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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花荟 收藏:0 回复:1 点击:3073 发表时间: 2010.12.31 20:00:09

老 赵


   老赵七八年了,一直独个在街面上摆水果摊子。
   起先他和老伴月英一块儿摆,但是生意不好了,月英就失去了耐性,再不上摊位了,老赵就独个守着。
   月英是老赵娶来的第二个媳妇。
   说来老赵命苦,娶第一个媳妇,还未迎娶时,因为媳妇有病,让医生检查,说她那个病,必须得治好才能结婚,否则有生命危险。媳妇的娘家为了让女儿治好病,就把婚事一拖再拖,让老赵一下等了七年。老赵吧,是个实在人,再加上他父母双亡,上没兄嫂,下没弟妹,没个拿主张的人,他自己也因为家里贫穷,生来的实在相,高攀不起,只有就低家的门户。
   按说,他这个媳妇娘家的门户并不低,老泰山是人民教师,两个内兄,一个在部队是军官,没回来;一个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分配在了城里工作。他这个媳妇呢,人也很漂亮,脸白,身段好,说话温柔,软绵绵的不会大声,特别会体贴人,怕人冻着,怕人饿着,怕人气着,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主儿,却偏偏有个难医的慢病,走遍东西南北,瞧了好些郎中,老医治不好,不能结婚,因此掉了身价。闺女的娘看着让老赵等了七年,还不见闺女好,心里实在愧对老赵,也真的怕误了两下的前程,就急得左右团团转,又去讨教医生,医生还是那个话:“这个病不同于其他疾病,不可莽撞,必须得养好病才能结婚。”这娘家却再没耐性等下去了,就自己去找门路,想着条条大路通北京,真的没路可行了吗?可找来找去就是没有路,便听信偏方,去找一个方圆几百里地都有名气的“活菩萨”、“治病大仙”想办法。
  这“活菩萨”、“治病大仙”是个小半老头,五十岁左右,小眼睛,短胡须,为了显示他有威严有风度,故意戴了副流光眼镜,在嘴上常年罩着双口罩。这“治病大仙”问了问八字,掐了掐时辰,念了念易经,说有破解的办法,只不过得破费点了。这闺女的娘听说有路,就一下高兴了,花费就花费,破解就破解,为了闺女,她情愿忍舍啊!这样,治病大仙得了些许钱财,笑眯着眼,口气温和地授于了她一个绝密的办法,要她第一步怎样去做,第二步怎样去做,第三步又怎样去做,这个连环套起来就叫做“冲喜”,这个办法百分之九十八的灵验,必须得心诚,心诚则灵啊,否则,失败也是有余的,那就怪不了任何人了,那是你自带的命该如此了,咱两下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麻烦。
   老赵的丈母娘一心为给闺女治好病,圆成两个人的前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两下说好,好赖不会找“治病大仙”的麻烦,并让“治病大仙”掐指推算了一会,给女儿定了喜庆的日子,准备让女儿出阁。
   话说老赵得知这个信息,也没的话说,就等到时日,按农村的风俗习惯,把媳妇儿迎娶了过来。媳妇儿进了门来,还算挺好,面带微笑儿,迎送顾客。顾客们走了以后,她又主动抹桌理顺小板凳,收拾屋子,而后进灶房里烧水做饭。第二天也没事,还回娘家串了个亲戚,大家在一块又说又笑,好不热闹。谁知第三天,媳妇儿却犯病了,一头栽倒在灶房里的墙角里,口吐白沫,眼白上翻,任由老赵撕破嗓子呼唤,再没有醒过来。
   本来就无依无靠的老赵,显得更孤单可怜了,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如果不结婚的日子,还算平稳,因为他一个人习惯了,无忧无虑,不思不想。但既然结婚了,他就打算开始好好地过日子,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为了两个人的天下,更为了自己未来还没有出生的小生命,他真的要好好拼上一阵子,把日子打闹得红红火火。谁知,自己的命运是如此可怜,路途是如此的曲折!这一打击,使他再无力翻个子了。他狠下心,决定单独过一辈子,再不找对象了,一因为经受不起打击,二呢,经济上也不允许,自己老实正直,不会投机取巧,弄不下钱。
   五月的狂风一般是不会刮的,除非到了雷雨交加的时候。
