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死亡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站在阳台上，轻轻往前一跳，所有烦恼就会离你而去。30层高度，84米距离，5秒的时间，和这个世界告别。还有什么比这更难的事情呢？
　　 张国荣跳下去了，张首晟跳下去了，张亮声也跳下去了，不不不，不对，不是只有姓张的才跳楼。这和姓什么没关系，只和勇气有关系。往前一小步，世界一大步。
　　 天空正蓝，阳光很媚，打开窗户，整个城市仿佛沉浸在一种虚假回忆里，美丽得不够真实。上一次的这样心悸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时候，应该还有心爱的人和热爱的事。
　　 站在桌子上，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微笑着迈出这一步。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躺在空气中，还没来得及感受扑面而来的气流味道，就被震得全身如触电般颤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
　　 “您好，您点的烩面已经送到，麻烦您下来开一下门，我进不去。”
　　 向下看了看，一个黄衣小哥正站在楼道门口打电话。我这才想起刚刚订了午饭——浪费了。
　　 “你稍等下哈，我正在路上，这就下来拿。”挂了电话，想到一会落到距他几米地方他惊讶的眼神，不禁嘴角轻笑。
　　
　　 身体继续下坠，大约是25层，一个女孩子光着身子正在晾内衣，和我面面相对，愣了有那么一瞬，忽然抱着身子蹲下，高声大喊：“抓流氓啊！”
　　 “喂，你不要诽谤啊，我只是路过，又不是故意的。”我无奈解释，只是说完这话时身体已经继续向下落去，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楚。
　　 我一辈子都是个好人，循规蹈矩，考试没做过弊，过马路都等红绿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着我喊流氓。这真是临死前的污点，想洗都洗不清。
　　
　　 才这样想着，忽然重重砸在什么东西上。定神一看，居然是23层的老太太正在向楼下倒垃圾。一只手拿着扫帚，一只手拿着撮子，而我就趴在她的笤帚把和撮子把上。
　　 “好你个老太太，我就猜一直是你在往楼下扔垃圾，你还不承认！这下让我抓到你了吧？”
　　 老太太被我的一声大吼吓得一哆嗦，两手一松，我就趴在扫帚和撮子上继续下坠。
　　 “喂，你居然松手？你这是谋杀！”我大怒。
　　 “抢劫啊！”老太太软在地上大叫。
　　 她家里的老头子急冲冲从卧室跑出来，“抢劫？抢劫什么？哪里抢劫？”
　　 “抢劫垃圾啊！”
　　 “垃圾有什么好抢的？”
　　
　　 20层的阳台外空调机上，一个光屁股男人正缩着身子使劲躲藏着。我老远就看见了他。
　　路过20层时往里一望，原来屋里夫妻两正在吵架。
　　 “那个奸夫依零在哪？”
　　 “什么奸夫？你说什么呢？这屋里哪有人？”
　　 我嘿嘿一笑，把身下的撮子拿出来，往前一扔，“咣当”一声砸到阳台。光屁股男人吓得一哆嗦，屋里吵架的夫妻也急忙跑出来。
　　 “王八蛋！你居然藏在这！”就听头上一声大吼，然后是更激烈的争吵声撕扯声。
　　 光屁股男人鼻青脸肿地从我身旁落下，不知道是比我重的缘故，还是没有穿衣服的缘故，居然速度比我还快。
　　 “急什么？赶着投胎啊？”我骂了一句。人生最后的时刻，难道不应该享受一下吗？静静回忆这辈子曾经高光的时刻，久远的初恋，艰难的高考，第一次工作以及，第一次飞翔。
　　
　　 “大哥哥，你是哈利波特吗？怎么会骑着扫帚在飞？”18层的孩子正在往窗外扔纸飞机，大概是光屁股男人落下惊动了他，抬头向上就看到了我。他扔的纸飞机在气流带动下，正围绕着我飞行。
　　 我认识他，一个很聪明的娃娃，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我觉得我不能带坏他，于是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不。人是不会飞的，我只是在自杀。”
　　 “什么是自杀？”
　　 “呃，自杀就是……自已结束自已的生命。”
　　 “什么是生命？”
　　 “这个……生命就是说我们人类活着的状态。”
　　 “那什么是活着？”
　　 这个问题意外深奥，让我一时卡住。什么才是活着？上学长大娶妻生子这算活着么？出家打坐念经说法这算活着么？夜夜欢场日日酒醉这算活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嘱咐说：
　　 “总之不要学我……”
　　 “那大哥哥你为什么自杀？”
　　 “我……”跟你这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我说失恋你懂么？“……过得不愉快罢了。”
　　 “是因为一直不能骑着扫帚飞吗？”
　　 “我不是飞。”我无力地解释，趴在扫帚上，随手拿起身边和我一起下落的纸飞机扔出去。飞机划出美丽的弧线，就像要回到1997年的夏天。
　　
　　 手机再一次打破我的迷思，震得仿佛腿都要抽筋。我接起电话，上司声音响亮得如同半夜放炮：“喂，骄阳，你怎么回事？再给你十分钟，我要的文件一定要发给我，发不来你就别干了，直接辞职！”
