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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苦瓜1 收藏:1 回复:1 点击:2789 发表时间: 2012.10.22 21:08:50

生命相约 


  生 命 相 约 
   
  (中篇小说)
   
   (1)
   
   父亲这个称呼是在爸爸去逝之后,我给爸爸单位领导打电话报丧时才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当时也没注意这个称呼上的转变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心理上的不自觉,这种不自觉是那么地自然,又是那么地沉重。难道爸爸他活着的时候只能是爸爸,只有他死去了才能是父亲?爸爸与父亲只是个称呼上的不同罢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这是一个使我很难用语言能说得清的。说得清,说不清,反正我们俩在这个人生世界上建立了一种生命相约,那就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他就不会有我,现在我承认是这么回事,可是在我小的时候是怀疑的,我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去问妈妈,妈妈骂爸爸是个老不正经。
   “你这个要帐鬼,天生就是和我作对的主。是不是?”
   从我记事时起,这句我最不愿意听的话常常从爸爸的愤怒中吼出来,这也正是我们父子关系的真实写照。我当然不承认我天生就是和他作对的主,只是觉得他才是一个天生就与我作对的人。在任何时候,不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精神他好像永远都是我的天王老子,说一不二。
   当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就用耳朵贴着妈妈鼓鼓的肚皮说,这小子肯定不是个听话的主。妈妈喜气地说,你咋知道是个小子?咋能不知道!你没觉得他的小脚踢腾的有多欢。
   在当时我踢腾的有多欢已经记不得了,只是记得在离开妈妈温暖的肚子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寒冷,那么的可怕。我被冻得浑身紧搐,人世间咋这么难受啊?我想哭,想喊,想再到妈妈温暖的肚子里,可是已经身不由己了。我只好静静地等待死亡,永远不想再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
   接生婆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地用手擦搓着我的身体,用湿布条清洗着我的口腔、鼻腔,用巴掌拍打着我的后背,可是我浑身瘫软没有了呼吸,已经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只有默默地等待着归途,等待着死亡。接生婆忙乎了好一阵,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她自己先“唉”了一声,然后对窗外蹲在雪地里抽烟的爸爸大声说,这孩子不行了,你进屋吧。她就要收拾家什要回家了。
   妈妈躺在火炕上无奈地流着泪,嘤嘤地哭出声来。
   爸爸急了,摔掉手里自制的纸旱烟,带着一身寒气冲进了屋里,一手拎起我的双脚,把我全身倒立在半空,照我的后背就是一巴掌。大声吼道,臭小子,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个听话的主。他的骂声还没有落地,我不知是由于他的骂声刺激,还是由于他下手太狠打得太疼,只觉得浑身一抽,一口粘粘的液体从肺喉中涌出,“喔,啊……啊……”地大叫起来。爸爸他惊呆了,眼睛瞪老大,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接生婆赶紧把我抢了过去,一边包裹一边大声地说这孩子命大,这孩子命真大。我不知是受了委曲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冷太难受了,这一嗓子竟然没完没了地大哭不止,宣布了我在人世间生命的开始。“呵呵呵,哈哈哈”爸爸他也没完没了地大笑起来。一时间,我们父子俩的哭笑声溶合了在一起,形成了人世间最动听最有动情的交响乐,使整个裹在冰天雪地的矿山世界一下子充满了欢快热烈的活力。
   一席之隔房间里的叔叔大伯们激动地大声问道:“是小子?还是丫头?”
   “是个带把的。”爸爸兴奋地高声回答。
   “喝酒,咱们喝酒去。他妈的个巴子,咱们也有后了。”
   整个工棚里爸爸年轻工友们都高兴地大叫起来。
   “快去叫老张嫂子来帮招呼一下,走,咱们喝酒去。”
   爸爸兴兴地把我抱了起来看了一会然后一下子把我丢到妈妈的怀里,自豪地说:“哎,你看。这小子还真他妈的像我,天生就是一个找揍的主。”
   我的出生给我和爸爸之间带来了一种生命相约的不解之缘,从此,我的屁股在十六年的成长过程中也就常常长在了他的巴掌上。
   
