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梨
我远远地看着孟令海神情不安地把一袋东西放在了那里,就走了。
那是一袋山梨,它静静地躺在垃圾桶边的台阶上,像一群被遗弃的孩子。它们身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果皮上留着阳光斑驳的印记,可此刻却蜷缩在塑料袋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我想,孟令海摘下它们时,心里该是欢喜的。蓟州的秋色正浓,果树枝头沉甸甸的,山梨散发着质朴的清香。果农说“利润低,不要了”,语气里透着无奈。这原本是山野的馈赠,却在市场的天平上失了重量。他满载而归,以为能把一片秋山装进家门。
可家人们却不喜欢。这让山梨瞬间失去了所有光环。它们从“自然的馈赠”变成了“占地方的累赘”。那张附上的纸条,像是一份体面的免责声明,却也道尽了物欲时代的真相——我们习惯于用喜不喜欢来粗暴地判定价值,用有无利润来简单衡量去留。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出人意料。
当这袋被宣判“不被喜欢”的山梨到了我的家中,剥去偏见的外衣,它们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汁水饱满,酸甜适中,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原来不是梨不好,只是我们失去了品尝真实的耐心。我们被过度精致的生活惯坏了味蕾,再也认不得这种未经包装的、朴素的甘甜。
我想起蓟州的山地,贫瘠却孕育出最甜美的果实。这些山梨从未觉得自己卑微,它们在春风里开花,在夏雨中生长,在秋阳下成熟,完成了一颗梨子该完成的所有使命。即便被摘下、被嫌弃、被丢弃在垃圾桶边,它们依然保持着作为一颗梨的尊严——只要给一个机会,它们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最终,这袋山梨的归宿颇具反讽——那个将它们请回家的人,又重新焕发了它们的美好。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隐喻?我们总是向外寻求,却忽略了手边的珍宝;我们追逐高价的进口水果,却看不起本土的山野滋味。
其实,山梨的命运就是许多被低估的普通寻常的事物的命运。它们静静地存在,不争不辩,等待着懂得的人来发现。价值从来不在标签上,而在真实的体验里;美好常常不在远方,而在被我们忽略的近处。
世间万物,各得其所。山梨终究是山梨,不以人的喜恶而改变其甜美。而人的悲哀在于,常常捧着一整个秋天,却还在四处寻找春天。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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