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国客衣冷 归家秋梦长
　　——袁了凡先生的诗意人生
　　三木子
　　袁了凡是明代末年重要的思想家，但同时他还是作家和诗人，这或许在当今是许多人不知道的。其原因无非是他的诗的华彩被传世名著《了凡四训》的巨大光辉所掩盖罢了。他的诗是盛开的朵朵小花，曾经绚丽地绽放，如此而已。
　　目前所知，袁了凡的诗作大多随写随弃，消失在了红尘滚滚的沧桑岁月。侥幸存世的仅是他全部创作的一小部分。收集在他的《两行斋》卷八中的诗计200余首。其内容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去国客衣冷”的军旅生涯的雄浑长啸，二是“归家秋梦长”的乡愁低吟。
　　袁了凡早年间的诗，多游历唱和之作，如《灵岩四咏》《咸阳怀古》《登华山绝顶》；多友朋和答，如《别石司马四首》《赠隐凡上人》等，可以用“一身流落三更梦，万卷沉酣十二秋”句来概括，这是他的惊世名句。在写尽“驱车适洛数千里”“十年三阅黄金榜”的举士之艰辛困苦的同时，更是心怀“自有寒梅待我开”的自信、执着和梦想。令人瞩目的是，袁了凡为官宝坻短短不足五年时间，却是他诗词创作着眼下层，走向平民百姓生活，格调为之一变的开始。他写了一些反映农民困苦生活的作品，如《催租吏》《农父篇》《农父叹》等怜农诗。可以清楚地看到，此时，他的诗明显受到了陶渊明、杜甫、白居易影响，他的怜农诗“其诗风与杜甫〈三吏〉〈三别〉一脉相承”，“与白居易的〈卖炭翁〉媲美”。
　　袁了凡从戎赴朝，于戎马倥偬之中，写下了一些反应赴朝参战军旅生活的诗词。这段不长的军旅生活是他人生中的精彩华章，如《借兵朝鲜呈国王》《朝鲜闻报》《朝鲜歌》《重至定州朝鲜地》《哭杨总兵》《咸镜报捷闻归田之命》《同刘玄子东征》等，给他带来的是“三军剑指青羌树，匹马霜飞乐浪虚”的豪气迸发，也有“弓藏鸟尽应无恨，尚恨林深鸟未除”的失意惆怅：“昔宰渔阳今渡辽，弯孤吐月落云雕。可怜一夜心头血，化作全罗万里潮。”（朝鲜闻报二）；“读尽五车惟白发，空提三尺又辽阳”“东邻国破青山在，北海潮生子夜长”；“报国捐躯御虎狼，天山一箭泪千行。不辞独树频遭雪，但愿群枝尽向阳。”（朝鲜闻报四）。尽管出生入死战沙场，战功赫赫，他自己却受到了不公正对待，遭小人诬陷，然而他依旧满怀忠心报国之志，寄希望于“但愿群枝尽向阳”。让人感到残酷的是，这只不过是袁了凡的美好愿望而已，不久，他就在无奈中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罢官回家。
　　袁了凡告老还乡，归还故里，度过了他的风烛残年。他“结庐分湖之畔”著书立说，编修史志，倡印藏经之余，还写了许多诗词。这一时期的诗词尚理质实，平易简淡，洗尽铅华，无所娇饰。如：
　　 南风变晓禽，北风吹冻林。匣中闲短剑，夜半抚孤琴。松竹疏秋雨，芜霏隔暮阴。吾衰勿复道，幽径落花深。——《闲坐》
　　 幽人结隐居，吾亦爱吾庐。雨霁钟声近，庭空槐影疏。著书忘岁月，多病罢樵渔。林卧观尘界，呼童自种蔬。——《赵田新居二》
　　被贬还乡，他并未绝望，依旧对未来充满期待。既有“生意谁寥落？高飞亦有期”期盼，也有“意气老犹壮，高歌对夕阳”的豁达，当然还有“跌坐容我老，焚香日影斜。如何忘旧隐，落尽故园花”（赵田新居三）的伤感，和“谁知梁栋木，抚枕已成灰。”（赵田新居六）的愁怨。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暮年的如期而至，袁了凡诗歌的思想境界达到了新的境界新的高度。比如在《紫栢可上人六十》中写道：
　　 “六月十一是何日？悉达宫中钟磬鸣。花甲已周尝世变，苦辛历尽见人情。新愁黯黯寒烟积，故里萧萧春昼晴。我已七旬君六十，莫留燕市滞浮名。”
　　他在感叹“周尝世变”“苦辛历尽”的同时，表达了对所谓的“燕市”“浮名”蔑视和不屑。在另一首诗（《八月十四夜月》）中，他写道：“争传十五中秋月，我道今宵月倍清。光到夜阑愈觉胜，魄从虚体转生明。玉轮尚缺偏含采，桂影将圆正戒盈。满处不如亏处好，笑看岩畔欲逃名。”可以看到，此时的他，身在暮年，面对得失，了然于胸，坦然面对，对虚与实，圆与缺，盈与亏的认识达到了新的境界。
　　 春风曾不到茅庐，草满寒畦手自锄。坐对冰壶无一事，从今不读旧时书。《自遣》
　　 浔阳江上鹧鸪啼，茅屋清灯隔水西。独坐孤蓬伤往事，寒鸦飞尽楚天低。《浔阳夜泊》
　　可以说，袁了凡的诗作，欲到老年，欲显出一种冲淡苍凉之美：
　　 吴江枫落时，夕阳澹桑柘。悠悠有所思，独坐青松下。《有所思》
　　 清泪湿罗帷，怜俜悲病鹤。当庭不肯歌，昨夜梅花落。《送金生》
　　 红尘飞不尽，日日马蹄忙。独坐深山里，秋风扫石床。《偶题二》
　　 秋深木叶稀，人老自多病。茫茫大梦中，夜静闻钟磬。《秋坐》
　　如果说袁了凡的一生是一部人生壮歌的话，那么，他的诗歌就是伴随了他的生命的交响乐。如梦多彩的童年是它的序曲；不断进取中获得成功的喜悦，同时伴随着挫折与失意，是它主旋律；宝坻善政，挥戈东征，将他的生命华章推向高潮；暮年被诬遭贬、回归田园的落寞是他的悠长的尾声……这一切，都可以在他或歌吟或慨叹或应答中找到对应的旋律。经历了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的洗礼，他的诗繁花似锦，果实累累，厚重、理性、豁达和包容。他独坐青松下，看枫叶飘落，面对病鹤，充满怜悯，不肯歌唱；任秋风将石床扫净，不留一丝污点和尘埃；他深深品尝到了“人老自多病”的暮年况味，他知道，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这场梦的戏剧已近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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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