   老赵在村子的背后岭半坡上有一块小麦地,因为坡势陡,夏雨水土流失,土地显得很贫瘠,种什么农作物都不出奇,丢掉吧又不舍得,庄稼人就是这样,凭的就是两只手,靠的就是几亩地,出的就是几分力,手和力气常在,再使唤也使唤不完,土地却不行,舍了就没了,没了地,就等于砍掉了庄稼人的手,干什么吃去?
   既然舍不得,老赵就逢什么季节种什么农作物,进入冬季种小麦,小麦下来种玉米,玉米地里再夹杂种小豆。虽然收入少,总比不种强,收多少是多少,老天给你八斗,咱就要八斗,强要也不会给你,你安分着过,轻省。
  与他隔地坎的是村里刘关的地,刘关的地和他的地本来是一大块,因为现代的社会庄稼人都是小户口,不同于早先几十年以前了,一家多口,父母生下弟兄姊妹一下就是好几个,口里大,现在不同于那个时代了,都是优生优育,顶多生一个二个就拉到了。所以,分地的时候,大块的土地,一家人用不了,不得不划分开来,分给两家或三家人用。
   刘关的地和老赵的地是一样的土质不用说,坡势也是如此。因为种什么都不出奇,一大块地在种成两样庄稼,收入就会更不好了。所以刘关就随着老赵,老赵种什么他也种什么。
   话说这刘关,也是命苦,他的年岁和老赵不差上下,两个人在村里一块长大,一个本分,一个老实,这个逢东西不抢,那个遇东西不拿,互相谦让,互相尊重,很合得来。正好两家土地分到一块,更加深了两个哥们的义气,你干他的活,他干你的活,不论你我,不分里外,中午在田头干活不回家,刘关的媳妇来送饭,刘关非要分开,二一添作五,让老赵吃一半儿。谁知天上的机关怎么按着,一个刚刚天亮的早上,刘关在被窝里刚刚坐起,要穿上衣,却疼得啊呀惨叫一声,倒在了床上,再没有起来,丢下了结婚只有四年之久的媳妇月英,还有才长三岁多的女儿兰兰。
   夏月山区的天说变就变,说要落雨就起风,起了风就没好风,刮你个昏天黑地,刮你个狂风暴雨,暴雨从天上倾倒下来,就吞噬了整个大地。
   那天,老赵正好在村里的后坡上开始收割已成熟的小麦。说是成熟了,其实是因为坡陡,地里存不住水,缺少水分供给,旱死的。小麦因为土地的贫瘠只有尺把高,用镰刀收割太艰难了,一次用手只能拢抓住一点儿。如果长势好,这几分地是经不住老赵收割的。而现在就不同了。老赵人大、力大、手大,似乎有劲儿用不上。他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却无人诉说,只有把委屈闷在心里,沉住气,在一下一下地收割。
   正忙活着,却听得闷闷的一声雷在头顶上滚过,他这才注意到天空已是乌云密布,怒云翻卷着急急地向西狂奔,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旋即就起了大风,飞沙走石般地肆虐着刮起来,玉米颗粒般大小的雨点子,也在天空中重重地投掷下来。
   老赵的经验,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雷雨,来势凶猛,猛雨最容易伤人,不妨暂避一下子。
   他本能地迅速跳开脚,拿着镰刀,向地后方奔去。地后方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小路的西边不远处有两孔土窑洞,是村里张三家的羊圈,一孔圈羊,一孔是闲置着的凉圈,大张着口,没安门儿,平日里放着些干草,预备羊儿过冬;盛夏的日子,羊儿从坡里回来,浑身汗湿,让它们先在凉圈门口歇歇 凉,再进羊圈,这样可以预防感冒。
   老赵疾步向凉圈那儿狂奔,不想背后刘关媳妇月英也匆匆忙忙大步飞跑过来,边走边喊:
   “没想到下大雨了,这雨来得太猛了!”
   老赵回头看了一下是月英,并没减慢脚步,喊着说:
   “你也来避雨?”
   月英边跑边回答:“我刚吃完饭来到这里,就赶上了下雨!”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狂奔进了凉圈里。
   进了凉圈来,两个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外边,猛雨更大地哗哗哗下起来。两个人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尤其上身,衣服紧紧地贴在了身上,雨水儿滴答滴答地从衣服上淌下来,活像落水鸡一样显得窘迫。
   老赵把上衣儿脱下来,使劲地拧干了上面的雨水,又在脸儿上和头上擦了一把,就抖了一抖,要往凉圈墙上的一根绳子上搭,月英说:
   “别急,让我也用你的衣服擦一把,我没带毛巾!”
   老赵顺势把衣服递给月英。心想,月英能用自己的衣服擦她自己的头和脸,也是能看得起自己,因为她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似乎显得很近乎。心里就很乐意,有暖暖的感觉,把衣服递了过去。不由顺眼看月英时,发现她浑身上下湿透了,两鬓边的辫子因为水湿,紧紧地贴在了脸上,显出湿了水后几分女人的秀气,再加上她蓝白相间的花格子布衫,紧紧地贴在了肌肤上,把她的胸乳高高地凸出来,竟然把个老赵看得眼发直了,心腾腾地跳起来,再不敢直眼相观了。
   这时,一个闪电撕破阴沉的长空,照得屋子里全亮了,紧接着,一声“咔嚓”的炸雷惊天动地,似乎在每个人头顶上炸过,不知是因为过分的惊惧,还是什么缘故,月英吓得“呀——!”的一声惊叫,猛地扑到了老赵的怀里,老赵也不知什么原由,刚强的男子汉一下子来了,出于保护的本能,把月英一下子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此那次凉圈“遭遇”之后,老赵感觉有一股深深的歉意,总觉着对不起死去的刘关。有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可那次,因为特殊的缘故,自己不仅摸了朋友的妻子,而且还紧紧地抱了她,虽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举动,但仅此,老赵就感觉内心里通不过了,就开始有意躲避月英,而月英,却不然,相反倒处处寻找与老赵相处相近的借口。
   终于有一天,两人碰面,而除过他两个人之外再没有别人,月英单刀直入:
   “老赵,为什么躲避我?”
   老赵唯唯诺诺不敢大声:“我没有呀!”
   月英:“还没有!那一次在后头岭上,我远远地看见你背着个犁头,在往前走,就吆喝让你等等。不吆喝不要紧,这一吆喝,你反倒加快地跑了,好像害怕我追上你!还有一次,我老远看着你在田头干活累了,坐在地坎上休息,就径直去你那儿,转过岭头到了你那儿时,却不见了你,等了你老大一会,也没等着。你肯定是见我走过来,才有意地走开了,避着不见我!”
  老赵被月英的快刀子嘴巴数落得竟没有一句话出来,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那时有事。。。”
   月英说:“现在还跑吗?不会说现在还有事吧?”
   老赵说:“没有。”
   月英口气放缓和起来,脸上也带出笑容:
   “老赵,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已经想了很久。”
   老赵心里紧张起来,却是胆怯也推不过了,就硬着头皮低低地说:“什么事?”
   月英含情脉脉:“我们成为一家子好吗?”
   老赵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马上接口说:“不、不,那可不行!”
   月英追问:“为什么?嫌弃我是一个寡妇吗?”脸色就变了。
   老赵赶紧惶恐地说:
   “哪里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月英说:“那你为什么老躲闪着我?又为什么不答应我?”
   老赵说:“朋友之妻不可欺。你是刘关的媳妇,我和他关系不错,前次在张三的凉圈我抱了一下你,就感觉愧对刘关了,再占有你,我不成了罪人了?以后咋有脸去见刘关!”
   月英却一下笑了,轻声地说:“赵哥,刘关如果有困难,你会帮忙吗?”
   老赵:“那是肯定的!朋友讲的就是义气,靠的就是互帮,他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
   月英:“那我的困难是他的苦难吗?我是他的媳妇,他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却苦了,我这苦,他如果在阴间有知,会替我难受吗?想帮我又帮不了,不更替我痛苦吗?能不为我着急?如果有好心的人来和我结成一家子,帮了我的大忙,是不是也帮了他的大忙?他是不是就会因此而对我放心了?这样他会怪你吗?你又和他关系好,他知道你的为人,不更会感谢你吗?他还会认为你是欺负了他的媳妇吗?”
   老赵听着听着,心里为之一动。
  
