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读高中二年级,一个偶然的机缘结识了一个军人。第二年生日,寄来一张照片,高射炮子弹摆成的”生日快乐”,他站在中央,四周点满了蜡烛,面色因在猫耳洞生活太久而分外苍白。
89年,打了十年的中越战争终于结束,那一年,每一个参战的人都得到一枚作战纪念章,他把自己唯一的一枚送给了我,连同他的肩章。在临近战争尾声的时候,几乎每封信里,我都会看到哪个战友又失去一条腿,哪个战友的家人来取骨灰。我太年轻了,承载不了这许多的血腥、硝烟和死亡,终于在一封信里,在一张白纸上划了个句号寄给他,他说,是开始而不是结束是吗?我说不,是结束。从此便天涯各往,了无音讯。
从那以后,我真的以为,他不在了。
高考的时候,所有的第一志愿都填在西南,怀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只是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当时以为,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希望,如果不在了,那么我也会有机会去看他的墓地。可惜未果,我没有眼泪,没有解释。
在极度的忧郁中迎来了大学的第一个新年,12月31日下午,我正紧张在准备节目,有一封信被放在我床上,来自徐州.我一看那字迹,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打湿了那封信的每个字,那一夜,在别人的欢笑声里,我很快就醉了,一直在哭,哭年少的轻狂,哭欲得不到,欲罢不能的感情。
92年6月的一天,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我便泣不成声,生生死死,恍若隔世。记得一直在哭,哭得他很沉默,此后便是永别。
人生的迹遇很奇特,有的就象一阵风,了无痕迹,感觉它拂过了面颊,再回头却再也找不到风吹过的地方。从没有把这一段经历当成是初恋,但却是我重要的一个里程碑,它给了我坚忍的毅力、勇气和爱,使我坚强地面对人生的许多挫折和不平。
多年以后,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玩着一种叫”排雷”的游戏,温暖的阳光折射在电脑屏幕上,突然脑中跳出一句话:我一定会活着见到你。蓦然惊觉,在布满雷区的战场上,他是怎样谨慎地保全生命,没有放弃。那个下午,一直坐着,点滴往事纷沓而来,那些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从记忆深处一点点浮上来,一一掠过。 在深重的夜里,在充满阳光的午后,在所有的往事只剩一个稔熟的名字的时候,仍会跳出来,一点点地敲击我深寂的灵魂。,在如水的岁月中,平添一抹悲凉的惆怅。
88年的冬天,我们约期十年,十年后无论身在何处,一定要如期赴约。十年早已过去,那个约定却没能履行,在每个飘雪的十二月里,往事都会不由自主地涌上来,着实地落寞一下。
梁,今天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平凡得随时可以淹没在人流中。岁月拂去了诸多的灵性与纯真,,就算有机缘擦肩而过,你也未必能回头,真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坐在邮局长椅上,迎着冬日午后暖暖的阳光,一笔一划给你写信的那个小女孩了。跨越遥远的空间和时间,我象个疲惫的孩子,艰辛地守着这漫漫的心灵之约,有人盘起我的长发,有人为我做了嫁衣,但我没有给他看你写给我的信,那是我整个青春岁月里最保贵的一笔财富。
Saxphone在耳边悠悠响着,我的容颜跟着沧桑在飞。十年的光阴,已把我改变成一个衣鬓生香,流于俗事的女人。往日的恋情已慢慢褪色,褪色的恋情正纷纷凋落。
那一年,你在徐洲给我写信,遥远的大运河带来潮湿的水气,弥漫我的整个世界,我的泪水汹涌而出,原来在心底,始终有一份未了的牵挂,在相隔万里的两个城市里,彼此遥遥呼应。
只是,我已不再了解你的迷惘。
你,可好?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
午夜梦回,红鸟仍衔来一些消息,关于硝烟,关于战火,关于死亡。我的忧伤就这样慢慢地,浸透岁月。
就算有些迟来的领悟未变的心,又怎生寄得只字呢?
人生一世,多少梦随风飘落了无痕迹,再回首已是惘然。
桃花已凋落在闲池阁中,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啊!
莫!莫!!莫!!!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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