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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宿犁 收藏:0 回复:0 点击:3272 发表时间: 2011.01.25 09:53:47

鹅司令


  
  作者:吴强
  
  
   从悬渚钢铁厂门口顺十五度斜坡往下蜿蜒两百米,赫然敞开在眼前的是一片绿草萋萋的方家溪滩。你还记得吗?当年有两个小孩赶着群鹅,不知道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几趟。老的鹅卖了,年轻的又孵出来,家里鹅蛋堆得贼高,吃不掉就送人。到后来,据说,只剩一个小孩,照样在这趟路上来回赶了一年多。先离开的一个是我哥,他跟爸坐小包车嘟嘟嘟去宁波了,余下的一个是我。
   斜坡两旁是郁青的杉树,杉树林外是毛竹林,毛竹林外是农田和草地,农田草地外又是杉树林和毛竹林。若有外乡人不走大道,从路旁的坎头跳下去抄近路的话,准会迷途。没准一直走到窦岙,走到巡检司,走到六敖,走到健跳,然后掉进琴江,变成不需要问路的鱼。
   当时我是“鹅司令”,确切的说是“养鹅小司令”。如今想来,那头衔是极好玩的。我不是正儿八经顺大路下去,往往抓住鹅颈,从高高的坎头一只只扔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鹅们顺着草坡唰啦唰啦翻滚到下面的田里,闷声闷气地挺将起来,将脖子卷成活结,假装自杀来威胁我,然而那粗韧有力的脖子马上弹拆开来。我喊一声,齐步走,它们就恹恹不乐地颠着大屁股跟在我后面。我呢,为避免枯燥,从不选相同的路段走。因此,驾驶路线是不固定的,有时直线,有时曲线,有时是波浪线。我大声吆喝,灵活地转着“方向盘”,总会踩到姓氏不同的蚂蚁、蚯蚓、屎壳郎。它们有的姓李,有的姓张,有的大概也姓吴。
   鹅们思想老不集中,一边走一边叼吃冒绿的嫩草。植物的芳香激发它们的食欲,妨碍它们进行严肃的哲学思悟。不然,没走到方家溪滩,一准进化成厌世思想极浓的叔本华。有时候我异想天开,学它们一样俯下身去吃草,如果能像它们一样以草为食,就可以整天混迹鹅群,不用回家。天黑了,带领它们直接往草丛中一钻就完事。可是青草尝起来像腌晒过的老笋干,嚼不动,更不用说咽下去了。在队伍行进过程中,假使我跑得太快,鹅们就会不满意地停下来,嘎嘎地抗议,你这个鹅司令怎么当的?超速了,已经上一百二十码都不知道,出了交通事故撞死人怎么办?既然那么多鹅谴责我,我只好吐吐舌头表示道歉。当然,鹅的自尊心是很容易满足的,跟底层农民差不多,马上就会忘掉心中不快,继续跟我后面摇晃。我喊立正,它们就立正,我跑过去狠狠踢它们的黄蹼子,骂道,姿势错了,简直是稍息,哪有立正了还外八字啊!这样骂过之后,我跟鹅们的恩怨就算扯平,于是继续朝前漫游。
   在我哥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已经不习惯于将鹅群直接赶到方家溪滩去。当时,除了溪滩上有草之外,其他地方也有。要是我愿意,我完全可以把鹅赶到山上去。我之所以没有把鹅群赶到山上,是害怕它们慢慢进化成食肉动物。譬如,它们在伸出脖子吃草的时候,不小心将附存其上的青虫、蚂蚱吃掉。或者甩动脖子将从它身上爬过的蚂蚁舔掉。这样下来,它们可能会逐渐习惯于蛋白质和血液的鲜味,胃的审美结构发生变化,胃酸浓度加强,甚至嘴巴里长出锋利无比的獠牙。发展到后来,它们可能一哄而上,三口两口吃掉我,骨头都不剩一块,然后像逃犯一样跑到山上躲起来。想到这些情景,我直打哆嗦,牙齿格格响半天。
   作为鹅司令,我为没有管好部下深表遗憾。我们横穿田垄时,鹅们会沿路吃掉稻子、麦子,刚揠下去的番薯藤叶;吃掉洋芋叶、毛豆荚,吃掉芋秆、小青菜、包心菜、大白菜……所有一切植物基本上都吃,哪怕有毒的植物。奇怪的是,它们从来没有被毒死过。这个事例该讲给动物学家听,请他们好好研究研究。
