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盼儿康天下父母心 同病怜千古祖孙情
　　
　　 却说戴灿捧着丽菜子汤正要与躺在病榻上的若兰服下时，只听门外小护士们顿时慌作一团，一个劲地大叫：“不得了了！特护温室里的孩子高烧不退了，急救！急救！！”唬得半躺于床头的若兰像丢了魂似地，也顾不着自己虚弱的身子，蓦地不知哪儿来得一股气力，猛然就从床上起了身，慌乱间哪里还曾留意戴灿手里端着的汤碗，“哐当”一下，一个好好的瓷碗儿就被撞个粉碎。若兰也不在意，赤着脚一个劲地冲到病房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嘶哑着不住地叫道：“我孩子怎么了？怎么了？大夫，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此时楞在病室里的戴灿与若菊晃过神来，方才若兰的那个惊人之举着实让二人吓了一大跳。突然，她们发现脚下满地狼藉的瓷片儿上及地板上都浸上了斑斑血迹，不由心头一凉，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移到几乎瘫在门外的若兰身上。当她们发现若兰的脚掌已被地上的瓷片儿扎得鲜血淋漓的那一刹那，斗大的泪珠儿便不住地往外落，特别是若兰的亲妹子若菊，完全就跟变了个人似地，一改先前温和、安静的状态，一股脑儿扑到了姐身旁，一面不停地安慰着几近崩溃的姐姐，一面也歇斯底里地大喊救人！
　　
　　 然而，她们的拼命努力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嘶声力竭的求救被这群白衣天使们置若罔闻，孤立无援急需帮助的当事人在那一瞬间却被当做了可以任意抛弃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此时的两姊妹就这么赤裸裸地敞露在一群披着天使盛装的魔鬼面前，在原本以为是最安全最幸福的天堂里，却接受着一种炼狱般地最无辜的惩罚，这无疑是命运之神给这俩姊妹以及她们家庭每位成员开得一场天大的玩笑，而这玩笑的始端却仅仅源于一个最基本的医学常识——对于难产患者要立即进行破腹产手术，然而，天使们却恰恰没有这么做。
　　
　　 但是，这玩笑并没有因一位母亲无休无止的呼喊而结束，这仅仅是一场噩梦的开始。而当这出玩笑的另一位男主人公登场时，在这个漫长的噩梦开始，却上演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而又欲哭无泪的闹剧。
　　
　　 傅高仁，这位儿子命悬一线的父亲，父亲严重中风的儿子，正承受着有生以来最为沉重的考验，此刻的他心里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就在前不久，他的亲生妹妹傅高慧就是因为癌症在洁白的病床上与世长辞，难道这样的打击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吗？他接受不了，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所以，当他刚刚将一位年已垂暮的老人从死亡边缘拽回来后，便又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这个刚刚出世命悬一线的孩子这里，想用尽自己的全部来拯救他，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而所有做的这一切仅仅出于一个最简单的理由，那就是他希望这个小生命就在不久的将来，能用最稚气的童音，叫他一声爸爸。
　　
　　 于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和兴趣在医院大厅对同样心急如焚的若竹与鑫艳问明情况，也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对刚刚产育不久的结发妻子嘘寒问暖。此时的高仁虽已疲惫不堪，但孩子弱小生命的存留让他异常亢奋，他不愿孩子就这样死去，如果孩子就这样夭折，那他的生命也只能跟至高无上的法律开下玩笑。
　　
　　 他是这样想的，同样也会这么做。所以，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医院保安与几名男医生的一再阻扰下，他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我要见孩子！我要见孩子！！”声音斩钉截铁，力气大得惊人，他成功摆脱了众人的束缚，迅速地奔往看护孩子的特别温室，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全身的狂热顿时变得僵冷起来。
　　
　　 在这间小小的重症监护房内，孩子已从温箱里被人抱了出来，沉寂着，躺在旁边的一张小床上。一个小护士正在为他摘去小手上的针管，看这情形，她们八成是要放弃治疗，直接给孩子判了死刑！思及此处，高仁原本近似疯狂的情绪更难自控，他不由自主地朝孩子这边奔来，将那正想给孩子“善后”的小护士用力推开，一把紧紧地抱住孩子，说道：“儿子！你一定要替爸爸争气，快醒醒，醒过来呀！”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让推倒在地的那个涉世未深的小护士也不禁吓得哭出声来，慌张着跑出了门外。
　　
