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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三木子 收藏:0 回复:0 点击:4 发表时间: 2025.11.01 10:16:01

我,离我远去


  我,离我远去
  
  起初,是声音。像是谁在呼唤我。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些模糊不清。我应了一声,那应声落在我自己的耳朵里。我觉着声音有些陌生,空荡荡的,似有似无。寂静像一团吸足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的,声音落进去,连个回响都闷住了。
  我扶着膝盖,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这膝盖,像是两个用久了的、失了油的轴承,每动一下,都听得见里头细微的、干涩的摩擦声,虽不真切,但那感觉是实在的。走到窗边,也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却像一段征途。窗外,对面楼房的窗,一方一方,规规矩矩的,像一个个沉默的舞台。偶尔有个人影晃过去,也快得像被风卷走的叶子,留不下什么痕迹。阳光倒是好的,明晃晃地照在对面楼的玻璃上,反射过来,碎金子一般,晃眼。我记得年轻时,能看见阳光里飞舞的微尘,看见树叶上最细的脉络,看见远处山峦那一抹黛青的、温柔的边缘。如今,那一切都像一幅褪了色的画,说它的色彩还在,其实,神气却模糊了。世界正从我眼前,一步步地,悄然退远。
  心里头,便无端地想起一些旧事来。想起老屋院子里那棵槐树,该是开满一树米粒大的白花,香得能醉倒人。记得我和姥姥就坐在树下的那只石凳上,姥姥摇着蒲扇,我们一起看星星一颗一颗地点亮起来。她总说,那明亮的所在,是天河,河的一边是牛郎,另一半是织女,旁边两颗小的是他的孩子。她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姥姥已经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离开,仿佛还连带着将我生命里那一整个夏天的槐花香,都给带走了。剩给我的,只有这些越来越虚幻,却沉重的回忆。
  好在这份回忆,近来也有些不听使唤了。明明是才放好的老花镜,转眼就寻不见;想说一个旧相识的名字,那字已到了舌尖,打着转儿,却像一条滑溜的鱼,怎么也捞不上来。方才,我分明是想去里屋取一本旧相册的,那相册的墨绿色绒面,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可走到半途,脚步却迟疑了,停在了这客厅中央。我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一时间,竟是茫然。我像一个走惯了的路人,忽然在一个寻常的岔路口,迷失了方向。空白。这不是睡醒时那种懵懂的混沌,而是一种清醒的、眼睁睁的失落,仿佛脑海里有一块地方,被谁用橡皮,轻轻地、却又坚决地,擦去了。
  我想,这便是所谓告别了吧。不是那种挥着手、流着泪的告别,那样的告别,虽然痛,却还是热的。这是一种凉的、静的告别。像秋天的薄霜,你夜里睡下时,窗外还是一片墨绿,早晨醒来,却已见了白。它不与你商量,也不同你争执,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覆盖上来。杜甫晚年有句诗,说“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我如今是也感受到了那种“孤舟”的飘摇了。那些熟悉的、亲近的,那些声音,目光,气力,记忆,都像退潮时的海水,一寸一寸,从我的沙滩上撤离,留下一些空洞洞的、光滑的微痕。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搭在冰凉的窗棂上。手背上,褐色的斑点,像时间悄然盖下的印章。皮肤是松驰的,薄得像一层被揉皱的绵纸,底下青紫色的血管,蜿蜒着,该是生命之河日渐干涸的支流。
  今天,是离我远去了的。你这曾与我耳鬓厮磨的、鲜活的世界渐渐离我远去了啊。
  窗外的光,渐渐地斜了,颜色也变得更加沉郁起来,从明亮的碎金,化作了温暖的橘红。屋里暗了下去,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没有去开灯。在这渐浓的暮色里,我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窗玻璃。玻璃是凉的,光滑的,映出我一个模糊的、苍老的轮廓。
  我和自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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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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