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恰似风前絮 |
城市很大,大如汪洋,我是这汪洋之上一片微不足道的萍,颠沛流浪,时而被激流吞没,时而在片刻的宁静里苟延偷生……
气温连日来持续在35℃以上,今天是37℃,马路反射着白光炙烤得人只想逃。我觉得自己像置身于街角那个烤白薯的炉子里,被全身心地烧烤着。
终于逃进地铁站,却见地铁站人头攒动,乌乌泱泱的人群流满了所有的通道。我抱着沉重的行李顺流前行,大大的广告画面闪过:
“柔顺,当然!头屑,休想!”
我的包很沉,好在还抱得住。不明白为什么上班时间也有这么多人乘车穿行,只知道其中有一部分人(也许为数不少呢)来往穿梭就是在上班,而如我这般经常搬着行李换工作换驻地的也自然很多。随处可见拖着箱子、拎着大包的人,不时地躲到边上,把东西放在地上,张望一会,歇一口气。我庆幸今天没拖大箱子,否则,我根本挤不进车门。我匀速、机械地往前走着。没有人侧目,不担心谁会见我狼狈,因为,好多人都这样,更何况如潮的人流中绝不会有熟面孔。我坦然地蹒跚前行,肩背的包带子滑落到肘部了,因为沉重,所以勒得难受。但只能忍着了,要腾出手来是很麻烦的,只要稍一驻足就会挡住后面接踵的人流。
终于到达站台了,触目一个警示牌:“禁止跳下!”又一个警示:“禁止入洞!”我不禁哑然——人的承受能力是很了不起的,否则,自杀的人一定比比皆是。
候车位上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人,一对年轻人一直互相拥抱着、对视着,腻腻歪歪地说笑着。男孩子很高很帅的样子,女孩子甜甜地笑着。这是司空见惯的情景,我没有任何感觉。努力地去把它和“情感”联系起来想了想,才淡淡地想起:曾经也有个男孩,无限眷恋地拥着我,牵着我,一秒钟也舍不得放开我——只是如今,我已不知道他正拥着第N个女孩了。
生活很大很大,有什么东西总是夹裹在里面,很沉,很重,人就在这些东西的空隙之间不断地被挤压、锻造,扁的,不规则的,还是扁的……我经常会想起一句话,叫做:夹缝中求生存。如果我能将自己的辗转流浪与岩缝中展露生机的小草相提并论,那倒说明生命是顽强的,我,至少也是坚强的。
可我是坚强的吗?
还记得母亲过世时,我觉得天塌了,属于我的世界塌了。我沉默了很久很久,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我的眼泪流成河,我觉得我活不下去了。我知道我是脆弱的,脆弱得不堪一击——而这是怎样的一击啊,对于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母亲——那个一直以来为我挡住所有风风雨雨的人——怎么可以一下子就消失了呢?我有多少恐惧,有多么无助啊!
冷冷的,天气很干燥,地面每天都在人们的脚步下泛起黄色的烟尘,除了清晨落叶和杂草上的露水,我没有见过一滴雨,可是院子里的梧桐树不时地落着叶子,黑夜,我能听见露水滴在梧桐叶子上以及梧桐树叶落地的声音,我甚至听得见那团扇一般的叶子坠落地面的一刹那所发出的叹息。我给妈妈栽的花儿死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怎么长满了野草?长长的蒿草在秋风中发着抖,虽然枯黄的茎秆上还带着点绿色,但它又能告诉我什么呢?
寂静的夜里,在漫长的黑暗或在清冷的月光里,我默默地哭泣;长长的日子里,我躲开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一个人穿过空旷的田野,寻找母亲的坟地。太阳似乎永远也不会落下山去,它冷漠地照着满山的松林、荆棘和长长的发黄的杂草。山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偶尔从林中传来的短促惊悸的鸟叫声,我忘记了害怕,我只知道母亲就躺在那堆黄土的下面……可是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阴阳相隔什么叫肝肠寸断……
整个世界离我远去,只记得如血的残阳里一丛丛野草在寂静地开放,还有头顶上的树丛无声地张着脸仰视着天光……
后来我还是活下来了,因为我记起了母亲对我的期望——即使是在病中依然那样殷切。
我挣扎着活下来了,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当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想我终于可以稍稍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了。
可是我坚强吗?
