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警局，审讯室。
　　“给我一支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警察手里接过烟，深深吸上一口，并不吐出烟雾，而是含在嘴里，很久很久，再张开嘴的时候，只有透着恐惧和无助的字字句句从唇齿间透出：“是我杀了小姬，求求你们，枪毙我吧，只是别让、别让我再看见她的眼神……”
　　
　　　 一
　　我很早就认识小姬了。我们都住在豆芽胡同里，一直是邻居、校友、前后位。每天，我们都要在七点准时出门，一前一后，赶向学校。每次，她见了我，会友好的微笑，眼神宁静，目光温柔。但那幽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带着稚气的矜持。而我，当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懵懂男生，对她就是简简单单的暗恋。我每次都会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小姬白杨般的苗条身影，长发如丝，在早晨阳光的沐浴下，如同一个天使。
　　在那时，小姬就是我心目中的天使。
　　我习惯了坐在她的身后，偷偷地注视着她、观察着她。小姬品学兼优，是班主任和所有任课老师的宠儿，同学们心目中爱慕和嫉妒的班干部，我梦中才能平起平坐接近接触的女神。
　　私下，我从不敢奢求得到她的青睐。
　　因为，我是一个“坏学生”，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异类，逃课、醺酒、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无所不为。谁都不敢和我接触，谁也不愿和我接近。只有小姬，曾经在我没有回答出一元一次方程式的定义被班主任讥嘲挖苦时，她扭头瞥了我一眼，我顿时被她那清澈如水、温和如玉的眼神震撼，那纯纯黑眸里写满了同情、理解和真诚，我的心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一夜，我久不能寐。
　　呵呵，你应该知道，青春期时的男孩喜欢一个女孩子，往往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主观因素。比如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举止、一句戏言……
　　我爱上小姬就是因为她给我的那种独特的眼神。　
　　“按照你的说法，你如此爱慕少女时代的小姬，那你为何又在去年将她杀害？”警官打断了他的美好回忆，一句冷冷的疑问如刀、如刃、如枪、如箭刺向他的心窝，令他一呆、一愣、一颤……燃烧的只剩半截的香烟在他失去知觉的指缝中坠落，跌向地面。
　　
　　 二
　　
　　初中三年转瞬即逝，像我这样的“问题学生”自然是不能顺利升入高中的。我也死了读书的心。因为我觉得在那样死板枯燥、无聊烦闷的环境里对着一群脸色阴沉、严肃无情的老师们，生活如同慢性自杀。可是，小姬，她当年的中招考试成绩是全市第一名，顺利升入重点中学的“尖子班”，成为像大熊猫一样宝贵的“重点培养对象”。听四合院里大人们没事聊天时透漏，小姬，恐怕还有九成把握被保送到清华的说法呢！
　　
　　我听了，无法掩饰自己的伤心，只好借助酒精麻醉。我知道，我和小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就像一个月宫里的仙女；而我只是地上翘首以待的猪八戒。
　　可是，我对她的痴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薄。原因就如张爱玲所说：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世一生。而小姬，可以说就是我一生一世的梦中情人。绝不改变！
　　我已经满了十八岁，思想依旧叛逆、没有成熟。当时的我，个子已经蹿到了一米七八，留着玩摇滚的明星们的招牌长发，宽肩窄腰，肌体型健壮。平时身穿格子长袖衬衫，搭配兰色牛仔裤，帅帅吊吊地穿梭在八大胡同内。也有不少女孩追过我。她们大多都是那种女孩，肤浅、轻狂、咋呼、另类、颓废、盲目、无知。她们有的自愿送上门来，约我去看电影、唱卡拉ＯＫ。