   后来不多的时日,老赵终于想通了,和月英好起来,帮她挑水拾柴禾,犁地推磨拉碾子,不久,两个人就结了婚。
   再后来,适逢春雨,家乡因为小浪底水库,移民搬迁了,迁到了条条水泥路的县城,县城里座座高楼平地起,一辆辆车子穿梭过,门面房的生意更是目不暇接,顺着街面房朝前望,街面房和水泥路直伸前去,看不到头。自由市场就有好几个,那个人流呀,是拥挤不动,那个货物啊,是应有尽有,你想到的东西都有,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老赵的家庭住居呢?公家作了统一安排,在城郊划了一片地方,移民搬迁的乡亲,每家一座小院子,上下八间房子,水、电、暖齐全,公家处处都照顾到了。另外,考虑到庄稼人进城没了土地,等于断了他们的胳臂,没工作,没工资,缺了食源,就每人每月补贴五十元钱,外加上一定数量的小米和白面。余下来的呢?让大家慢慢适应环境,自负盈亏,看着市场去做点生意。
   老赵刚刚结婚一年多,前头月英带了一个闺女,叫兰兰,五岁多了。到县城不久,就去小学里上学了。而月英,在这个时候,为老赵生下一个胖小子。胖小子睁着眼睛,看着世界,舞动着小手,蹬着双脚,欢呼得像小老虎似地,老赵小三十岁上,得了个贵子,高兴得心花怒放,走路的姿势,都像要跳舞似地。因为兰兰上学,宝贝儿子吃奶,在花费上就大了,而且正常的花销,也不比老家乡下,可以随意的,这不免使老赵微微皱了眉头,幸亏他单身多年,多少有一些积蓄,才压住了心跳,更何况他有了儿子这个苗头,大好希望在后头,相比较来说,这难中之难,就不值得一提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年之久,老赵是当了半年的家庭主妇。他手脚勤快,疼爱女人,又珍惜孩子,屋里屋外的活他全包了:早上早早起来做饭,让兰兰吃过,再送她上学;中午把饭做好以后,按放学时间,再把兰兰接回家来,中间还要疼爱关照月英,和宝贝儿子涛涛。忙活了半年之久,老赵不仅学会了照顾人、体贴人,为了满足月英的口味,还学会了几道风味小菜。现在,他终于熬出来了,月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带孩子了,而兰兰呢,也熟悉了学校的路径,正好街坊的孩子,和兰兰同岁同学还同班,两个人相跟上来往,再不用大人接送了。
   老赵腾出空闲来,这就考虑该做个什么生意了。
   在老家乡下,庄稼人凭的就是几亩土地,才可以生活下去,而在县城,没土地没工作没工资,就得做个什么生意,多少进点钱来维持生活了。做大生意,自己没那么多钱投资,就有钱投资,也没有那个脑子,还没有人缘关系,且冒险性大。而做小本生意,能行,既不冒风险,还不用多投资。就赔也赔不到那里去。但做什么生意好呢?老赵思来想去,在街面上转悠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定准做个卖水果的生意,这个既轻省,又自由,投资少,还见利快,推上小车就是水果商店,晚上可以推着回家,早上又可以推上出来。
  这样定下来之后,老赵就从老家带上来的木料之中,挑出了好些适用的窄条板来,自己动手,仿照街面上摆水果摊子的箱子,左量右量,上比下比,用小锤叮叮当当的钉成了一个很像个模样的水果移动摊位箱子来。而后,扯来几尺粉红色布料,铺到里面,又批发了水果摆到里边,就正式上市做摊位的主人了。
   卖水果是个耐性子的生意,有顾客的时候,热情接待,介绍水果的品类和优缺点,为他们打点包装,临走说一声:“欢迎再来!”没顾客的时候,就坚守摊子,切不可心急暴躁,把表情儿带在脸上,或随意离开,让摊位跟前没人,天天坚守很为重要。公路边上,过往行人,大都是些常来常往的人,要么是到机关上班的人,要么是去做什么生意或去办什么事情的,要么是在街上没事闲转的,看着你这边有个摊位,常在这儿蹲,一年四季都这样,就记住了,认为你能坚守下来,肯定信誉好,秤杆儿公义,不会蒙骗人,就每次都喜欢来你这儿买,不会去另一家。