  (2)
   虽然我从长相、脾气、性格各方面都很像爸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都不顺他的眼,就像妈妈说的,老没老样,小没小样,天生就是父子相克的命。就在我出生还不到半个月,他见了我就烦,就生气,就租用了一个雪耙犁把我和妈妈从二密铜矿送到了吉林通化市,又转汽车经过三天的路程送回了辽宁庄河老家。
   他对小脚的奶奶说:“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气死人了,白天睡觉打都打不省,一到夜晚就是大哭小叫的,闹腾得不让人活,不但我下零点班睡不成觉不说,就连隔壁的邻居们也都甭想睡觉,我真想把他扔到雪地里冻死算了。”
   爸爸说的是实情,他是矿山井下最艰苦最劳累的凿岩工,工作是八个小时三班倒,加上上下班赶路的时间,每天在外至少是十几个小时,再说当时实行的是计件工作分配制,多劳多得。爸爸是家里的老大,爷爷死的早,他为了奶奶两个叔叔两个姑姑还有我和妈妈全家人日子过得好一点,就得拼命地工作。所以一回到家里除了吃饭之外,就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说了,在矿区每一栋低矮的土坯房里间都是相通的,只有带家属的房间才用草席子相隔,这家吃的什么饭只要那家的鼻子通气就会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家咬牙,放屁,打呼噜只要那家的耳朵不聋就会听的真真切切,就连夜晚做爱时间的长短,高潮起伏的程度他们也会心照不宣。就别说我在那深更半夜撕声裂肺的嚎叫声了,常常吵得他们心烦意乱唉声叹气。 
   奶奶听了不但没烦反而就乐了,满脸的皱纹拧成了一朵花。
   “小时哭哭闹闹,长大肯定会有出息。”
   妈妈擦着眼泪揭发爸爸说:“还有出息呢,都快活不成了。在孩子出生的当天,他说为了庆贺,一出去就是喝了个大醉,半夜被人抬了回来,在家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不说,第三天还说这孩子太吵,大黑天的真把孩子扔到雪地里去了。没法子,我只好抱着孩子跑到别人家过的夜,自己也不想一想,哪一点像做爸爸的人。这不,嫌烦,还不到半个月就把我们娘俩送回来了嘛。唉,气得我连奶都憋回去了,孩子这两天也吃不饱,能不闹吗?”
   奶奶沉着脸照着爸爸的后背砸了几拳头,就去找人写了字幅,半夜贴到了村外路口树杆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路过君子读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睡不睡到大天亮,奶奶妈妈其实都不在乎,只要我能吃能喝,不生病,她们就满足了,就像奶奶说的,人世间难呀,哪个人来了不哭不闹不折腾能行吗?
   爸爸回去上班还不到两个月,有一天夜晚突然冒着风雪回来了。奶奶妈妈都吃了一惊。
   奶奶说:“不年不节的,也不捎个信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爸爸没有回答奶奶的话,而是扒开我的被子看了看说:“这小子近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说的是他近来还哭闹吗?”
   “尽说些不着吊的话,谁家的小孩不哭闹。不哭闹的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彪子。”奶奶瞪着爸爸接着又说:“你小时候还不如他呢。”
   “我是说,我是说他,他生病了吗?”爸爸有些急了。
   “生什么病?我看是你有病。”奶奶火了。“有话就说,没话就别放那臭屁。孩子好好的,你怎么了?” 
   妈妈笑了,她劝奶奶说:“他爸是想孩子了,您不要生气,看他急火火地大老远回来了,不是有长进了嘛。”
   “你说的是狗屁,我长什么进了?我说,我说的是,这小子就不是咱家的人。”
   爸爸的一句话顿时让奶奶妈妈都惊呆了,她俩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如何开口。停了好一阵,妈妈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大喊了一声你不是人,就摔门跑了出去。