　　整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我，自然也不会做到拒绝。于是，我也偶尔和一两个长的顺眼的妞们接触。逐渐频繁，有一天，一个泼辣大胆，卷发紫唇的名叫影影的女孩把我带到了她的家，神神秘秘地放了盘录象带，里边的景象竟是一对外国情侣在拥抱着热吻，还吻得啧啧有声，手掌在对方身上到处抚摸，而那身体竟是赤裸的！
　　我偷眼瞄向影影，她倒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只不时舔着那丰厚的嘴唇，湿漉漉的，令我体内腾起一股燥热。
　　这对男女的动作越来越惹火，交颈缠绵，肢体扭动，关键时刻，我看得脸红心跳，浑身火烫。这该死的影影，又贴到我背上，哼哼唧唧的，像一只发了情的母猫！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她掀到床上……
　　事后，我很后悔。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失身少女一样痛悔不迭。
　　影影将我从男孩变成了男人，但我觉得自己很脏。我对小姬产生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虽然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和她走到一起，但潜意识，我希望，身边的女人是她。
　　影影很妖、很媚、很骚，如同一个敬业负责的老师，把我的床上功夫调教得一日千里，甚至青出于蓝。但是，每次揉着她那健壮肥硕的乳房，我眼前浮现的都是小姬娇小玲珑的胸部……
　　难道我这个男人有点问题，居然和身边男人的眼光不同？
　　我无从回答。
　　但是，自我在心里对小姬产生了猥亵之念的瞬间，我承认，自己真的是一个不可救药、无耻无忌的混蛋啦！
　　
　　 三
　　
　　很常时候，我都没有回家，一直在外边和一些社会上认识的“兄弟”、“老婆”鬼混。
　　终于有一次，因为打牌我输光了所有的钱，只好回家，向父母伸手。
　　刚进四合院，一老太婆像只喜鹊一样的兴奋地跑到我面前：“你看人家姬丫头，就是考上清华了，人家就是凭能力去上的，还自动放弃了保送指标呢！这才是有出息呀……”
　　顿时，我脑子一片空白。
　　小姬要上清华了？
　　我连家门都没进，就冲到外边饭馆里喊了两瓶二锅头。猛灌！
　　酒精在我肠胃里火辣辣的燃烧，但我的嘴里却麻木无味。
　　
　　好久以来，我都认为自己对小姬的情感已经趋向麻木，没想到，我依然爱她爱的这么深、这么彻底。我的心好痛，痛得我的五官都扭曲起来，伏在桌上，忍住想呕吐的冲动。
　　忽然，我想起了小姬的眼神，和那些淡淡怅惘的回忆。
　　我是否该去向她祝贺，毕竟，她此刻应该是幸福的。
　　甩甩已经沉重刺疼的脑袋，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吸一口气，离开这里。
　　出门才发现，暮色已浓。
　　
　　敲开小姬家门后，我才知道，原来她父母不在，跑到饭店里大摆酒宴去了。同去庆贺的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小姬很客气的请我坐在沙发上。我问她为什么不去。
　　她说自己一向讨厌那种太过热闹喧哗的氛围。
　　我接过她递来的饮料，细细咂着并且细细的打量着她。
　　小姬个子又长高了，身段也丰满了一些。看上去，整体上还是显得纤弱单薄了些。她散开了马尾，黑发披肩，倒有了两分成熟的味道。小姬的脸是椭圆型的，干净白嫩。还有微微的淡淡的汗毛。我的小腹蓦地燃起烈火来。我竟产生这样的念头，摸摸她那柔软的脸蛋，吻吻她那薄薄的嘴唇。
　　小姬和影影不同。影影拥有着老天爷特赐的丰乳肥臀、妩媚狂野。但是我清楚她骨子里就是一俗气，浅薄，尖酸拜金又善于伪装的骚狐狸。
　　小姬是仙女啊，是天使啊！
　　她这会穿着宽大的洁白大Ｔ恤，直到大腿上。下面是一条黑色热裤。
　　整个人清新素雅、简洁文静。不过她的领口有点大，那细巧的锁骨被雪白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下边是轻微的曼妙的起伏，弄得我意乱情迷、口干舌燥。
　　
　　小姬还在对我说着话，但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我的眼睛瞄准了她脖子下的凌空。她感觉到不对劲了，眼中闪过一丝羞愤和恐慌。她急忙站了起来，可我的眼光比她还敏锐。我知道她估计要下逐客令了或者想去开门。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只想摸摸她、亲亲她、抱抱她。我像一只凶猛的狼一样，向坐在床边的毫无准备的小姬扑了过去……