   老赵是个实在人,每次卖水果给人过斤秤量的时候,总要让出些许,让顾客高兴,绝不亏待每一个顾客,大家都很喜欢他,为之他的人缘络绎不绝,虽说赚的利比同行少,但买的人多,就赶上了,还多多有盈余,不到一个月,就净赚五百多。对这个数字,老赵是喜出望外,从来不敢想的,而今,他一个庄稼人的豪迈精神终于来了,他感到底气足了。
   到第三个月老赵摆水果摊子的时候,月英也来了,她在家里再也呆不住了,因为随着老赵摆摊的时间越长,他的水果生意就越好,第二个月的收入就多出了第一个月三百多,这样下来,让月英眼睛也亮了,索性,把她的孩子涛涛,送到了乡下,交给了娘家母亲看管,她也来奔生意了。
   时日过得很快,转年八年过去了,老赵的儿子涛涛都八岁多了,在小学里上学,月英的兰兰,十三岁了,在初中上三年级,而市场上的生意,因为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没钱的人都做生意,有钱的人却不买东西,为此市场转为萧条了。虽说老赵和月英合伙干着每月收入个七八百,但一点不能满足月英的口味了。几年的生意红火,使她的欲望日益膨胀,有着更充备信心,而忽然的急剧直下,又是她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鼓不起来了。
   有老赵在摊位,她开始不好好守摊了,在街上来回转悠,和熟人一说话就是老半天,回来了开始还问问这一会子卖得怎么样,知道不好,后来索性问也不问了,就更多地找借口去办这事,办那事,或去学校接孩子,其实是把更多的时间去离摊位十几米远的一个网吧转了。网吧里的老板是个女老板,叫芸芸,年龄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是南方人,说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和月英很能说着话。老赵每次回家的时候找不着人,去她那里找,月英都在和她说话。
   慢慢的,老赵从月英的口中听到了很多月英从来说不出来的新鲜词汇和话语,以前她根本说不出来,而今却说得很顺口,如:“扣扣聊天”“视频对话”等。
   没过多长日子,老赵做梦都没想到月英死缠住和他商议,要买一台电脑,老赵惊异,买什么电脑呀?要那玩意何用?月英就大讲电脑的好处,说玩着很开心,能看电影,能看戏,能看新闻,能查资料,还能上扣扣,和别人面对面视频聊天,你看得见他,他看得见你。以后玩的话,叫你看看对方的真人。老赵死活不同意,不放口,说:“要那干啥子用,没用!”月英就天天缠着老赵要,软施硬磨,还嬉皮笑脸的。老赵未免心动了,松了口气,说:“要那玩意干啥啊?几千块钱拿得起呀?”
   月英看到老赵口气活了,就高兴了,赶紧说:“要不了几千块,芸芸的网吧里有便宜出售的,一个电脑主机,带上显示屏,还有音响,再配带个电脑桌,便宜一千元给咱!”
   老赵听说一千元真的买的下,又改口了,因为他原意是不想叫月英买。听人说,那东西不是好东西,迷人、坑人、害人,人上了瘾,就无可救药了。说:“那东西买不得,坑害人的东西!”
   月英说:“你老时代了,那是新现代玩意儿,里边的学问可深了,看戏、看电影、查资料,什么都有!买下以后,我们的兰兰和涛涛学习也用得着!”
   老赵就无话可说了,他不懂那里边的玩意儿,它还能看戏看电影查资料,挺能!对孩子的学习还有用?老赵就再不作答,默认了。月英是自己的媳妇,不会骗自己,或许她说得对,别人的说法是错误的。
  几乎是老夫老妻了,月英见老赵答应下来,趁着跟前没人,在老赵的脸上使劲亲了一下。