母亲去了,留我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带着她留给我的正直和善良,可是我还没有学会像她那样包容这世间的一切丑恶,不知道怎样迎接所有的刺痛与悲伤。
当爱神来临的时候,那个男孩忧郁的眼神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穿透我的心,让我感动让我心痛,可是我不知道,我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如此决断地选择了从此漫长艰辛的一生……
“妈妈——”我不禁寻声张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听到小孩子的呼唤,我就会误以为是自己的孩子。
地铁运行到复兴门了,我发现了那个与我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女孩。所有人都侧着身挤进来,唯独那个孩子的空间最大,因为抱着她的是一位高大的男士。孩子伸手抓住后面的妈妈,生怕妈妈走丢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她每次出门都要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抓得手心出汗也始终不肯放开,上车时如果我先把她抱上去她就一定要着急地喊着“妈妈,妈妈!”……我抱着大包侧身让过他们。
我的包越来越沉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觉得手腕疼。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独自一人带着她闯荡南北,可是,今年因为工作的变故,我没能为她找到一家合适的幼儿园,如今,千里之外,寄养在亲戚家里。可是马上要上小学了,难道我还要把她放在别人家里吗?
“闪开,十月妈咪驾到,每逢出门,全家开道……”地铁车厢里播放着flash短片。爸爸理所当然是英雄,即使孩子还没有出生……
那年,那场断送我一生的雪
我不再喜欢雪,不再喜欢冬天。
那年,那场雪下得很大。我病了,躺了好几天,在宿舍里输液,陪着我的同事有事要外出,于是为我找来了他,据说他会扎针、起针。
他很细心,很会体贴别人,我相信,后来那些女孩子的经历也足以证明这一点。除了帮我起针,他甚至会做饭。因为头晕,我不敢活动,于是,他经常给我做点吃的。我注意到他是个很温和的人。
我的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看雪。
那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礼拜,天地被连成一片,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梦幻一般的世界,那时候,我也许就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我在这银色的世界里把自己化成了一片纯洁的雪花,我只知道欢快地曼舞轻扬,我忘记了雪会化的,所以等化掉的时候,就只剩了一滴无处跌落的眼泪。
我们一起在雪中爬山,忘情地在雪地里奔跑,彼此在雪地上偷偷画着对方的名字。雪慢慢地要化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像千年的古树一样粗的冰凌。我认定,那是我们的秘密,除了我们俩,我相信,世界上不会有人见过它。
谁也没有想到,从此,我们就不可收拾地相爱起来。因为雪的缘故,我被他叫做“雪儿”。因为想我,想他的雪儿,他常常会不顾一切地跑来,即使相隔百里千里,即使刚刚分别。他给我写信,几乎每天都写,诉说他的相思,挂念我的琐琐碎碎。我甚至经常在信笺上发现他苦苦相思的泪痕。我真正懂得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苦痛。凭良心说,我必须公平地承认,那时候,他的确真心地爱过我。但是,我不知道,人是会变的。我更不知道,我们的爱情就像一场顷刻间熊熊燃烧的大火,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一定是死亡的灰烬。
相爱了四年,我是凭着一种惯性走进了婚姻。
走进来我才知道,婚姻不是坟墓,如果是坟墓,里面应该有尸骨不是?可它是空的,连爱情的尸骨都没有了影子。它是什么呢?对于我来说,它只是只是一场梦,虚无缥缈,鬼影幢幢。
我在鬼影里丢掉了一切,我被那个曾经爱我的人卖掉了,他甚至不给我留一线生存的希望。我的爱情最终遗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屈辱。
但是我必须活着,因为我做了人家的母亲。做了母亲我才知道母爱的伟大。女本柔弱,为母则强。为了孩子,母亲可以死过一回,但必须活过来。
我不是坚强的,这次能活下来必须感谢我的女儿。冥冥之中,我相信一定有人不肯让我死去,因为上天送给我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儿。
感到肚子痛了,我住到了医院里,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我彻夜未眠。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我害怕极了,吸着氧气,打着催产针,孩子生下来了,我觉得自己死过了一回。第二天,我的丈夫在回家报喜之后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住在了别的女人那里。其实,事情从我怀孕不久就开始了。那时候,我们工资都不高,为了交房款,为了供养即将出生的孩子,我还挺着大肚子上班。经常,我开着电视等他回家吃晚饭,直到很晚,他终于回来了,说是加班……
我的眼泪终于哭干了,我又一次活下来了,因为有了孩子,我告诉自己,为了孩子,我要活下去。
