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
　　
　　作者:「重楼飞雪」 发表时间 察看该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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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马力是在女友开的生日派对上。充满欢声笑语的酒店大厅里，女友依偎在高大的男友身旁，脸上挂着幸福小女人的迷人微笑。一阵寒暄之后，请来的乐队开始现场演奏，舞会开始了。
　　
　　我端了一杯柠檬汁，一盘甜点，找了个角落坐下。一直以来我就不是一个即兴的女子，预热总是很慢。我的眼光穿过舞场一对对翩翩起舞的男女，落在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上。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有一张极素净的脸，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这是我所欣赏的那种男子，穿白棉衬衣，有着极其内敛的表情，看上去眉清目秀。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人，我看他的时候正好他也看过来。于是我微笑着举起酒杯向他示意。然后我就看到他很小心地穿过熙嚷的人群向我走过来。嗨，他说，小姑娘，你的头发可真漂亮。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只好低头微笑。从小我就有一头人见人夸的漆黑长发，他并不是第一个赞美它的人。
　　
　　那个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也谈了很多东西。我并不是一个很善于言辞的女子，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和他说，似乎要把这一生的话就此说尽。总之我们很快就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仿佛曾经相知。因此在派对结束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担负起护送我回家的任务。他有一辆很漂亮的白色跑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他看起来是那样年轻。看到我的惊讶表情，他嘴角翘了起来，呵呵，小姑娘，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他好象很喜欢喊我“小姑娘”，听上去很亲切。
　　
　　深夜的大街显得安静而空旷，天空呈现出一种清冷的深蓝色，深邃而悠远。有星子在头顶上闪烁，象是美人腮边的一大滴晶莹的眼泪，让人心生疼痛。他把车开得飞快，黑黝黝的楼群和树木纷纷向后退去。清凉的夜风从开着的车窗户飘进来，我的头发就飞了起来，我的白棉布长裙也飞了起来。那个夜晚，我的心被这清凉的夜风吹飞了。
　　
　　他半路上突然就停车，我惊魂未定地抓紧了安全带，身体因为惯性还在座位上跳跃。他扭头看定我，脸上挂着坏坏的笑。然后伸手把我吹乱了的头发理顺好，说，你的头发真的是很漂亮。他距离我很近，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于是我更加不敢抬头，心跳得很快，象是要挣破胸膛。我怕看他的眼睛，怕那双闪烁在镜片后的眼睛破译我内心的秘密。我想我的心已经迷失了方向。
　　
　　下车时，他轻吻我的额头，明天我打电话给你。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疑的霸道，我喜欢这种在乎的味道。酸味过后是甜在心头。我微笑着看着他微笑的脸关闭在门外，不眠的午夜，思绪在甜蜜里徘徊，想起他白净的脸，安静的神态，心生幸福。女友曾经问我幸福是什么？她说幸福就是不缺乏爱又衣食无忧。现在她找到了她的幸福。男友对她疼爱有佳又事业有成。而幸福对我而言就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是同一个人。我相信马力就是一直以来我在寻找的那个人，这种直觉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产生了。
　　
　　马力对我头发的呵护与关爱远远超过了我自己。我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风月的最初伊始于那撩人心魄的三千青丝。苏童的《红粉》里有一个妓女叫做秋仪的，解放后被收容改造，为了躲避剪头发的命运，就从窗户里逃走了，奔了自己的爱情去，极尽缠绵之事。然而事情总是在变化的，爱情也离她远去了之后，就入了佛门，当她爱着的那个男人老浦再来找她的时候，隔着雨帘她首先抱住的是自己的脑袋。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年龄读正读初中，对情感懵懵懂懂，但是已经明白没有那三千青丝，就不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剪掉青丝就剪掉了幸福。所以我一直善待着我的头发，希望有一天会拥有自己的幸福。于是走了又走，爱了又爱，无尽无休，只是不知道我这头青丝会在哪个男人的手上被当作珍宝，现在终于遇到了。
　　
　　马力和我一样细心地呵护着我的头发，我们的幸福。时间久了却不禁心生疑惑：到底他爱的是我的人还是我的头发？终于忍不住问起，他笑意盈盈，都爱，两个我都爱。想起张爱玲说的一句话：你千万不要相信一个男人首先爱上的是一个女人的灵魂。男人的目光永远是那么短浅，他们首先喜欢的总会是流于表面的浮光掠影。至于精神和灵魂，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所以我想马力首先爱上的应该是我的头发。