   余下来的日子里,月英每天里就在家玩电脑了,天天玩得如痴如醉,心花怒放,有时候竟然忘记了孩子放学,误接了孩子,让孩子在学校那边等得哇哇哭。或者忘记了做饭,老赵摆摊子回来饿坏了,还没的饭吃,只有亲自上阵做了。月英当时心里很有歉意,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便不以为然了。有时为了玩,顾不得做饭,就用方便面打发孩子,或给点零钱,让在街上买吃,前一段时间,竟然开始用扣扣和别人聊开了天,聊天的时候打开视频,月英看得见对方的人样,对方看得见月英的长相,从这个钟点聊到那个钟点,又从那个钟点聊到另一个钟点。有时候老赵睡了一觉半夜里醒来了,还看着她在给人憨聊,也不知道疲乏。老赵看她玩电脑什么也不顾了,就看不过了,说:
   “你少玩点不好吗?看你玩得也不知道休息了!这些天水果摊子我不指望你守了,你每天只要把三顿饭做到,把孩子管好,我也知足了。你却为了玩电脑,什么都不顾了。老大人了,天天玩那玩意儿,有啥意思呀?又不能当饭吃。”
   这样一说,月英却是满脸不高兴了。说:
  “我玩玩有什么不好?开心不好吗?我心里经常闷得慌你知道吗?你一点不体谅我的难受!前些年,在老家,把人吃苦吃死了,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没开心的工具,现在,条件好了,有了开心的工具,这个开心的工具不是叫人享受吗?发明这个工具的人不是为人民服务才创造这个的吗?他比你懂得不多?我现在一天玩玩心情快乐多了。我活得快活点不是好事吗?你嫌我过得快活了是不是?你老不满意?又不是我不去做生意,生意不好了你能怨得我吗?给我使怨气?”
   老赵经不起月英一阵子数落,竟无法说出什么来,只有无奈地苦摇摇头,罢罢罢,说不了她,不说她了吧!从此,老赵有什么活,能自己干,也不愿去叫她,免得再听她没完没了的数落。
   春去夏至,署尽秋临,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老赵依旧在街面上摆水果摊子,月英却一直在家里玩电脑,聊扣扣,兴趣依然很浓,很少来水果摊子上问问,或者坐上一会儿,好像这个摊位已经与她无缘。中午的饭因为离家里远,月英懒得来送,老赵干脆狠了狠心,再不让她送,自己每天中午在街面上买着吃了。
   去吃饭的时候,他就让挨近的水果摊子邻居王嫂照料看摊。王嫂去吃饭,他也一样帮她照料看管摊位。王嫂是多年的老邻居了,摆摊的时间比老赵还要早。王嫂自己是一个寡妇,老伴早逝,儿女都已成家,她自己独个过着日子,每天摆摊子,是她多年的老习惯了,个把月下来,赚得的钱除自己花销以外,就存到了银行自己的账上,留给儿子。儿子和女儿有几次不叫她干了,她说什么也不行,丢不下多年的手头伙计,说回到家里,会闲出病来。在这里,一天摆摆摊,卖卖水果,和人说说话,看看过往的行人,心里坦然、痛快。
   她和老赵的摊位挨得最近,和老赵说话最多,对老赵比较了解,对他的家庭也略知一二,老赵在心底里感觉她像亲姐姐一样亲切。前些天,她忽然问老赵:“你家月英这些天咋不出来了?”
   老赵苦笑笑:“在家玩电脑呢!这一段时间她可有事干了,每天都在和别人聊天!”
   王嫂对电脑的事也略知一二,她的女儿家就有一台电脑,外孙女儿莉莉高中毕业了,一天没事干,整天在家玩电脑,和同学们聊天,饭都顾不得吃,边吃饭边聊天,夜里到休息的时间了,也不休息,气得她的妈妈直骂她。
   王嫂笑着说:“你家月英也聊天啊?这么大人了,和谁聊啊?”
   又一本正经地说:“老赵,你要阻止她,聊天可不是好事儿,我家莉莉聊天,她妈妈把她在电脑跟前就拉不下来。这个东西上瘾呢!可别叫月英把心聊散了。听说,那儿有个老头,都五十多了,竟然聊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把闺女儿坑了。聊天这事,害人哪!”
   王嫂一字一顿,语重心长,老赵听着,急得心里犹如猫爪,却没有丝毫办法。
  
