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这座只有七层高的老楼的后面，回头的瞬间他发现这座他已经呆了三年的办公楼外表远没有它内部那样的洁净，整个楼在阳光的阴影里显得出奇的突兀与丑陋。班驳的白色的墙皮象不甘心青春流逝的老女人化装时不小心遗漏的褐色面皮一样，有着让人能够产生怜悯与厌恶杂糅情绪的醒目。
　　 他怀疑自己是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带上三年的，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样在众多的机会中选择留在这里的。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足以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找不出一个可以让自己离开的借口。
　　 在人潮如流的都市信马由缰，毫无目的不停的走，这还是第一次。以前有她的陪伴，无论是工作还是逛街他总是感到很轻松，觉得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和她。现在她不在陪他了，她温柔的手臂挎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她的笑容不在为他而灿烂。
　　 从前的时光~~~~~~~~为什么时间要走呢？
　　 他在一个并不太显眼的小酒吧前停下脚步，楞楞的盯着流动的按红色光芒的门楣，那上边有一块小小的匾“丛林归路”。
　　 走进归路，他才知道这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满屋子的绿。恰恰相反，一色的暗红色的松木原色，飘着淡淡的松香，柔柔的萨科斯风从角落里一个长发乐手的唇间送出。
　　 他来到吧台，要了一杯啤酒，百威，美国货，呵呵~~~~~他笑。扭头的瞬间发现吧台的另一端，一个醉眼朦胧的女子正仰头干下一杯酒，长长的高脚杯重重的落在大理石的吧台上，刺耳的清脆。
　　 再来一杯，他听到女子模糊无力的声音。
　　 他又喝下一口酒，看着女子一口、两口、三口，透明而刺鼻酒在她嘴里似乎比白水还不如。
　　 他又想起她，她是不会这样的，她总是文文静静的，脸上溢满清清纯纯的笑，象个孩子一样撒娇和哭泣。一次次的对他说我爱你。
　　 女子忽然抬起头来，渐渐僵硬的眼睛与他沉思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感到浑身一震。紧忙别过头去，这样看一个女子是很不礼貌的，他想。
　　 他在回过头的时候，却看见女子正看着他，见他转头，竟支起横在吧台上的手，向他招了招，他回过头，身后并没有别人，确定她是在叫他，她不是把我当“鸭”了吧。
　　 他笑笑，并不过去。
　　 女子的手仍在那里僵着，忽然竟流起泪来。头埋在另一只胳膊里轻轻的啜泣起来。
　　 他看着她窄窄的肩头一阵阵的抽搐，轻轻的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酒瓶与吧台的摩擦声使女子抬起头来，苍白的面容竟又漾起梨花带雨样的笑容来。
　　 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她有着沙哑的嗓音。
　　 他轻轻的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女子重重的偎在他身上，混合着香水的酒味直冲鼻端，他感觉鼻子痒痒的，想要打喷嚏，但终于忍住。
　　 不要离开我，抱紧我。我好冷。
　　 他伸出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腰，纤细而温润。
　　 时间在他和她手中不停更换的杯与瓶之间悄悄流走。
　　 她问他，你爱过么。
　　 他说爱过。
　　 她笑，爱过的意思就是爱已经不再。
　　 是的，爱已不在，可我还在。
　　 你真的在么。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我想死。她说。
　　 他想了想，好，我陪你。这是他最勇敢的一次承诺，而以前的爱人等了三年也未能得到这样一句承诺。
　　 你真的肯陪我……去死？她忽然狂笑起来，仿佛一个乞丐忽然得到一绽元宝。
　　 真的。他的声音冷得另自己都感到吃惊。
　　 什么时候？
　　 现在。
　　
　　 他们来到相扶这来到那座脱落了面皮的老楼楼顶，夜晚的风从头顶灌下，他打了个冷战，头脑一时清楚起来。望着怀中这个几乎人世不醒的女子，忽然觉得这个夜晚象一个荒唐的梦，可是现实却又如此的真实。
　　 经冷风一激，女子慢慢的张开眼睛，无力的抬起头，看着他。
　　 后悔了，你可以走。
　　 他没有说话，忽然俯下身子把她横抱在自己胸前，大步向楼的边缘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只是疏疏落落的几颗，无精打采的挂在黝黑的天幕上，对人间这一对男女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你不想说些什么么。她问头上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摇头。
　　 如果有来生，你还会再爱一次么？此刻她的眼睛不在有醉意，有的只是闪闪的泪光。
　　 会。如果有来生，我会。
　　 我不。
　　 ……
　　 你叫什么。她问。我不能在黄泉路上叫你喂吧。
　　 叫我问号怎么样？他忽然笑了。
　　 那我叫叹号怎么样，她也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你笑的样子满帅的。那个女孩真没有眼光。她笑。
　　 一颗流星划过，她问如果此刻可以了你一个心愿，你想作什么。
　　 你呢？
　　 我？我要你吻我。她又开始哭。无声的抽泣。
　　
　　 天色渐渐的泛起青光。他倚在墙角仰头看星星，启明星。
　　 她坐在他身旁，身体整个的靠在他的怀里。
　　 她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了么。
　　 他抬起手，摩挲着她微凉的秀发。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死。
　　 真的么。
　　 真的。
　　 那么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问号。
　　 好，我们走吧。
　　
　　 女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看到床头的照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脸，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
　　 她感到口干舌燥，起身想喝杯水，忽然一串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她翻了好一阵才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呼机。按动按钮，上面出现了一排棱角分明的汉字来。
　　 你的愿望我已经满足你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如果有来生我仍要爱一次，爱你。问号。
　　 她惶惶张张的来到那座老楼脚下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人体图形和一滩已经干涸的黑红的血迹。
　　
　　 如果有来生，我仍要爱一次，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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