那个女人怀孕了。我在广场上看见了她。她刚刚与我的丈夫说笑了很长时间。我发现我的丈夫与她道别,我知道他要回家了,回我的家。这时,那个女人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她蹒跚着,像一只熊。尤其当我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我更加确认她是一只熊。她的皮肤黑黑的而且粗粗的,眼睛窄窄的,暗淡而无神,那张脸不像女人的脸,倒像极了一张胖胖的黑黑的但是低俗的男人的脸。她穿了一件褪了色的粉红的质地粗劣的夹克,头发像野草一样浓密,用一根大红的绳子扎着粗粗的马尾辫。我看不出她的年龄,但她的样子绝对不比我年轻——如此比较我觉得倍受侮辱,我觉得我遇到的简直不是我的同类,我不由得一阵恶心……我看着她挺着肚子与我擦身而过,一步一步地从我眼皮子底下走下台阶。(后来我与朋友说起来的时候,朋友问我,为什么不把她推到台阶下面?是的,如果推下去,后来的事情就不会是那样子了。可是我却压根儿想不到那么干,我又一次验证了自己是个傻女人。)于是,我直线穿过圆形的广场,轻易地赶上了那个准备回我的家的男人。我第一次冲着一个人的脸,扬起了我握过各种笔的手……
女人怀孕了,经常把电话打到家里。大约是觉得我不会骂人,她就肆无忌惮地发起泼来。我不明白她凭什么还要威胁和恐吓别人,但她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后来,我的丈夫的又一个孩子出生了。那个暑假,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卡里仅有的七百五十元的生活费被他拿走了六百。起初他不承认,后来他说了:女人住院生孩子的钱不够,缺六百。
我是个傻女人。自从恋爱以后,我的工资卡的密码就是在两人之间公开的,我宁肯自己省吃俭用都不愿委屈了我爱的人。直到他的事情败露我也没想到修改密码。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一贫如洗了,谁会想到连几百块钱也会被人觊觎?一切都像噩梦一样,那么不真实,令我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我不敢相信。想起就在不久前收藏起来的满抽屉的情书,我心底的悲哀胜过愤怒。
此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只能带着孩子喝粥。
后来又有不止一个女人或者怀孕了或者没怀孕,因为一时找不到他的人就打我的电话,我才知道,他把我家的地址、电话连同我的手机号码、我和孩子的一切信息都出卖给了一个又一个女人……
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大姐。”当我简短地问候之后,对方这样称呼。
“你是谁?”我莫名其妙,虽然心里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我还是不禁要问。
“我是商恩的女朋友。”对方有些腼腆地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我在他的手机上发现了这个常用的号码。他告诉我,这是他大姐家的电话号码。她没有父母,跟着大姐住在A区。”
“是的,他的父母很幸运,早就死了,否则,一定会被他卖掉的。”我平静地告诉那个无辜的女孩子,“不要叫我大姐,我也不是他大姐。告诉你,我是他老婆;还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二个怀孕的女孩,你一定是她的又一个网友;奉劝你,自重一些,别聊了几句就跟人家上床!”我真的不明白,一妈同胞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不同?他的大姐憨厚真诚,连说句话都透着老实,正在某个工厂一月几百块钱地卖着苦力,一家三口租的是不足几平米的地下室。
女孩哭了,说她被骗了。
是的,我很同情那个女孩,人家是在真心诚意地找男朋友。是的,我自己也是个傻子,或者,我是瞎了眼,当年怎么会看不透他是什么人?虽然我不是他的网友,虽然当年我们相识相恋的时候他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网络。
我没有家了,甚至没有一个安全的去处……
可是,直到此时,他却依然对我说,我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我该感激吗,因为你的定位?可是,我所能感到的只有屈辱……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的孩子只有半岁,即使在父亲生命垂危之际,她依然扎煞着小手伸向父亲,脸上带着只有天使才有的微笑。
她也像我一样渴望亲情吗?
农村的日子很苦所以也很忙,家里孩子多,活儿更多,父亲母亲极少有时间陪着我们玩耍。从小我最羡慕别人的就是有个老人牵着小手。每当看见哪家的孩子有爷爷牵着,我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所以,多少年来,我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出现了,一群群飞鸟鸣叫着投到村头的大竹林里去了。晚风轻轻地吹着,长长的小巷里,缝隙里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有个慈祥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我,我的另一只手里就抱着那件卷起来的蓑衣。我的鼻子里满是蓑衣上那些草的特殊的清香,所以,我总是静静地迈着步子,听着老人的喘气声。很远,我就听到小河里的流水声了。跑到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把蓑衣铺在干净洁白的沙滩上,我就迫不及待地躺上去,把我的视线和漫无边际的梦幻一起投向深邃的天空了。这时,老人喘着气,慢慢地坐在蓑衣边上,给我讲那些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我知道,那是我的爷爷。只是,爷爷走的时候我只有四岁,所以童年里唯一的记忆就这么定格了,定格成我永久的美梦。
现在,连我的父亲也走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的女儿留下永久定格的梦。
送走父亲,我已是肝肠寸断。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可我有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我不能走。
除了女儿,再也没有人牵我的手。没有人帮我了,活着是这么艰难!
