，平头，不戴眼镜，看起来相当温和。”
华阳的反应让我相当得意，我告诉玫：“其实也没什么，华阳就喜欢这样的男生。”
华阳住四楼，我在一楼。她学经济法，我学土木。平时上课不在一块，课余时间各自有各自的事情，也难得可以聚在一块聊聊天。我们只在路上偶尔碰到了笑着打声招呼，或者说上几句，问问对方的近况，最后招招手说“有时间了找你玩”。至于叶晨，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华阳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某一个黄昏，远远地，我看着对面过来的人好像是朱艳，等得近了，果然是她，挂在一个抚着肚皮咧嘴傻笑的猪样男子膀子上妩媚地笑，我们彼此颔首致意后擦肩而过。
如果将朱艳的五官分开来看她并不算漂亮，小眼睛，肿眼泡，嘴巴细长，但一和她容长的脸庞、吹弹即破的肌肤、纤细的腰肢组合在一起便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有人说是妩媚，有人说是女人味，其实有一个词大家不便启齿，那就是性感，当她对你淹然一笑，便有了勾魂摄魄的魅力。
朱艳是数学系的高才生，年年拿一等奖学金，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信，“嗳，怎么会？！”言下之意是美女怎么可能聪明呢，或者说——她不是老在跟人谈恋爱么？
这样的女子，几年来找的男朋友，明的暗的，排成排，没几个看起来顺眼的，都说“鲜花怎么老往牛粪上插呢”。
“人家鲜花就爱往牛粪上插，你们瞎操什么心，” 宇说。又说：“可惜她不找我，如若不然还可以帮她提高提高档次。”我戏谑道：“是牛粪的档次吧。”宇便骂我。不过我猜他宁愿去做牛粪，只要能被朱艳看上。
宇是个诗人，他的婚姻理想却是娶个俗艳的女子作老婆，“赵薇那种的，……朱艳就免了，嘿嘿”。我笑。宇开导我：“跟俗人过日子才有趣味，那才叫生活，哪像你，一心一意想傍个才子。”
那时候我确实很喜欢才子，他们文采斐然，瘦长的手指上好像能长出灿然的莲花，一个风度翩翩而又温和亲切的才子则更容易让人心驰神往、想入非非。总之，一个才子，这便是我最高的爱情理想。
玫有个同学在浙大，他有一次打电话来，说他在女生宿舍楼对面的草地上弹了一夜的吉他，不为什么，也不特意为谁，他只是想坐在那里，对着灯光明亮垂着窗帘的窗户，弹着自己心爱的歌。校园里渐渐浮上一层乳白色的薄雾。女生们从他身边走过，偶尔有几声小声的议论。清晨，他背着吉他走了。走在平整的甬路上，有一种迷茫的心情，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柯交错默立无声。他在一个公用电话旁停了下来，想拨个电话，拿起话筒却不知道该拨给谁。
玫把它转述给我，当时我也不觉得怎样，只是多日后回忆起来却仿佛身同形受。
我2000年下半年开始上网。
我申请了OICQ，给自己取名“寒塘鹤影”，在个人说明里注上：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亦无留影之心。
初登网络，和很多的菜鸟一样，面对众多的房间我点了本校的聊天室并且进去很久都没说一句话。
同济的聊天室是很寂寞的。（好像多数学校的聊天室人气都不旺。）十几个人挂在那里喁喁私语，偶尔有浮出水面的，也不过是死水微澜。
后来进来一个叫叶晨的家伙，空气马上不一样了。几个人追着他要跟他掐架，而他忙里偷闲，居然还腾出手来对其他人指手画脚。
最讨厌这种自命不凡喜欢教训人的家伙，何况他所说的又都颇有见地，足见根底深厚，这就更不应该。
暗地里查他的资料，什么都没有，这使我愈加气愤。我盯住他，终于让我瞅到一个纰漏，于是我冲上前去将他狠狠地奚落了一顿，并且没等他反应过来即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上来就有人跟我打招呼：“你好，丫头！”
见是叶晨，我立刻戒备森严：“你也好。”
“你对《红楼梦》熟么？”
“我小时候看过。”
“我问你熟不熟，又没问你什么时候看的。”
看来这人没周瑜聪明，我只好答：“一般。”
立刻，“我出个问题考考你吧。”
透过屏幕，我看到他一脸的坏笑，我暗叫倒霉，却又不肯就此认输：“你说吧。”
他给我出了两道题目：一、林黛玉在贾府过了几次生日，二、王熙凤在书中坐了几次上席。前一个我不会做，后一个我没答对。叶晨呵呵地笑。我讥讽他像个老学究一样光研究些无聊的问题。叶晨却好脾气地跟我说我说的不对，林黛玉的生日排场反映了她在贾府地位的变化，王熙凤坐上席则可以看出大家族内行事的规矩。
