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化广场上的赵丽蓉塑像相遇
雪是昨儿夜里停的,一层匀净的素白,将广场捂得严严实实,透着北方冬日那种清冽的寂静。我踱着步,脚下咯吱作响,一抬眼,便远远望见了她。
她就那样立在广场东北角,背倚着一滩冻结了的湖水,冰上满是青铜色的枯荷。这一尊铜像,比真人略高,披一身薄雪,在冬日寡淡的阳光下,泛着沉静的、暖褐色的光。我心里动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
雪地上,只有我的一串脚印,歪歪斜斜,通向那铜像脚下。站定了,仰起头看。她穿着那身再熟悉不过的对襟袄子,微微侧着身,一只手像是在胸前拢着什么,另一只自然垂下。脸上是那标志性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窝深陷下去,笑得慈祥,又带着点儿宝坻人的那种看透世情后的敞亮与幽默。铜像雕得真好,连她额头上几道深深的、慈爱的皱纹,都一丝不苟地刻了出来,此刻盛着一点未化的雪沫,像是岁月特意留下的、会发光的印记。
风不大,但贴着地皮,冷飕飕的。我裹紧了棉衣,却忽然不觉得那么冷了。这铜像是凉的,硬的,可看着那张脸,那股热乎气儿就从记忆深处翻腾上来。
我想起她在电视里,也是这样笑着,说着我们宝坻人听着格外亲切的乡音。那不是在“演”一个老太太,那就是我们宝坻胡同里、炕头上坐着拉家常的婶子、大娘。她把我们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实在、幽默、韧劲儿,带到了那么大的舞台上去,让全国人都乐,都念她的好。她说的“司马缸砸光”,她写的“货真价实”,哪一样不是从这泥土里生发出来的灵气?
太阳又钻出云层一些,光线斜斜地打在铜像的肩头、脸颊上,那层薄雪开始融化,化成极细的水痕,顺着铜像的衣褶慢慢往下淌。我瞧着,竟觉得那像是她忙活完一出戏,额角微微沁出的汗。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家”,她就是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一个好闺女,一辈子没忘了根本的宝坻人。
几个年轻人说笑着从广场另一边走过,朝这边望了望,其中一个女孩指了指铜像,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些许:“看,赵丽蓉老师。” 他们的脚步并未停留,但那一眼里的了然与敬意,我看见了。
我心里头那点属于宝坻人的骄傲,不是锣鼓喧天的那种,是像这脚下的雪,深厚,静谧,晒着太阳,自己慢慢暖着、化着,渗到泥土深处去。这尊沉默的铜像站在这里,站成了这片土地的一个表情——笑着的,通达的,历经风霜却永远热气腾腾的表情。
我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脚底传来寒意。转身离开时,我回头再望了一眼。阳光正正好地笼着她,周身仿佛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雪水润过的铜像,颜色愈发温润深沉,稳稳地立在故乡清白的大地上。
我继续往前踱步,雪咯吱,咯吱地响。身后的她,依旧笑着,望着这片她出生的、也永远记得她的土地。风好像带了点她的笑意,吹在脸上,也不那么刺骨了,毕竟已经是离春天越来越近了。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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