   赶鹅的时候,为了减少鞋底磨损,我经常脱掉鞋子光脚走。稻田里有水时,踩在上面会浅浅地陷下去。泥鳅、黄鳝在脚底下钻来钻去,蚂蝗会悄无声息爬到小脚肚上吸血。于是,我将蚂蝗扯下来,放到兜里,回家后洒点盐,咸死它。然后从扫帚上折一根细竹枝,将它从屁眼往嘴巴顶,整个内翻过来放太阳下晒干,就可以做成橡皮扣扎东西。
   方家溪滩面积大,呈扇形展开在方家与枫坑两个村子间。溪滩外面的水正好能没掉我脖子。通常我站旱地上打水漂。看石子顺着水面一起一落朝对岸走,往往走到一半就沉下去,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这样,我就看不下了,为了帮助石子顺利到达对岸,我脱衣下水,口中衔着石子,狗爬式横渡溪流,到对岸后,吐掉石子。那镜头在旁人看来似乎滑稽荒诞,但于那时的我,是很有意义的。
   那段赶鹅时光像煎得发焦的砂糖,如今品尝既甜又苦。独处的童年,没有玩伴,常常一个人走到空旷处自言自语,或者与动物、植物,或者与山,水、泥土、石头乃至虚空说话。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都没有改变。但是也有好处的,可以超级变态地连续坐在房间里一个月不出去而内心安详,一点都不烦躁。与人交际时间少,一个人独立思索的时间就多,这难道不是好事?
   我坐在那里观察鹅群:那些鹅很少有长时间嘎嘎叫的,基本上是低着头吃草,不大说话,那样才会吃饱。它们必须在夕阳西下被赶回家之前填饱肚子,才能安度漫漫长夜。假如不吃饱,整个晚上嘎嘎叫着不好受,还要影响别人睡觉。在臭不可闻的鹅窝里过集体生活,得学会一声不吭,哪怕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你也得忍受,明白不,笨鹅?可是鹅呢,却摆出比人更聪明的表情,不听我教训。我越想越气,大声叱喝鹅群,你们不准交头接耳,听到没有?否则罚立正,坐飞机,杀头——卡嚓,好看。鹅们就不敢说话,主人是司令,是皇帝,有生杀予夺的的权力,咱惹不起你不惹总可以吧,别对我们摆谱装牛脸。
   如果逢着雨天,从方家溪滩往回赶,就得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像传说中的大侠,手中捏的竹枝如同一把杀人于无形的武器——相传从前日本国有个最厉害的剑侠,将自己的宝剑插在河中,从上游漂下来的叶子都会完好无缺地绕过它继续漂向下游——这说明我的境界还不够高。我拿着竹枝沿路砍杉树,口中发出“嗬哈”声,鹅们直发毛,主人您又怎么了?牵牛经过的老农见了直笑,我可不理睬这些。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回家之后得赶紧找把脚刀磨起来,磨了十年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一根针?
   一年之后,爸带着我挑了满满两大篮子鹅蛋上宁波,找他原先部队里的老上司——海军司令马勇。马大人和他妻子一看到我就喜欢,决意将我留在他们身边,作为养子抚养成人,供我完成最好的教育,我爸当时一口答应……这是后话了,以后另起炉灶叙述。
   我眼前出现这样一个镜头:清晨,一只只鹅被提着脖子扔上拖拉机,用尼龙网将拖拉机拖斗从上到下网起来。司机将龙头摇响,突突发动起来,鹅在拖斗里跳啊跳,眼巴巴看着我。我呢,好象无动于衷,闷声不响。拖拉机则冒着浓烟拉走所有的鹅,在厂门口转弯处消失了。半晌,我忽然想起什么,气喘吁吁地跑到方家溪滩,蹲在那里,学鹅嘎嘎叫起来,拼命叫,直到把嗓子叫哑叫不出来为止。
   静静的溪流上,水雾团团弥漾开去,我蹲在雾气里,越陷越深。我站起来,从人的状态转换成鹅,纵身一跳,潜入溪流,直到许多年后,才允许自己换一副崭新的灵魂。
  
   2011-1-24 重改于大湖塘
  
  
  
  
  
  通讯地址:浙江省三门县文化馆 吴强 邮编:317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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