   那次,他回到家的时候,月英正跟一个小伙子聊天,两个人视频开着,你看得见他,他看得见你。对面的小伙子带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白衬衫,还系着领带,约莫有三十多岁,很清秀的样子。老赵看着他有点面熟,是月英晚上聊天的时候他见过的。老赵回来月英没理睬,只顾聊自己的,好像没看见。其实她看见了,只因为聊天的专注,没顾得上理他。
   老赵想看看他们聊些什么,那么大瘾,便凑到了月英的背后,只见他们在聊天栏里对话说:
   狐仙【对方男子的昵称】:
   “其实,你很漂亮,并不像你说的那么老。”
   开开心心【月英的昵称】:
   “是吗?那你多看几眼。”
   狐仙:
   “你说的话也好听,好甜!”
   开开心心:
   “是你的真心话吗?那你就每天来找我说话,陪我聊天!”
   狐仙:
   “你说话好听,人漂亮,像七仙女一样,真的看不够。”
   开开心心:
   “哈哈哈,真的吗?那你就好好看,天天来看,看个够!”
   看到这里,老赵心里不知有一股什么滋味,感觉很难受,但他不敢发作,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时,那边又发过来几行字迹吸引了他,他继续看下去:
   狐仙:
   “你背后站着的是谁?”
   开开心心:
   “我老公。”
   狐仙:
   “你不说他不在家吗?”
   开开心心:
   “他刚刚回来,没事,他不管我聊天,随他看没事。”
   狐仙:
   “我有事,要出去了。”
   开开心心:
   “你骗人,别走!”
   狐仙:
   “我真有事。”
   开开心心:
   “你骗不了我,我让我老公走开不看咱们聊天还不行吗?你别走,我今天还没聊够!”
   月英暂时搁住和对方聊天,回过头来,对老赵笑着说:
   “你走开吧,别看我们聊天,我那网友害怕你呢,有你在,他就要走,我和他还没聊够。你让我和他再开心一会儿吧,一会就完。”说着,嗔怪地连推带搡,把老赵推到了靠远的一边。
   老赵在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感到自己特别的无能,有一股热血冲到头上,握紧了拳头,真想揍月英两下子,但他镇静了一下,又使自己安静了下去。他知道月英的烈性子,弄不好一拳头下去,就会把自己的日月打散了,只是在心底里闷闷地怒吼:“你和他开心,谁和我开心啊?”却不敢嚷出来。
   最让老赵吃惊的,是那天下午,他把水果早一点时间卖完了,提前回到了家里。回到家的时候,月英还在和那个小伙子开着视频聊天,两个人聊得酣畅淋漓,不时开怀地大笑,月英的脸上还带了红晕。使老赵猛吃一惊的是,他们两个人面对着面,却相互脱了上身的衣服,月英只穿了一件超短背心,把布衫儿搭放在一边的床沿上,向视频里的小伙子裸露着自己上身大部分的肌肤,而那个小伙子呢,也光着膀子,把他丰满的肌肉显示给这边的月英看。
   老赵见此场景,气得几乎昏厥过去,他脸色希址⒍叮胨凳裁矗匆痪浠懊挥兴党隼础?
   月英猛然看到老赵回来,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赶紧穿上衣服,不知对视频里的小伙子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匆匆地结束了聊天。
   老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木桩子一样,痴呆了好半天,真想大发一顿子脾气,但却出奇地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底里使劲地呐喊一句:
   “老天爷,是什么东西让这个世界的人变了调呀----?!”
  