　　这真是一场无比激烈和凶险的战争。对我来说，是战斗；对她来说，是搏斗。
　　最后，依然是我嬴了。
　　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小姬那被我及时掩住发出一半的尖叫、本能的拼命的挣扎、被我恣意揉弄爱抚吸吮啃咬的玉体、丝般柔顺、水样光华的摇曳黑发、以及战栗、疼痛、难受、紧张、疲惫于一体的呻吟和喘息。
　　小姬最后放弃了反抗，她只是默默的哭泣。
　　她的眼泪滴到了我的手上，我的心也颤抖起来。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夜晚。
　　我最幸福和最愧疚的夜晚；
　　我最快乐和最痛苦的夜晚；
　　我最无悔和最自责的夜晚……
　　虽然那夜我得偿所愿，却给小姬带来了一生的痛苦，也令我一时间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四
　　 “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强奸她!”罪犯垂头丧气，但终于坚强的直起身子，真诚的面对已经听的玄玄忽忽的警官。
　　警官愣了三秒，笑了：“这还不算强奸，那什么是强奸？！”
　　他沉默了，到底需要较真吗？
　　谁能相信，那天夜里他浑身都被欲火吞噬着，好象马上要变成焦碳。怀里的女孩却像一捧清凉的水，他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里，来解除这剧烈的热和剧烈的渴。但是，他只是掠夺了小姬的唇、小姬的胸、小姬的脖颈和耳垂、小姬的每一寸肌肤……却没有真正地进入她。
　　在他最把持不住的时候，小姬的眼泪像冬天的雪花一样，冰凉刺骨，浇灭了他旺盛的情欲。他停下了动作。望着身下睁着一双空洞大眼睛的女孩，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他终于认识到了刚才自己的疯狂粗鲁。他坐了起来，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个只会默默流那无穷无尽眼泪的女孩，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雪白的身体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淤青红肿。他脑子里一片迷乱。
　　最后，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件白色T恤套在小姬的身上。
　　小姬任他摆布。
　　他小声嗫嚅着：“如果你刚才不反抗，我也许不会把你伤的这么狠……”
　　小姬无动于衷。
　　他惭愧之极，又害怕起来，他看看床头柜上的钟表，已经九点半了。估计酒宴已经结束，大人们都要回来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他“刷”地站起来，飞快的穿着衣服。提拉着鞋，就慌慌张张往外走。拉门时，他迟疑了一下，回头问床上那个如同被主人弄坏的玩具娃娃道：“你会告我吗？”
　　这时候，小姬开口了，她清清楚楚地吐出了一个字：“会！”
　　他立刻被恐惧的浪头打入海底。
　　他返身扑上了床，骑在她身上，伸出两只大手，掐住了女孩的脖子：“你再说一遍，你要告我什么？”
　　小姬瞪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瞳孔里折射出两束怒火，燃烧得气势磅礴，逐渐的，那火焰在跳动，跳动出两个字眼来：“告你！”她那细长柔嫩的脖子在他的手心里逐渐合紧，他几乎带着哭腔：“你不准告我！”
　　小姬的眼珠子开始向上翻去，她拉着他的胳膊，嘴巴张大，像一条缺氧的鱼，拼命的徒劳的不甘的扭动着身子。她真像一条美人鱼啊，但是弱小、卑贱、可怜！
　　“她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腕里，往日的清高、冷漠、矜持都集体跟她的衣服一样的，被我脱了。我那会心里真是产生了一阵剧烈的快感！我就不停的用力，看着她的眼睛时而透出恐惧，时而表现无辜，时而反映憎恨，时而流露后悔……她的反抗越来越弱，终于，她胡乱踢腾了两下，就没了动静……我还不敢松手，直到我发现她的脸色已经变成紫铜颜色，才发现了不对劲。我狠狠煽她的脸、捶她的心口、给她做人工呼吸……都没用，小姬被我掐死了！”男人痛哭流涕，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
