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依然在闪耀，可是地平线上，海和清晨却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搂抱起来了。天空比原先更高，盐和花朵的味儿也更浓。”这是《西线无战事》的作者埃里希.马里亚.雷马克１９６３年出版的一部描写反纳粹流亡者的小说《里斯本之夜》的句子，９９年的冬天在东二环牛沙路路边的旧书摊上购得的这本书……逛旧书摊总是在成都阴蔼的午后。早晨从床上睁开眼睛，目光投及窗外，梧桐树的叶片在阳光下轻轻招摇着、灼灼发亮，使人想要在温暖透屋而过的上午一直赖在床上，拣起落在地上的书，拍拍灰尘继续没有读完的篇章。可是这个城市的阳光总是不能持久，大抵到了午后，冷风从天边吹来看不到的云层，渐渐弥漫和散布整个天空，遮挡住太阳。屋子里没有光影投进来，手足就有了凉意，已经习惯顶着阴沉的天空骑上单车出门去开始发现和收集旧书的短途旅行，迷恋旧书，这种情结在《里斯本之夜》不起眼的一节段落里恍惚可辩——流亡者滞留在里斯本等待机会返回凶险万分的纳粹德国，带走不知是否已经改嫁的妻子，然后从里斯本出发逃往美国。那些年他一直在西欧逃亡和游荡，在巴黎的时候邂逅一位德籍犹太老人，老人是邮票收藏家，一生的苦心收藏惨淡经营都毁于德国纳粹的残酷迫害之中，老人身边逃出德国时候只带走几本最珍贵的邮品，漂泊、挣扎、辗转，为了活下去，老人不断兜售着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那些视为一生至爱的邮票。到沦陷前的巴黎时，老人只有几枚最珍贵的邮票了，老人身患重病，他累了，对生的厌倦，有一种厌倦来自生存的残酷和窘迫、还有一种来自精神的恐慌和绝望，这个流离了一生，只有几张支离破碎的邮品拼凑过去忧欢岁月的老人，觉得自己已经再走不动了，纳粹军队逼近巴黎的日子一天紧似一天，老人不再试图奔波和挣扎，却整日从早到晚呆在曾经人群川流不息，乱世里冷清寥落的罗浮宫画廊里。莫奈、德加、惠斯勒、高更、梵高……老人偏爱停下步来，屏住呼吸呆在这些印象派大师的画前。印象派的美学追求，首推对瞬间印象的表现，追求刹那间明亮的色调。《麦田上的鸦群》，风拂动层层金黄的麦浪，鸦群掠过天空，一瞬间强烈的意象；莫奈、雷诺阿画笔下塞纳河上的格勒鲁逊叶，这些画里阳光投射在树叶和水面涟漪上，金色的光辉同样也是一瞬即逝；那些明亮的颜色，传统绘画里的黑色阴影都被他们否决掉了，印象派的画里，即便是阴影也是明亮的。老人对萍水相逢却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流亡者说“看着他们的画，使人想要继续活下去。”迷恋旧书的情结，是因为那些已被冷落和遗忘的篇章，那些直击心灵令人释卷凝神、魂飞魄散、心神相通的段落，藏匿在落满灰尘、密密麻麻胡乱堆垒竟至于一本薄薄的小书也无法插入的书架里。
　　
　　《阿甘正传》上映后，许多人们热衷于引用阿甘母亲从小对阿甘说的话“生活就象是一盘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味道。”，我喜欢旧书是因为在分类严密，清洁整齐，店堂里放着轻歌曼曲的书购书中心里，必须有一个业已成形或临时拟订的清单，按照书籍陈列的位置和类别，轻而易举查找到清单罗列的新书，如果一时查找不到还可以咨询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然而绝无逛旧书店时候那种不期而至的惊喜和最为安全的冒险和掘宝的经历。阿甘母亲的话对我来说可以篡改为：生活就象是逛旧书店，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钟，从指间轻掠过去，却又回神定睛，将手指扫回攥取的是怎样一本书，它令你期待、欣喜，令你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充足的好奇心和孜孜不倦去探索和发现的兴趣，搜索——这个在网上仅次于输入密码、ＣＴＲＬ＋Ｃ、ＣＴＲＬ＋Ｖ的高频动作，更适和用于逛旧书店，这是一种没有目的，却满心期待的寻找，生活原来也可以没有目的，每一种参差多态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旧书店里看到一本旧书，写读旧书的体会（这句话绕口如令，象在旧书的迷宫里巡回萦绕，却让人着迷），李书磊在《杂览主义》这本读书笔记里，写在北京琉璃厂六福庄（？）里阅旧书的体会“我买旧书，定价在２０元以下”，他找到一本康拉德的《水仙号上的黑人》，康拉德的航海小说，在李书磊北大念书的时候，那浪漫的情怀常激起他对航海和冒险的向往，“当年的心情已成今昔，偶尔在书店角落里翻到少年时候的旧物，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刺痛”，迷失在烟水苍茫大海中的航船，行了多久，驶得多远……王家卫狂傲的阿飞，泡妹妹的时候总喜欢说“你“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没有脚的？他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 菲律宾茫茫热带雨林上空的高架桥上行走的密闭车厢里，临死之际的阿飞说“其实那种鸟根本没有存在过，他生下来就死了。”，却同样是一种隐隐的刺痛，因为他说话的对象不仅仅是自己，也是身边这个跑船为生的水手，和观众席间望着屏幕的人们。我的人生一览无遗，仅仅是用普通订书机就可以轻松装订的小册子，册子还须得排放三号以上的仿宋字，留下充足的页眉和页脚，如此单薄，以自身的经历和体会，还无法在翻阅旧书的时候袭上一种“隐隐的刺痛”，然而我爱读这样阅读旧书而有所感怀的旧书，虽然只是立在书店里反复多读几遍，不会买回收藏，因为书总还是得自己读的。
　　
　　2002.12.24 成都
　　
　　这个要算川源琐记的（5）了，一组发现旧书和读旧书的小文，断断续续的写，多是买了旧书之后，把较近一段时间买来的旧书码在电脑桌旁边，一边摩挲着旧书一边胡乱的打字。今天越写越罗嗦，竟还没有写道这一周购回来的第一本书，呵呵，还是换个标题先发了，担心老板凳不加精 ；p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