   天高了,云淡了,秋深了,燕子南飞了,站在门外,老赵深深地感觉有了一股子凉意。
   听人说,今年的冬天会很冷,相比多少年来,也没有过。
   老赵想着:怎样度过这个比较寒冷的冬天?
  
   席泽英 2010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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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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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残文 Re:老 赵 回复时间: 2011.01.03 17:11

    试探着写现时的人物、社会、命运,路是对的,语言也好,也有一定的吸引力,这种大跨度、大张力的结构形式,在当下,也许会被读者接受的。但一定要多写,尽快地摸准规律,形成自已独特的风格!等待着,盼望着!!!(发在网上的文字,一要校对好。)
  
  
  另外 告你个最坏的信息,我最敬佩、最喜爱作家、最要好的朋友:史铁生走了……
  
  史铁生今日凌晨突发脑溢血逝世
  
  著名作家史铁生未能走过2010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凌晨3时,59岁的史铁生因脑溢血在北京宣武医院去世。
  
   “铁生昨天下午6点多从医院做完透析回家后,感到头疼、恶心,并呕吐,后一直昏迷,被急救车送往医院。他再也没有醒过来。”北京市作家协会秘书长王升山向新华社记者叙述。
  
   王升山介绍,根据史铁生生前遗愿,他的脊椎、大脑将捐给医学研究;他的肝脏将捐给有需要的患者。
  
   史铁生1951年生于北京,年轻时双腿瘫痪,后来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一直靠透析维持生命,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文革”期间,史铁生下放陕北,197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成名作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老屋小记》获首届鲁迅文学奖。2002年,他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其著名散文《我与地坛》影响最大,感动了无数读者。史铁生在电影创作上成绩丰硕,所创作的电影剧本《多梦时节》《死神与少女》等充满诗意,为电影类型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并在国内外获奖。
  
   “先生的影响太深了,从来没想过先生会走。地坛里玩耍的那个孩子,回去了!”“史先生走了,但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已经成为一笔非常重要的社会财富永远留了下来。” 读者第一时间在网上留言表达纪念。
  
  史铁生简介
  
   史铁生,男,汉族,1951年生于北京。1969年赴延安插队,1972年双腿瘫痪回到北京。1974年始在某街道工厂做工,七年后因病情加重回家疗养。
  
   197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礼拜日》、《命若琴弦》、《往事等;散文随笔集《自言自语》、《我与地坛》、《病隙碎笔》等;长篇小说《务虚笔记》以及《史铁生作品集》。曾先后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以及多种全国文学刊物奖。一些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文字,单篇或结集在海外出版。
  
   2002年,史铁生荣获华语文学传播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同年,《病隙碎笔》(之六)获首届“老舍散文奖”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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