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著书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之六
　　
　　蚕室四壁渗着水珠，混着血腥气凝成暗红色的冰晶。司马迁仰面躺在草席上，下肢浸在药汤里，石砖缝隙间滋生的霉斑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啪！"
　　狱卒将蘸盐水的麻布拍在他渗血的伤口上，腐肉翻卷处立即腾起白烟。司马迁咬碎的芦苇杆渗出青汁，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盯着头顶悬垂的冰棱，恍惚看见父亲临终时攥着半卷《春秋》，枯槁的手指在竹简上刮出深痕。
　　"司马氏为太史，毋忘论载......"
　　剧痛撕扯中，记忆却愈发清晰。少年时在龙门山麓放牧，山洪冲出的青铜鼎上，饕餮纹在暴雨中泛着幽光；元封元年封禅泰山，他随百官跪在祭坛下，看到武帝的冕旒被狂风掀起，露出鬓角第一缕白发。……
　　狱卒踢翻药桶扬长而去，血水漫过青石地砖。司马迁颤抖着摸向枕下，半卷《刺客列传》的竹简硌着掌心。他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简牍边缘写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
　　天汉四年的雪落在兰台秘阁的瓦当上，司马迁裹着褪色的皂绨袍，将新写就的竹简浸入桐油。油灯在青铜雁鱼灯里跳动，映得墙上史官们的画像忽明忽暗。他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环佩叮当，转头望见董狐执笔立于《晋世家》卷前，双目如炬。
　　"刀斧加身时，可曾改字？"司马迁抚过腰间玉珏——那是父亲留下的太史令信物。
　　董狐的影子在竹简上晃动："赵盾弑其君，今太史令见汉武，敢书李陵事否？"话音未落，左丘明拄着檀木杖从《国语》堆中走出，盲眼望向未央宫方向："齐太史兄弟血溅丹墀，司马子长以残躯续史，不亦壮乎？"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窗棂，司马迁面前的竹简突然哗哗翻动。他看见自己写的《孝景本纪》被武帝朱笔圈划，墨迹如血；《平准书》里"物盛而衰"四字正在脱落。案头烛火陡然窜高，化作项羽焚烧阿房宫的大火，又变作孔子厄于陈蔡时取暖的篝火。
　　"小子何述？"苍老声音自梁间传来。司马迁抬头望见周室守藏室的老子骑青牛而过，牛角上挂着写满蝌蚪文的玉版。
　　"述往事，思来者。"他握紧刻刀，刀刃在"究天人之际"的"际"字上深深一勒。鲜血从虎口渗出，顺着刀柄流进龟甲纹路，那些被烧毁的、篡改的、遗忘的字句突然在虚空中浮现，化作金粉落在未干的墨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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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