　　 未几，那小护士便将护士长领了进来，一幅很委屈的样子，一头扎进护士长怀里，不停地抽泣起来。这时的护士长倒是一改往昔做派，蓦地母性大发，好生地安慰起她的下属来。不过，这样的一种温馨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和蔼可亲的护士长便又恢复到她一贯所持有的那张冰冷面孔，不知道这样的一种冰冷是她的工作让她对于生离死别早已司空见惯的原因造成的，还是她自身骨子里就早已侵入着一种“冷”的元素。
　　
　　 “不要再这样疯子般的胡闹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喊一千声哭一万句也无济于事。何况我们已经尽力了，早先我是提醒过你们这些家属的，难产的孩子成活的几率本来就很低，就算救活过来，落下终身残疾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现在竟然是这回事了，你们做家长的也要懂得接受现实，你们两口子都这么年轻，回头再生一个不就是了，何必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请记住！这是医院，肃静！”她将一通连珠炮似地话语如一支支恶毒的冷箭射向了一位痛苦着即将崩溃的父亲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高仁先是沉默着，默默的落泪。突然他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很恐怖，他失态了，这是这个平时特别注重形象的公司业务经理在大庭广众下第一次失态。但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为了他的孩子，为了保住自己生命中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别说失态，就是亿万人说他变态那又如何？
　　
　　 渐渐地，他不笑了，安安静静地抱着他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呆呆地坐在了病床的地上。而正当小护士以为父亲情绪平稳想从他手上抢去孩子“善后”时，这位平时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却蓦地站起身来，将孩子放到了床上，迅速地冲到了护士长面前，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疯狂地嚷道：“救他！救他！救我孩子！今天你们要是不把我儿子救活，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说毕，他两只架在护士长的手更紧了，平素嚣张跋扈的护士长此时已成了疯狂父亲手下的羔羊。
　　
　　 高仁的这个惊人举动似乎将一间偌大的医院半数以上的人员全部惊动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脚掌还在淌着鲜血的妻子，两个心急如焚的小姨子以及一直陪伴在她们身边的鑫艳、戴娟。看到丈夫这个疯狂的举动，以及已经“死去”的孩子，本已万分憔悴的若兰的心彻底碎了，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里，处处寒风袭人，阴森可怕，突然，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从室外冲出的两名保安乘着高仁在注视妻子的一瞬间，猛地捉住了他的两只胳膊，拼命地将它们从护士长的脖子上卸了下来，随后摁住了他的身子，让他动弹不得。
　　
　　 “快报警，杀人了！杀人了！”刚刚摆脱束缚的护士长于第一时间想到了报警，她要告高仁杀人，这实在是叫周围人难以理解的，所以大多也当热闹看看罢了，并没有付诸行动。
　　
　　 但这之中，有一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用力撇开堵在病室门外蜂拥的人群，一股劲儿冲到了那个还在大喊杀人的护士长面前，也不管三七二一，横竖就在她那满是赘肉的脸上狠狠地就是一耳光，然后又猛地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痛得她只顾叫娘。
　　
　　 等她回过神来，望那打她的人时，不是别人，正是多次与她口舌交锋的小丫头若竹。没等她开口回应，就听若竹张嘴就骂：“你这个黑了心瞎了眼的王八羔子，你家祖宗十八代都是狗娘养的是吧！救死扶伤原本就是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责任，现在倒好，你们不仅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巴不得看见人家妻离子散了你们才安心！你们就是一群毫无人性可言的畜生！我倒问问你，我那小外甥现在还有呼吸，还有体温，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当初我姐早就要求手术，你们为何迟迟不做？现在我姐都被你们弄得不省人事了，你们哪个伸出手来帮衬一把？如今可好，贼喊捉贼，倒说我姐夫杀人啦，现在我姐我外甥都被你们弄得命悬一线了，你们倒说说谁才是真正在杀人？我今儿可把话撂这儿了，如果，我姐和我外甥他们之中如果有一人丢了性命，不用我姐夫出手，本姑娘一个人就能跟你们玩命！”说完，便将身旁柜子上的那只花瓶砸个粉碎。
　　
　　 坐在地上直摸膝盖的护士长仍然没有示弱，只见她突然举起旁边的一条矮凳，想要朝若兰砸过来时，“哇”的一声婴啼，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一直沉沉昏睡的孩子身上。
　　