我问他是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叶晨。
他说中文系的叶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哼，自命不凡的家伙。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摆什么酷啊。
第三天我来的时候他正在讲王小波，恰好这也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他的评论相当专业，我小声嘀咕：是不是将自己的学士论文都给搬来了。
正在这时他掉线了，等了等不见他上来我也就走了。
下一次我一见他便加他为好友，在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框框里我这样写：“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我觉得这样挺好。”
很快，系统发过来两条消息。一是叶晨“已经通过你的身份验证”，二是叶晨敲着我的门说：“在经济学上，这叫信息不对称。”
我笑吟吟地给他开了门：“在军事上，这叫你明我暗。”
“嗯，不公平。”
“不公平是对你而言的，对我来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你很强势啊，丫头！”
“没有。我不过利用了我的弱势而已。”
就这样和叶晨慢慢地聊起来。
引领我上网的是一位自动化的师兄，玫的同乡，洛川。其时他的女友正在和他闹分手，他经常打电话找玫，玫总不在，我接电话接多了也就和他熟络了。跟他聊天很轻松，像喝乐百氏的纯净水。我跟他说我一个同学要认我做妹妹，我不答应，我说做我哥是要有资格的，他的女友跟我很要好，她告诉我我的答复让他颇受打击，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结果我就放弃了原则。洛川笑着问：“我做你哥的话够不够格呢？”我说我不要哥，他说：“打折你要不要？”我笑了，问他打多少折？他咬咬牙说：“就八折吧”，我说九五折吧，八折太掉价了。他很高兴，说他现在跟着导师在宁波的高速路上，等回来了给我补份礼物。
我和洛川从来闻声不闻面，如果他送礼物给我，我势必要出去见他，所以我推辞说不要，洛川坚持着，我也就不好勉强。
洛川送我一个会打呼噜的小睡熊。那是一个黄昏，我刚洗完澡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我走出宿舍楼，一眼看见一个男生拎着“衣典”的手提袋，清清爽爽地站在台阶下面。白衬衣，那就是他了。
我们简单地谈了几句，开始沿着校园兜圈子。那时候“中德学院”还没有竖起来，云通楼前面尚是一片空地，我和我的同学很喜欢它上上下下的台阶，出赤峰路校门的时候总要从它那里绕一下。我和洛川参差地站在高处，晚风吹着我的白裙子，天上稀疏几点星光。他说了很多话，我微笑着倾听着，间或插上一两句。
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跟我见面。他看了看我，然后笑着说：“避免自己死的很难看。”我笑了，因为我不是美女，洛川倒是个帅哥坯子，如果说有人要担心，担心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可是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不过是我九五折的哥哥，大不了我俩兄妹不做了，拍马散伙，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叶晨，聪明如我，绝不会主动约他见面。
大一的时候我起过一个剧社，排了一个剧，在新生院“五月文化节”里演出，说不上有多成功，只是知名度有了，于是就有人跟我提起本部的“xx剧社”，我把我的剧本转给该社社长，据说她看了说“不错”，这时候剧社里有位重要人物说了一句话，一句话，断送了我在“xx剧社”发展的台阶。他说，风花雪月，没思想，没深度，和剧社风格不符。
对这个人的这句话我一直耿耿于怀。大二搬过来，剧社解散，我转入“读书小组”，对于“xx剧社”我再也没有把我的目光投向它。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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