   奶奶盯着爸爸好一阵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看你家里的也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
   爸爸也傻了,说:“我说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接着爸爸讲出了这次回来的原因和经过。那是在五天前,天已经黑了,有一个老者敲门,说是过路的,要讨个宿。爸爸一看老人家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冰天雪地里已经冻的够呛,就把他让进了屋坐在了火炉前,爸爸给他倒了一大碗热茶,经过交谈知道了老人家是到山东干手艺活的本地人,在过年回家的路上病倒了,在济南一停就是三个多月,钱也花光了,走到这儿离他家还有三十多里路,没法子只好借宿明天赶路了。
   爸爸打开了酒葫芦倒上当地产的烈性白酒,拿出了花生米和矿上发的保健馒头让他吃喝。睡了一宿第二天吃完早饭,老人家在要上路前,他问爸爸是不是当过兵,还受过枪伤?爸爸好奇地笑了笑没做回答。他也笑了,他说,我还知道你两个月前得了个儿子是不是?爸爸有些奇怪地发呆了,小声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我走南闯北的,多少也懂得点相术、巫术什么的。你是个善人,会有好报的,只不过是最近你那小孩有点小灾小难。爸爸没等听完就眼睛瞪得老大,追问是怎么回事。他告诉爸爸说我不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嘴里的一口早烟还没吐出来,就被呛了回去大咳不止,差点背过气去。
   老人家告诉爸爸说:“这孩子原来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童子,因调皮捣蛋把一个香炉给摔坏了就偷偷地藏了起来,没想到偷跑到人间投错了胎才到了你家,出生时因为害怕不敢哭出声来,差一点又跑到了阴间里去。是你的一巴掌让他受到惊吓才叫出声来,这才使他留到了阳间。可是每个月一到阴历十五那天,天宫就要点灯,这个时候,他就害怕王母娘娘来找他,肯定会吓得昏死过去大病一场。这孩子本来就不是你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会走人的。”
   爸爸的脸变成了铁青色,一声不吭地蹲在了地上。老人家告诉爸爸不要太着急,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事的。就这样,爸爸赶了三天的路,连夜冒着风雪回到了家。
   奶奶找回了妈妈仔细地一想,是有那么回事。上个月十五那天天一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抽风昏死过去。当奶奶和妈妈把我抱到老中医李大夫家时,李大夫给扎了几针就没事了,说是受了惊吓,以后注意点就好了。奶奶和妈妈也没当回事就过去了,谁知这回听爸爸这么一说还真都吓得不轻。奶奶赶紧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妈妈紧紧抱着我急得浑身发抖,她们真的害怕我离开她们回到天国那边去。爸爸一看全家人都吓得六神无主,就安慰她们说,不要紧,也可能是那老头胡说呢,明天就是阴历的四月十五,看看情况再说吧。没想到第二天傍晚天一黑,我还真像上个月一样犯了病,李大夫给扎了几针说是又吓着了。他们把我抱回家后,爸爸就从行李包中拿出了那老人家给扎绑的一个小纸人和一只小纸船,小纸人身上写着我‘王双成’的名字,他趁着天黑,在小纸船上点了根蜡烛放到河套里顺水冲走了。回到家后他马上关上大门,在屋里门框的上方贴上了带回来的字符。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咕着,老子在这儿立马横刀,天神小鬼别进来。然后就指着我对奶奶妈妈叔叔姑姑们严肃地说,王双成这小子死了,我给他送到天堂里去了。咱家这孩子以后大号就叫王义,小名叫狗剩,听到了没有?从今天起百天之内不许有任何活物从他身上翻过,不光是猫狗,就连人也不行。接着他又对奶奶妈妈说,还得给这小子认个干爹干妈,干爹必须是跑腿子,也就是不着吊的二流子,干妈必须是个破鞋娘们儿。妈妈急了问,这是为什么?爸爸说,那老头说了,这孩子属羊的,俗话不是说十羊九不全嘛。再是,二月的羊是最难养活的,秋天的草吃完了,春天的草还没长出来。认个烂爹破妈好活人,不然的话,这孩子遇三必克,不死也得落个残疾。
   妈妈急了,奶奶流泪了,都说俺这孩子的命咋会这么苦啊。
   
