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袁知县葫芦窝苦口劝农 李老栓盐碱地实心种稻
残夏的暴雨已经下了七日,葫芦窝村一片沼泽。李老栓蹲在被淹的屋顶,看着院子的土坯墙上爬满水渍,像一位老人脸上的泪痕。看着浑浊的洪水从眼前流过,两只扑棱着翅膀的母鸡——那是他养了三年的芦花鸡。儿媳搂着两个浑身发抖的娃娃,不住地抽泣。
"爹,粮食被冲走了。"大儿子水生扒着窗子往屋里看,声音发颤。李老栓没应声,只把烟袋锅子在瓦片上磕得火星四溅。去年蝗灾,今年大水,祖祖辈辈种的高粱地,养不活一家人。他望着远处龙王庙,那里供着的河神像,香灰早被雨水和成了泥。
"知县大人来赈灾了!"村口老槐树上,里正王二扯着嗓子喊。李老栓眯起昏花的眼,只见竹筏破浪而来,筏头立着个青衫文士,袍角被风卷得像翻飞的鹤羽。那人在雨中竟没有戴草帽,任雨冲刷着发髻,露出张清癯的面庞。
"老丈受苦了。"竹筏靠近屋檐时,文士伸手来扶。李老栓触到他掌心厚茧,倒像是握过锄头的手。"学生袁黄,奉旨知宝坻县。"文士解下腰间葫芦递来,里头姜汤还冒着热气,"先暖暖身子,后头粮船就到。"
三日后,村西高地搭起三十间苇席窝棚,又令衙役将县仓米熬成稠粥。龙王庙前支起三口大锅,米香飘散在空中。
这日清晨,李老栓蹲在庙门槛上喝粥,忽见袁知县拎着个布包跨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短打的江南人。
"诸位请看。"袁了凡解开布包,露出一把金灿灿的稻种,"此乃嘉善稻种,四月插秧,八月可收。宝坻虽多盐碱,若开沟引水洗田,未必不能成稻米之乡。"庙里嗡地炸开锅,李老栓手一抖,粥碗险些落地。“种稻?祖祖辈辈谁见过地里长水稻?”
"大人有所不知。"王二苦着脸作揖,"咱这地界,春天刮碱风,夏天闹蝗虫,种高粱尚且十种九不收......"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孩童欢呼。众人探头望去,见衙役们正从牛车上卸下成捆的芦苇,几个江南人已挽起裤腿,在庙前空地上用白灰画起方格。
袁了凡捡起根芦苇在地上勾画:"诸位且看,这是引潮河故道,在此处筑闸,可蓄淡水洗碱。这边洼地改作秧田,四周挖排水沟......"他手指翻飞,线条渐成阡陌,恍惚间竟似有青苗破土而出。李老栓眯缝着眼睛盯着地上那沟渠走向,忽然想起年轻时跟船到过江南,那洁白的的稻米确比高粱粒子好吃多了。
李老栓第一个站起来举手,“袁大人,那,就从我那两亩半地试种!”
插秧时节,李老栓赤脚踩进新辟的秧田,凉泥从脚趾缝里咕嘟冒泡。从嘉善请来的老农正示范插秧手法:"三指捏秧根,入土半寸深,左手拿秧苗,入泥一分三......"他学得笨拙,倒把秧苗插得东倒西歪。几个师傅都说,插秧忌讳整齐,错进错处,稻子长得更好呢!
李老栓高兴极了。袁了凡也绾着裤腿在田里忙碌,官袍下摆沾满泥浆,正手把手教个后生用高粱秸秆测量行距。"以两揸为一尺,横五纵四,这般插出来的秧苗通风见光……"
那后生学得很快,袁了凡高兴地笑着,水面上涟漪荡开,映着天光云影,竟如展开一幅水墨长卷。
……恍惚间,似乎秋日已至,金黄的稻浪随风起伏。李老栓蹲在田埂上,伸手抚过沉甸甸的谷穗,远处……
------------------------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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