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很多人和你擦肩而过,而你对他们一无所知,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0.01公分,两个小时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重庆森林》
1.
每天都有很多人和我擦肩而过,而我对他们一无所知,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0.01公分,两分钟后,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正蹲在一个喷水池边刮胡子,我坐在边沿上啃肉松面包。很近,但彼此匆忙。他抬起头问我是否有张洁白的纸巾,我低下头仔细瞄了一眼,把手上那张包面包的纸巾递过去:只有这张。
"只有这张"是句开场白。
他把纸翻过去得到另一个稍微干净的平面,往下巴抹了抹。极其奇怪的人,在喷水池边打扮。可是你不知道,我本来就是稀奇古怪的人,所以像见到同类项一样突然想与之惺惺相惜。
2.
风走过这个城市的高楼顶端,卷起一些小记忆,飘飘荡荡。
我每天坐在喷水池边啃肉松面包,等这个人出现。
他没有出现。原来那也只是他百般无奈的一次遭遇,然后遭遇我,遭遇到我那张油纸巾。也许他不是我这种稀奇古怪的人,而是西装革履头头是道的上班一族。只是因为:
因为突然接到一单大生意而需要扮成干净干练的样子;
因为他像凤凰早班车广告里的男主角一样,痴迷于新闻忘却了洗刷;
因为他的女人喜欢与他亲吻时被小胡须扎到的感觉,于是他不敢在女人面前轮动他的宝贝刮胡刀。
鬼才知道。
3.
当对肉松面包开始倒胃口并胡思乱想到没有任何因为的时候,事情似乎有了转折。
星期六,早晨,我牵小帅出来散步,汲着一双红拖鞋,披头散发。小帅是条沙皮狗,累赘的皮耷拉在脸上,看上去很憨厚。我总是看《猫与老鼠》,满怀感慨地摸小帅的头说:你是条好狗,帅呆了。因为《猫与老鼠》里那条大沙皮狗是坏狗,而且不帅。
我跟小帅在出去时会努力维持一种优雅的姿势,步调缓慢,以向世人证明我们是好人和好狗,而且出类拔萃。
对,这就是我所谓的惺惺相惜。
经过喷水池,突然见到他坐在我坐过的位置,啃肉松包。他用很奇怪的眼神回复我同样很奇怪的眼神:"肉松包很好吃吗?你怎么整天坐在这里吃肉松包?"
我从嘴边挤出一丝诡异的笑,说:"现在觉得,不好吃了。"
4.
我们开始在喷水池前坐着聊天。叫他J吧,J可以是我比较喜欢的Jay,唱《东风破》那个;也可以是我比较喜欢的Joe Stump,美国的新古典主义吉他之王;还可以是我比较欣赏的Jennifer Lopez,性感不可方物。
所幸,J都知道这些人。
J夸小帅真可爱,小帅却抗拒着J,眼里有怒视的光芒,也许它在嫉妒,因为我跟J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松开了绳子,任它在池边晃荡,晃荡着差点跟其它的漂亮小狗打起架来。
我们抽烟。
J从嘴里吐一个虚幻的烟圈,好看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喷水池和烟圈是圈套,大的小的,我那么奋力一跳,该不是被底部撞坏脑袋,就是进入虚无,却还是义无返顾地跳。应验那句话:不是地心引力使人坠入爱河。
5.
坠入爱河。
我汲着红色拖鞋,去J那里看《重庆森林》,里边王菲拿着飞机跳来跳去,疯子一样,把金鱼捞起来又放下去。我说我真不喜欢王家卫,总是把简单的爱情阐述得特有道理。
我汲着红色拖鞋,去J那里看《东邪西毒》,里边有坛酒叫做"醉生梦死",据说喝了之后可以忘却所有的事。有个女人对黄药师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你说这有多开心。我一直想喝的就是那坛酒。
我汲着红色拖鞋,去J那里看《恋爱中的宝贝》,里边叫宝贝的女孩儿笑得灿烂无比却很害怕猫,想飞,躺在海水里让海水经过她的躯体。我说你相信我会用刀子剃掉眉毛然后飞上天堂么。
J吻我手上那道曾被铁钉尖划过的疤痕,暗笑着看我。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会那样。
爱他/她并不等于爱自己的人,永远不忍心把自己伤害,宁可持刀相向。
6.