　　
　　一直以为自己就这样等下去，尽管马力没有给我任何的承诺，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他会对我说：晓黎，嫁给我吧。因为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有时候走在大街上，看着橱窗里放置的美丽婚纱，心里就会感动得落泪。每每有结婚的花车从面前经过，心里就会生出异样的情愫；披着婚纱，捧着鲜花，挽着心爱男人的胳膊，在一双双或羡慕或赞美的目光群里穿行，那一定是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刻。我想马力能够给我这样的幸福。为了这幸福再多的等待我都无怨无悔。
　　
　　秋天来了，又去了。漫长的冬天也过去了，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又一个春天来的时候传来了女友结婚的消息。女友穿了漂亮的结婚礼服和新郎官喜气洋洋地迎接宾客的到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吃喜糖啊？女友微笑着调侃。我低头不语，他揉揉我的头发，不急，我们不急，对吧，晓黎？我看看他，心突然就扭痛起来，我想这个男人他始终是看不到我的内心的。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清晨可以做早餐给他们吃。流泪的时候会有人帮自己擦眼泪。
　　
　　女友结婚后不久，是我28岁生日。他送我的礼物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红色丝绒盒子，我被感动了：钻戒，他终于送我钻戒了，他终于向我求婚了。迫不及待地打开，心立即就沉了下去。那是一条光彩夺目设计精美的钻石项链，看上去很名贵的样子。可是却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轻轻地合上盒子，马力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你不喜欢？”我无力地向他微笑：“很漂亮，可是不太适合我，它比较适合那些年轻的小女孩……”“你也不大啊，这几年你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看上去顶多有20岁。”他总是会说一些逗人开心的话，每次紧张的时候 都可以缓和气氛。但是那次我觉得了难受。我看看他，终于明白“晓黎，嫁给我吧”不过是我虚幻的一个理想。他是无法看到我的精神和灵魂的，他需要的是一种爱和被爱的感觉，而不是一种真实的婚姻。
　　
　　我拒绝他的接送，不再接听他的电话。我想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他找不到我，就在我家门口等我下班。我对他说：“马力，你不用为我浪费时间了。我已经快30岁了，我需要一个家。而你是不能给我的，既然是这样，我们还是分手吧。”看到他的身影在街口消失，我逃进房间里，泪如雨下。从镜子里看到他所珍爱的我的头发，几年的时间已经是及腰长了，一直舍不得大剪。年轻的时候，走了又走，爱了又爱，无尽无休，总是会想我这头青丝，它会在哪个男人的手上被当作珍宝，现在遇到了，却仍旧是分手。
　　
　　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是疲惫地想睡，却始终无法入眠。感觉忽而在云端，忽而在谷底，噩梦连连。被电话铃声吵醒，经理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上班，借机请了长假，我需要时间来遗忘来疗伤。夏日中午的阳光金针样刺痛我通红的眼睛，我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爬起来梳头发，竟然梳下一大把，我对着镜子仔细看，不禁疑惑：它们怎么可能在一个夜晚就变得如此脆弱？我那一头柔韧的长发哪里去了呢？我攥着断发发怔，原来任凭你掩饰地再好，也还是留下了痕迹。
　　
　　穿好衣服径自出了门，找到离家最近的一家理发厅。大师傅十分惋惜地摸摸我的头发，问，都剪掉吗？太可惜了，一头好头发。我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冷冷地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是的，都剪掉吧。白底的瓷砖上，黑色的发屑丝丝飘落。半个小时之后，我有了一头有如男孩般的短发。我双手插在裤兜里从镜子里看自己，短发将眼睛衬得黑白分明，如泣如诉，在那一瞬间就被感动。
　　
　　马力没有再来找我。再一次和他相遇是在家乐福超市的门口，现在才知道这个城市原来真的是很小。他挽了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孩子出来，手里拎着东西，脸上有温柔的微笑。这个女子应该可以和他在一起很久的，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他不会有婚姻的压迫感，于是就会快乐。他看到我，站定说，你好。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我知道他一直是一个情绪内敛的男人。我朝他点点头，没有理会那镜片后复杂的眼光，逃掉了。我想，长发的女子依然是他所钟爱的，曾经我也是，但是现在不是了。
　　
　　我以为剪断了长发就剪断了对他的爱欲，剪断了爱与恨的纠缠不休，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剪不断的仍旧是长久的思念。从头开始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借口，一个冷暖自知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