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小说)
煤炉上水壶的铜盖在蓝火苗上轻轻震颤,沈砚把冻僵的手指贴在炉壁上,白铁皮烫得他指尖发红。窗户结着冰花,月光像把生锈的剃刀,将书架的影子削成薄片贴在墙壁上。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第三下叩门声比前两下显得迟疑,有指节蹭过门板的沙沙声像枯叶划过。沈砚从藤椅上直起身,在煤油灯的光晕中,人影在满墙书脊上晃动,惊醒了趴在《追忆似水年华》上的虎斑猫。门的铜把手转动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雪粒扑进来,把案头的手稿吹得哗哗作响。
"沈老师,有您的信。"旧书商老周裹着灰扑扑的棉猴站在门槛外,皮帽檐上的雪还在不断簌簌往下掉。他递过来一个泛黄的信封,邮戳被水渍晕开,只能辨出"1992.12"几个数字。
壁炉里的煤块突然爆出火星,噼啪作响。沈砚忽然感觉后颈有细密的刺痛。十五年前《温泉》文学沙龙成立那晚,镁光灯也是这样不断在眼前炸开白光。他还记得自己抱着鲁奖获奖证书冲出礼堂时,雪正在下着,冰粒子也是这般抽打着发热的脸颊。
"这是夹在《白鲸》精装本里的。"老周跺着脚上的雪,哈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信是在您上个月卖的那箱书里,我今天在库房整理时发现的。"
沈砚的手指划过信封上褪色的火漆印,鸢尾花纹章在煤油灯下泛着幽蓝。壁炉上的座钟开始报时,黄铜钟摆晃动的节奏突然与记忆中打字机的咔嗒声重合。那台雷明顿牌打字机此刻正躺在屋角,黑色机身上积着薄灰,如同覆雪的残碑。
虎斑猫突然弓起背发出低吼。沈砚转身时碰倒了案头的墨水瓶,蓝黑墨水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那年泼在获奖证书上的红酒酒渍。书架最上层,《北屋手记》的未完成稿正在暖气管的热浪里微微卷边,第137页的钢笔字开始融化:
"当寒夜第三次叩门时,幽灵就会带着未竟的故事归来......"
铜炉壶盖突然发出刺耳的欢叫声,蓝色火苗蹿起半尺高。沈砚看见信封上的火漆印在热气中变得透明,1992年的冬雪穿过时光裂缝,正一片片覆盖在未干的墨迹上。
门外,老周已经离去,天地皆白。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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