原来,J的Office就在喷水池上方。
每天他站在落地玻璃前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坐在池边啃肉松包。从刮胡子那天起他就开始往下看,直到星期六那天我没有坐在那里,他便在附近的面包店买了肉松包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想:为什么她每天都要这样。
刮胡子呢?我轻抓着他发硬的头发问。
家里的刮胡刀突然坏了,部门主管又很喜欢部下干净清爽,只好在小超市买了刮胡刀随便找个地方处理掉麻烦的胡子。J说得很轻快,修长的手在电视遥控器上按着123456789。
我喜欢这种彼此猜疑的情节,好像在排一个悬念百出的舞台剧,绕了很多弯,最后发现彼此过于多心。
小时候看《小妇人》,小姐妹几个在家里可以搭设漂亮的舞台,琼便女扮男装当起配剑的王子或伯爵。那些灿烂的脸孔在流金岁月中似乎不再重来。最遗憾的是劳里,为什么他和琼最终不能在一起?
独自一人翻书时我总是把那些不好的情节折叠起来做记号,然后自己絮絮地补上一小段文字,把原本的内容改成自己想要的结局。曾经给《小妇人》写了个结尾:琼和劳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尽管我知道,那绝非完美结局。
7.
十一月,有秋天的味道。
光斑跌落在身上,暖洋洋。小帅不会脱毛,听那些女人抱怨宠物在家里把毛脱得满天飞,我总是依着转椅靠背咯咯发笑,觉得有点小幸福在环绕。
工作、生活,以及J,一切安好。J想要自己做代理,需要一笔钱,数目不小,我在甜蜜的浸泡下失去理智,把在这个城市苦苦挣扎多年的积蓄连同夜晚写字赚来的稿费给了这个交往才一年的男子。
恰好母亲在家乡找个瞎子给我算了个命,随后诚惶诚恐打长途电话要我固守本份,不要借钱给其他人不要跳槽。这应该就是瞎子所说的劫,属于本命年的劫。可是我没有留意,只是买了个红色橡皮圈挽起刚染过的酒红色头发。
据说红色有红,逢凶化吉。
8.
小慈说女人恨起女人来可以杀了对方,此话不夸张。
公司的雅姐跟我做同一个开发项目,因为我先抓到客户投资而灭了她老人家素有的威风,从此她便与我势不两立。年底吃饭,鱼头转到我身上,就这样被开了出来,做了十足的冤大头。坐在对面的小慈说掌握了小道消息,是雅姐跟顶头上司上床后顺便开出除掉我的条件。
小慈是很善良的女孩,有圆脸蛋和大眼睛,可惜进了这样乱七八糟的公司,原本的率真和坦白被压抑成沉默不语。
我搬走东西那天请她去对买面的西餐厅喝咖啡,给哭得花容失色的她递纸巾。其实我知道,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不止因为我要离开,而且在替自己逐渐消逝的个性和真诚流泪。
张楚在《爱情》里唱: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我想着我们的爱情会不朽,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我看见我们的城市,人情很荒凉。
9.
没有找工作,窝在J那里看了三天三夜的电影碟。
J不是做代理的人才,跟群猪朋狗友信誓旦旦地创业,然后各卷包裹分道扬镳。他买了二十支啤酒坐在阳台开始喝,没日没夜,胡子越长越长,越长越多。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日雨,就像我们两个现在这样。各自颓废各自神伤各自不求发展。
小帅看我不吃饭它也不吃饭。
为了小帅吃得下饭我勉强吃了点面条,感觉胃特别难受。
J没有管我,他为欠着的十万块苦恼,有时候还用脚踢东西表示愤怒。那天我带小帅过去,买了一袋面条,用鸡蛋下了面,煮好撒上新鲜的葱,端到他跟前。他刚接了个催债电话,一脸怒气,对着走过去的小帅就是一脚。小帅惊恐地发出低低的哀嚎,被踹到一边。
我摔了那个盛满面的碗,抱起小帅。
走出门时我想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的钱和我的惺惺相惜。
10.