　　毕竟，他亲手结束了自己初恋情人的生命。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五
　　
　　此后，这个男人一直都在逃。
　　他过了整整十年的逃命生涯。
　　他说，他那夜发现自己杀了人后就慌里慌张的逃了出去。一路上，他只感觉风在噼里啪啦不停的煽他耳光。很响很响、很疼很疼。他一气儿跑到火车站，扒着车厢挤了进去。无论过多长时间，他都难以控制自己，他的鼻口气喘如牛，他的两腿瑟瑟发抖。他只有瘫坐在地上，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小姬的眼神。时刻提醒着自己是一个身败名裂的强奸犯、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他逃啊逃啊，从北京逃到云南，从云南逃到广州，从广州逃到海口。
　　整整逃了十年。
　　这十年，他做过小工、民工、饭店服务员、厨师、司机、业务员……最后一直熬到能够在社会上立足，开了一家小小的但生意还算可以的酒吧。
　　但是，他有一个毛病，晚上不能和女人一起睡觉。
　　他也有过女人，但都是一身肥肉、气质粗俗、岁数不轻的中年妇女。
　　他必须要睁着眼睛和她们做。
　　他瞪着她们那短脖子、她们那松弛变形的身体、她们兴奋时那狰狞丑陋的面部表情，这时候，他似乎忘却了以前。
　　就这样，一晃，他也步入了而立之年。
　　朋友们都劝他，该找个老婆了。
　　他只笑而不答，但握着酒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梦魇，像个讨债鬼，随时降临在他身旁，伸出潮湿的触角，在轻触他的脸、鼻、唇、颈……他无数个夜晚都是尖叫着坐起来，双手乱抓，那些往事的片段像蚊子一样不停的在他身边徘徊绕圈。他无数次的对自己大喊：这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可是，他分明能感觉到小姬一直在身边瞪着自己，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也毫无血色，她长发被风卷的散乱飘扬，她就穿着那件宽宽大大的白T恤，露着两条又细又白的长腿，光光的，凉凉的，身形飘忽、若隐若现……可是，最要命的还是她的眼睛，极度的清澈澄静、黑白分明。但是却饱含杀气、凶气、厉气！
　　
　　他怕。
　　他请过巫师、去过寺庙、求过神婆、喝过符水、做过超度……
　　都没用。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酒醉，糊里糊涂的，似乎有一个软软细细的身子把自己扶上床，用毛巾在给自己轻轻的擦脸。让他忽然想起了妈妈。好久好久，都不知道家人的情况，也没有故乡的音讯。蓦地，他一把扯过身边的那人。管她是谁呢，毕竟，她根本没有反对的意思。而是试探着把身子贴得更近。这是一个年轻的身体，山峦峰岭突出有致、浅谷平川分布和谐。他拼命嗅着身下女人那清鲜的体味，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第二天，他才发现，他身边躺着的，是酒吧新来的女服务生。一个十八岁的农村丫头，淳朴又简朴、结实又憨实。可惜眉眼没长开，一生的土味，不是可以陪他出入酒席场上挣面子的女人。养在家里，也觉窝心。
　　他许诺，只要她这次能给他生下个孩子，可以一次性给她十万元人民币。
　　她不假思索的答应。令他更加沉郁。
　　但，他的确得到了一个女儿。
　　在产房外，他经历了焦急、漫长的等待。终于，护士抱着一个用粉红色襁褓裹就的小生灵来到他的面前。恭喜他拥有了一个千金。他欢天喜地的接过，一瞥之下，顿时脑子嗡嗡地响，如千百黄蜂狂刺乱扎，太阳穴直跳，胸中气闷，脸上青白，身子不由自主开始晃悠。
　　女儿瓜子脸、窄鼻小嘴。可是，那双还未睁开的眼睛轮廓却像似了一个人，那神情、那神态、那神韵……
　　“小姬！”他本能的一撤双手，这个小猫一样的懵懂女婴就准确的坠落……
　　“你又杀了我一次！”昏迷里，小姬又来了，她哈哈大笑，向他步步逼进……
　　
　　后记：
　　男人在自首后，对着做笔记的警察说了最后的一句话：“我终于解脱了。即使我下一刻要被送上刑场，最起码，我再也不会看见，小姬的眼神了！”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但那个年轻帅气的男警官，内心却在颤抖，他眼前，似乎也出现了一个被凌辱过的女孩仇恨怪异的眼神……
　　故事已经结束。然而，故事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