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袁知县苦心积善宽囚 老举人埋名过往赎罪
　　
　　
　　这年的冬天，好多人事都十分诡异和蹊跷。比如县衙檐角的獬豸兽首突然就披上了孝衣般的积雪。袁了凡握着火钳拨弄炭盆，忽然听见前堂传来木枷拖地的声——今日要审的，是个偷了贡米的举人。
　　"大人，按《大明律》该刺配千里。"师爷将卷宗推上前时，袖口露出半截金丝楠木小算盘。袁了凡却盯着案头摊开的功过格，不为所动。而纸页间"见义不为，百过"的朱批灼得眼眶通红发烫。
　　他忽然起身，衣服的袖口带翻了青花茶盏，茶水溅上官服落到官靴上："把囚犯请到内院省身堂。"
　　袁了凡至今记得，当年那个暮春，偶遇孔先生的情景。采药去的他从慈云寺的门前经过，他看到，院内的海棠花被雨打湿，鲜艳欲滴。
　　"施主留步，吾与汝缘聚。吾观汝命格清奇，可惜流年不利啊。"那孔先生的眼角扫过他的脸颊，黄铜烟锅在香案磕出闷响，"县考童生，当十四名；府考七十一名；提学考第九名。后任四川一大尹，在任二年半，即告归，惜无子……"孔先生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凝成一幅命盘，"五十三岁八月十四丑时，寿终正寝。"袁了凡喉头涌起血腥气，他瞥见功德箱旁散落的《功过格》，突然抓起掷入香炉："既是天命注定，要这劳什子作甚！"
　　火焰舔舐书页的刹那，暴雨突降，疾风带雨击穿窗纸。待青烟散尽，功过格内里竟完好如初，唯有封皮多了道焦痕，形似判官一笔……
　　"禀大人，某已查明，当年徐州粮船在运河翻覆，七十三人获救，果如大人所言，救人者乃是在案老举人无疑。”师爷满目清明。袁了凡抬起头，面带欣慰，“……他救人性命，隐身埋名，不计名利，一大善也”。
　　“正是。”师爷递上卷宗。
　　……
　　省身堂四壁挂满黄纸符咒，弥漫着艾草香气。袁了凡示意衙役除去举人的枷锁，将功过格摊在八仙桌上："明嘉靖31年，黄河徐州段决堤，商船翻覆，先生曾散尽家财救活七十三口，可对？"
　　老举人浑浊的眼珠陡然清明后复暗淡："是又怎样……"
　　"按《太微仙君功过格》，救人一命百功。"袁了凡将面前的四枚铜钱推下桌案，铜钱准确落入功德箱，功德箱一阵悦耳动听的脆响……屋外枣树上忽然传来喜鹊的鸣叫，随后振翅而远。斜阳穿过窗棂，将功过格一一投影在粉墙上。袁了凡忽然发现那影子中竟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枣树，每根枝条都缀满铜钱大小的功德印……
　　……
　　入夜后骤雨忽至。袁了凡将功过格供在佛龛前，檀香中隐约响起县衙的升堂鼓声。他望着檐角铁马，想起在南京栖霞山，云谷师执手相送的情景，一本功过格随自己南去北往多年……
　　……四更天，他忽然惊醒，依旧趴于案上，灯油将尽。他给灯添了一点油，再次打开功过格，忽然感觉底部厚重，将夹层打开，掏出里面一张半片焦黄的旧纸。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当年在慈云寺烧坏的残页，被他珍藏在功过格内已经多年。他借着残烛余光细看，上面赫然写着：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乃云谷师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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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