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笔先生(转载)[转载] |
刀笔先生/杨雨
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淬于方圆百十里的连亘山区;或虚或实,或真或假,总归是民间的一种品咂不尽的食后茶资,传诵于星月之下,村坊巷弄。
所谓刀笔者,即代人修章拟表写状谋生的行当。与笔墨纸砚沾边的角色,多少带有那么点儿文化色彩,因此尊为“先生”,姓氏往往反被忽略不计。既是约定俗成,又是裁量名望的准绳。
且说杨庄的这位先生,长衫飘褶,银须高洁,仙风道骨,目光如炬,诗书画俱佳文韬武略满腹。据说早年也曾许多次的试过科举,不知为何总也不第,至今存疑。而先生却并不介意,或压根就无所谓。整日与一高僧或煮酒论经,或品茗博弈,以至田园荒废,家业衰竭。于是,一日大醉之后,在祖遗的宅前挂出一块“刀笔轩”的匾额,干起操刀捉笔的营生。一时,笔走龙蛇,如有神助,打赢过不少大小官司。以至凡来求助者一阵舌干唇燥之后,皆曰:“成败垂死全仗先生您了!”这时,先生就会挺直身躯,推开定金,捋着长髯,朗笑不已。手中的笔握得十分庄重,十分沉稳,给人诸多难以确定的想象,仿佛那就是一支“判官笔”。
据说先生专接挠着棘手的人命官司,被告原告都行,从未输过。其特点是非常留意陈述的细枝末节,同时,行文又非常客观,只将几个关键性的抑或不经意的字词略略错位,便能令事主负案不惊,坐堂不乱,静候佳音。其刀笔功夫,语言配方,可谓已臻化境。
有一事可以佐证。
却说某日,秋高气爽,万物成熟待收的气息经天纬地。先生携稚儿信步街巷,与测字者搭腔,同说书人点头。忽遇巨贾汪汝济,拱手作揖。其人还之以礼那是方圆百十里最富贵最豪迈的仪态,抖尽傲世贬俗的意味,非有“真经者”不能为。先生深谙此人性情——“五毒”俱绝!乡邻小吏庶民皆为其砧上之肉,家中什物。但却有一桩官司输在先生的刀笔上。可汪从来不因栽了一桩官司,就将先生视为“先生”;相反,视为操刀捉笔的穷酸人,颇为不屑,且亦以“文化人”的方式嘲弄之。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者。
汪氏与先生夸张地寒喧,盛邀至酒家。山上跑的天上飞的珍馐佳肴,即刻摆满桌面。先生诧异,目直,嚅嚅半日,说不出话来。身份证儿却经不住美味诱惑,一双竹筷横空出世,大快朵颐。先生也终于放开“架式”,奋勇淋漓……
酒过三巡。
又过三巡。
汪氏忽然抹抹唾沫四溅的厚唇,呷一口茶,笑说:“酒钱,谁给谁都不好给,这样吧,每人拟两句话,要三字同头三字同旁。谁输谁付帐,”摸一下稚儿的头,“如何?”
接着先拟:
“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绸缎纱。除了官宦家,谁穿绸缎纱?”
先生笑一笑,沉吟片刻,对曰:
“三字同头兰草花,三字同旁泥河沙。没有泥河沙,哪来兰草花?”
汪氏脸上一阵发讪,催促稚儿。稚儿极力止住咆嗝,信口道:
“在一家子同头尿屎屁,三字同旁汪汝济。不是汪汝济,哪来今晚的尿屎屁?”
汪氏窘极,竖大拇指以掩饰:“牛犊可畏…………牛犊可畏。”悻悻而去。
嗣后,先生怜其子,尽传真经。
再后,先生忽觉身体不适,每况愈下,终至卧床。遍求名医无效,且神志日昏,数十年来一支曲曲真真颠颠倒倒的狼毫总魇影般晃荡眼前,滴着浓重的墨,于洁白洁白的纸上,又见冤魂野鬼凄凄惨惨成群结队求讨再生。先生预感时日不久,决定留一件小“官司”于人间。为一对生理缺陷男女撮成连理,以求再积阴德。
先生扶病代男方修书曰:“……诸方不缺,眼下更没什么。”
复又代女方回函道:“……眼下没什么,顶好!咱也诸方不缺,唯有嘴上不太好”。
如此鸿雁往返了一些时日,再为男方复信时,已敲定了迎娶吉日,并安慰说:“嘴上不好乃妇道通病…………只要人殷实就行。”
洞房花烛之夜,先生的迹底始而揭开,男方无鼻,女方唇裂。一对新人瞬间的惊心后,复同声大笑,拥入衾中。婚后亦极恩爱。不意先生的病况竟从此转机,又研摩起了佛学经典,并加意训导稚子,日子阳光一样明媚!
忽一天,先生受失手打死人的被告委托做答辩状,其有“滚木打人”一句,刚住笔,一旁观阵的稚儿惊叫一声,说:“此状不改,官司要输,若掉一字则赢”。提笔就将“滚木打人”掉为“木滚打人”——失手便改成了自然现象,被告理所当然不负任何责任。
先生望着小手挥动,眼睛发直,呆了半晌,怅然感喟:“干了半生刀笔,竟不如三尺稚童,小子太聪慧,今后不知要冤死多少人!”说罢一脚踹去。
稚童无疾而殒。
刀笔亦随之尘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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