换了双拖鞋,快过年了。
圣诞。一个人穿着厚实的衣服走在色彩缤纷的大街,左右男女拥抱。J为了偿还欠款,找了个不漂亮的女人做新女朋友,还是西装革履的样子,有时候经过喷水池时会看到他站在落地玻璃前往下看。
《大城小事》真是部感人的电影,黎明看到王菲拿着汽水杯子出现在大屏幕上,眼神里有说不清楚的眷恋。我没跟J一起看过这个电影,这是我们分手一年后才有的镜头。
可是我还是会傻傻地设计剧情,想象J往喷水池那里看时会不会也有同样的眷恋。小帅总是用不屑的眼神瞄我,仿佛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找到合适的工作,重新开了张存折,把存折密码丢进垃圾桶,只用卡来提款。这样子不至于再为了某个男人把下半辈子的老本一次当掉。
小慈也离开了那家公司,找到她的白马王子并过上一种简单生活。
他们总是说,好人会有好报。
好狗也是,小帅越来越花枝招展。
11.
Jay用了他老妈的名字来做专辑名,叫做《叶惠美》。
我特别想出个专辑叫做《Jay》。
不想忘记的人和事也许只能这样来记录。
12.
那一天,去7-11买汽水时看到J跟一个女人在里边挑生活用品,胡子留了一嘴圈,看上去有歌手小刚的成熟沧桑,但掩饰不了内在的幼稚和无知。我突然想起我们见面时的肉松包和纸巾。
这些俗气的东西构成了一个稀奇古怪而又互相猜疑的剧情,我自以为是地把它们写成自己想要的剧本,并且孤注一掷,忽略身边沉浮着无法抗拒的现实。也许是因为看太多电影和书,患得患失起来。
走进去,拿了橘子口味的脉动。
忘了告诉小慈,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沉浸在咖啡里的女子,现在喜欢轻松而清凉的生活,每天还给小帅沐浴和喷香水,早上醒来叠被子,晚上睡觉前点熏香。再有就是在大阳台上种几盆小花小草,凝视它们郁郁葱葱向太阳。
J看到我的身影。
奇怪,那样的眼睛里竟然有我所期盼的眷恋。
13.
大概半个月后,跟J邂逅在喷水池前。还是星期六,早晨,我牵小帅走上许久没走的那条路。有些路许久没走,不是因为什么人事物的存在,而是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很怕再走上去,又是一条不归路。
J从一个角落跑出来,不知是凑巧还是等待已久。
看见他的大胡子时我突然微笑起来。
J说他已经偿还债款,那个女人也对他失去兴趣,所以他,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想起我煮的鸡蛋面甚至想起不和善的小帅,想跟我重新在一起生活。J还说他重新看了我曾经堆在他那里的电影,虽然有些实在看不明白,可是有些让他似乎懂了什么。关于这样一个奇怪女子的理解。
我看到他的手臂有点脏,于是从包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我说J,还记得我递给你那张包面包的纸巾么?那张不干净,这张很干净。可是那是我的唯一,我给了你。
现在,我每天带两三包干净的纸巾。
不想再因为"唯一"这样的词而拼命要自己与人惺惺相惜。
END
经过J时脚下的拖鞋很听话,快速而果断。
小帅丢给J一个奇怪的眼神,似乎从未相识过。
J在后面大声喊:难道你忘记我们的过去么?难道我们没有真爱么?
J,真爱这种同样需要惺惺相惜的东西,有过的,可是它提前预演在我们一切安好的时刻里,在我们还不深刻理解彼此之时,就开始在舞台上张扬开放。可是一旦经历坎坷和波折,那个舞台都可能因为被施加太大的压力而垮掉,嘎然而止结束了任何演出。
真爱在美好时期提前预演不一定好。
患难时,才是它上演的最佳时期。
------------------------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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