　　 是的，孩子哭了，虽然这哭声是在他出生将近三十六小时后姗姗来迟的，但它却大大的给这周围冰冷的空气注入了一丝温暖，对他母亲那洒落满地的鲜血与父亲从不轻弹的泪水送来莫大的安慰，也给这间充满敌意，充满残酷的小小病室带来的一点缓和的机会。谢谢老天，这恐怕是那个一直软瘫在地神情呆滞的父亲此刻最想说的一句话了。他从床上又抱回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任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大声的哭泣，放佛想说：“孩子，哭吧，哭吧，大声的哭出来，爸爸在这里，谁也别想伤害你！”他笑了，笑得很真很甜。
　　
　　 “高仁，高仁……傅高仁！！”劫后的欢喜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唤他，抬头看看，原来竟是自己多年的老同学王佳芝，他连忙抱着孩子起了身，客气的问道：“佳芝，你怎么在这里？”佳芝道：“哦，赵局的贵公子昨天也在这家医院出生，按理说，我们家跟他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我哥因为工作忙，抽不开身，我就替他来问候问候呗！好巧，正好你的宝贝儿子也在这儿，来，把你儿子抱过来，让我这个阿姨看看。”说着就来伸手来接孩子。
　　
　　 高仁条件反射似地往后躲，这个奇怪的动作让一片好心的佳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前面这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当年那个跟自己一起上山下乡的死铁了么？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个身着白大褂，文质彬彬的男人来到了高仁的身旁，拉着他紧抱孩子的手，客客气气地说道：“傅同志，真的很抱歉，对于这两天我们妇产科同志的工作失职我感到羞愧，也对您及您的家人爱子心切的行为表示理解，您放心，竟然您的小孩现在有了生命迹象，我们就会尽全力来进行救治，并且尽可能的让他康复，不留后遗症。还有就是对您的夫人我们也用最好的药物医治，这期间所有的费用一概免去，以此来弥补我们的过失，您看行吗？”
　　
　　 听到这里，机敏的佳芝马上明白了其中的端倪，也立即安慰道：“高仁啊！您看人家孙院长都向你表明他们态度了，你就暂且宽宽心，别在这样折磨自己了，担心身体，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来维持呢！”
　　
　　 听了这样的劝慰，全身每一处肌肉，每一根骨头，甚至每一个细胞都疲惫地昏昏欲睡的高仁还能说什么呢，唯有一句谢谢了，将这出本不该发生的闹剧画上了句号。
　　
　　 孩子这边如何施救，若兰能否醒来的话头我们暂且搁置一下，且说说城北医院高仁父亲傅功诗这头的情况，老人本来身体很好，去年痛失爱女的打击让这位年过六旬，性格开朗的老人一下变得抑郁苍老起来。此时的他躺在病床上，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他仍旧显得心情沉重，其中一半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将来半身不遂而拖累到他的家人，另一半则是他日夜期盼着出世的孙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曾抱过来让他看看，于是，他不住的叹气，心里乱极了，说不出滋味。
　　
　　 坐在他身旁，为他刨着橙子的是他的大女儿高敏，她总这样劝父亲：“爸！您老也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高仁的那小家伙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您现在什么也甭想，什么也甭干，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把身子养好，等您一康复，我相信那小家伙也就会闹闹嚷嚷的在您面前呢，到时候恐怕您想清静就不成了呢？”说完，便向父亲嘴里塞去一片橘儿。
　　
　　 听到女儿的安慰，老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容，说道：“是啊！要是有孙子在多好啊，到时候，我这身子如果争气，就能教他写字，画画，下象棋，玩泥巴，哈哈，那该有多好啊！”老人这样美好的憧憬着。
　　
　　 可惜，身旁他的老伴武玉珍却显得并不乐观，她对老头儿说道：“你呀，先担心下你自己的身体吧，到时候别让我为你端屎倒尿就成。至于孙子，八成是没指望了，生下来就跟死人一般，就算救下来那以后的情况还好得了哪里去，要是脑子真有问题，我看你怎么教他写啊画的。这也怪你，吃饱了撑的，瞎宠儿媳，自己也就那么点工资，平时区区抠抠的，偏生媳妇一怀上，人参，燕窝硬往人家嘴里灌，这下可好，人家非但没搭你的情儿，将来还给你弄一白痴来，到时你就知道什么叫省心了！”
　　
　　 这样些刺耳的话，让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咳嗽不止，他气啊！气自己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老伴，在他的记忆里，年轻的玉珍不是这样啊！
　　
　　 女儿听见父亲又咳嗽了，连忙一边劝母亲少说两句，一边上前抚摸父亲的前胸，而就在此时，憔悴不堪的高仁出现在他们面前。
　　
　　 后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