   (3)
   晚上我睡在热炕头不说,还得用桌子板凳把我隔开,怕的是妈妈睡觉不注意会从我身上翻过。白天我除了在挂得高高的摇篮里睡觉之外,就是长在妈妈的脊背上,不论是下地干活还是上厕所一刻也不能离开。百天过去了我平安无事,奶奶高兴地还杀了一只大公鸡来犒劳妈妈。
   夏天到了,我和妈妈又回到了矿上。爸爸白天好像很喜欢我,可是一到晚上他就烦。我除了睡着之外是不让他碰妈妈的。刚开始时他给我好吃的哄我玩,可是我吃完之后还是不领他的情。有一次,我睡醒了发现爸爸趴在了妈妈的身上,我就大哭大叫地抓破了他的脸。他狠狠地照着我的屁股打了几巴掌,我不服,杀猪似的哭闹没完没了。隔壁的张嫂生气地大骂爸爸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和孩子争高低,真是没脸没皮。爸爸气得说我天生就是和他作对的主,便大头朝下地去睡了。晚上有仇,白天就没有好脸,不论他怎样对我好都改变不了我对妈妈的保护,就这样,从那时起我对爸爸从情感上就系上了一个难解的疙瘩。现在想一想,觉得有些好笑,从内心来说,还真是有点对不起他。
   妈妈的肚子大了,妈妈的肚子又小了,我家的炕头上就多了一个小孩子。妈妈说是我的小妹妹。我烦她,她不但争去了我的炕头,还争去了妈妈的怀抱妈妈的奶头。有一次妈妈不再家,我把一块馒头塞进了她的嘴里,她开始哭,后来就不哭了,眼睛瞪得老大,好怕人。爸爸进屋来赶紧抱起妹妹,从她嘴里扣出来馒头,她才又哭出声来。爸爸打了我的屁股,问我为什么?我说她吃馒头就不吃妈妈的奶了。在我的脑子里认为妈妈的奶本来就是我的,是她来了才抢了我的奶,我吃馒头就不吃妈妈的奶了,她吃馒头也会不吃妈妈的奶,她不吃妈妈的奶,我就会再吃妈妈的奶了。爸爸打了我,爸爸不在了,我就打妹妹。爸爸再打我,妈妈不让打,他俩就打起来了。再后来,我和妈妈睡,妹妹和爸爸睡,就这样我家形成了两伙。不过,爸爸上班了妹妹还是要和妈妈睡,我很生气。
   快三岁了,我还不会说话。爸爸急得大骂,这小子会不会是个哑巴。妈妈生气了说,你少骂几句,他就说话。爸爸果真是闷闷不乐很少说话了。这还真灵,没过几天我突然就会说话了,而且说的不是单个字,而是一句国骂。那天我看到邻居家的铁锅里熬的粥正冒着气泡,觉得好玩就掏出小机机往里面撒尿。邻居找到了我家,爸爸照着我的屁股就是几巴掌。
   “妈了屄,这么小就这么坏,长大了还了得了吗?”
   这回我没哭,反而有点得意地笑了。爸爸又是几巴掌,把我打疼了,我一急不知怎么竟然会说话了。爸爸的巴掌停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再来一遍。
   “妈屄。”我又重复一遍。
   爸爸这回巴掌没有落在我的屁股上,而是硬硬胡茬子使劲地扎在了我的屁股上,虽然也很疼,但是很开心。
   “我儿子会说话了,我儿子会说话了。来,再说一句‘妈了屄’。以后想捣蛋就往我嘴里尿尿,别尿人家锅里就行,听到吗?啊。”
   那天爸爸高兴,他请叔叔们喝了酒,又喝了个大醉,夜晚又是被人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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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虽苦,但能清热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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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梧澧 Re:生命相约  回复时间: 2012.10.30 10:58

    从此,我的屁股在十六年的成长过程中也就常常长在了他的巴掌上。 好句!
  苦瓜好清爽,有个性!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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