　　 呀，还有工作没完成，居然忘了。我嘿嘿笑起来，“好啊，来啊，来抓我啊。我就是完不成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傻逼。”
　　 “你不想活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上司大吼。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在跳楼，你又能怎么样？”我语调轻松地说。
　　 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停顿片刻，上司才尽量调低声量，温柔地说：“别这样，别这样，骄阳。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嘛。你看大家同事一场，我平时又对你那么照顾，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算想死，你完成这个项目再死嘛。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我上有老下有小，后半辈子就靠这个项目翻身了。你总不忍心看着我就此落魄吧？”
　　 我只回了一个字：呸！然后就挂了电话。
　　
　　 15层的晾衣架在阳台外面，密密挂了许多衣物。我重重砸在衣架上，忍不住惨叫一声，声音还有余韵的时候，硬生生收回。屋里小女生正在写作业，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挤出一丝笑容，指着她的作业：“第二题错了，应该选D。”
　　 她显然已经为这道题困惑了许久，问：“为什么？”
　　 “你做A点和D点的辅助线，连出的图形面积和原来的相等。”
　　 她快手画出来，问我：“是这样吗？”
　　 衣架承受不住我的力量，喀嚓一声断裂开。我就继续往下坠落，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不用谢我，我叫雷锋！”
　　
　　 疼痛感刺激着神经，死亡其实是很短暂的事情，我也知道跳楼只会有很短的时间，可是这短短的时间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让我不禁有些迷惑，怀疑起自已的决定。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跳楼的？难道真的只是要寻找飞翔的感觉，还是被天空中的美丽色彩引诱一时不慎掉下来？这一切到底是何苦由来？
　　 我……忽然有些不想死了。
　　 我掏出手机打给死党未央，他就住在对面大楼里。
　　 “喂，未央啊，我有个事需要你帮一下。”
　　 “什么事？快点，我刚叫了地主。”
　　 “那个，我正在跳楼……”
　　 “我靠，这么劲爆吗？在哪，我这就发朋友圈。”
　　 “滚！你趴窗户瞅就能看到，我已经跳下来了，现在大概在12楼左右。但是，我……忽然不想死了。”
　　 “好，我来想办法。”未央答应得极为决绝。“但是……没成功的话，死了不要怨我。”
　　 “……我不怨你，只是，我们这么好的朋友，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鬼陪着你的。”
　　 “我看到你了……”未央动作很快，他家有一架望远镜，随时都能看到我这边的大楼。“你想办法往右边移一移，你右边那一排有三家在阳台外设了晾衣架，然后楼下还有一个遮阳棚……棚子没什么用了，刚有个光屁股的男人把棚顶砸开了。”
　　 那位大哥动作好快，比我快这么多！我惊叹着，脖子夹着手机，一手拿着身下扫帚往楼边一顶，身子顺势移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就砸在一处晾衣架上。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就又砸到一处晾衣架，接着又一处。
　　 “谁这么缺德？又往楼下扔东西？”一把好听的声音在耳边一瞬而过。
　　我疼得晕头转向，呼吸间就随着一堆衣架杆刮到遮阳棚，然后又砸到一堆软绵绵的肉团上。光屁股男人平躺在我身下，洇出大片血迹，不知道是摔死还是被我砸死了。
　　
　　 剧烈的疼痛从周身袭来，手机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隐约还能听到未央的声音：“喂，喂，你还活着吗？”
　　 不想搭理他。我微微睁眼，看着遮阳棚大洞里，那浓郁得似乎要滴落的蓝色，怔怔出神。
　　 我以为我会飞翔，可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会死亡，可是我没有。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可是并没有。
　　 这只是，又一天的，开始。
　　
　　
　　
　　 骄阳帖杀依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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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纵横泯恩仇，我的游戏我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