梦中,我悬于峭壁之上,我累了,我已经把一只手松开了,我不想再挣扎了,我要放弃。滑下去,滑下去吧!不过是一样的深渊!这时,我看见了父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把我拉了上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抱着大包走出地铁口,重新看到了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活着”,就是“活下去”。
从明天起
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我也曾对自己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哪怕只是站在幸福的边缘,我也会对自己说:“从现在(而不是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可是幸福的边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从明天起”,因为幸福离我很遥远。隔着迢迢万水,重重高山,还有人类根本无法企及的浩淼的天边……
而如今,就连“幸福”这个干巴巴的空洞的词汇也已经离我很遥远,遥远得让我记起来很艰难。
就像别人说的,大家都喜欢看悲剧,可是有谁喜欢做一个悲剧的人物?
母亲把我生下来,我自己要活下去,这是电视剧告诉我的。
可我再也不敢说——活出生命的光彩。
女儿六岁了,该上小学了。外地户口,事情迫在眉睫了我才知道,上小学简直比上大学还难,连那个貌不起眼的小学校那个其貌不扬的保安也告诉我“已经收满了。”
我教过何止几千的学生,我兢兢业业,虽自以为不才,却也曾被冠以“才女”的名气,问心无愧的是也可称得上桃李满园,可如今,自己的孩子上学却这么难!因为我是外地户口,更因为我没有钱……
于是,我除了让自己坚强,我还必须准备告诉六岁的女儿:我们跟人家不一样。
北京很大,北京的人很多,许多人上溯不到祖辈就已经不是北京人,可他们人人眼高于顶,更学来了不可一世的大嗓门,对一切“不相干”的人嗤之以鼻。仔细一听,历代王朝皇帝老子已作古,他是北京人,似乎整个京城都是他的,数风流人物,非他无二!牛耶!
其实,好多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倒不会如此。
有钱也行,在哪个寸土寸金的小区买个房子,再花一笔钱办个户口(别忘了赶在孩子入学之前三年),于是,附近的好学校敞开大门笑迎你。要么一下拿个三四十万,不叫“借读费”了,因为政府不允许,于是叫“赞助费”,“建设费”“择校费”。其实就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吧!
我不是怨天尤人的主儿,我只是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字——“难”!有北京户口的朋友也慨叹:孩子四岁了才想起活动上学的事,晚了,当初买房子就没买对地方。
如果北京的教育不好,为什么炒出了那么多中小学名校?选重点小学,考重点高中,连“小升初”都搞得神乎其神,奥数班、剑桥班、五花八门的班……如果说北京的教育好,可为什么高考录取分数线却远远低于贫困山区?那些翻山越岭背着干粮喝着清水甚至井水自来水的孩子,只有多考出一二百分,才有资格与北京那些吃着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喝着牛奶长大的孩子选同样的大学。
地铁站台,有人跳下去了
今天下了暴雨,早晨,在上班的洪流之中,有人从地铁站台“严禁跳下”的地方跳下了,一名外地年轻男子。新闻只详细描述了地铁网线因此所遭受的影响,并强调是他自己跳下的,只字未提那人的死状。同样作为一个外地人,我不禁悲从中来,无论他是自己跳下的还是被挤下去的,我都觉得他死得很惨烈,于是我在这里记下惨烈的一笔……
今天去问了一所小学校,一年级招生已经结束了,即使能插班,即使不是外地户口,只要不是划片的小区,赞助费也要缴3万。可是我连拿3千都比较困难,怎么办?
我想起一位大学同学说的话:“人家是生活,我们就是活着。”
活着,就是求生存,可是太难太难的时候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么多年,为了生存,更为了孩子的生存,我像一个乞丐一样辗转于几个大城市之间,在城市的高楼与车流的风声中颠沛流离。
是的,首先必须活下去,这是毋庸置疑的。于是我的“生活”的愿望也就只能永远是个梦想。
经济危机了。这场风暴就像一张网,冲击着整个世界,北京,这个举世瞩目的大城市自然也难以置身事外。但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事情几乎无法冲击到我的工作,因为我不过是个教书的。经济危机也要教书。况且我的课一向很受学生欢迎,我的教学成绩十数年来一直名列前茅。可是我错了。
我们的校长说,目前正是经济危机,你们应该感恩,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应聘我们学校吗?我们只有这些岗位,有更加优秀的人要进来,就必须有人被淘汰。
这个学期,我接了两个很差的班级,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只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倒数第二的班级成绩由原来持续多年的倒数第二一跃而成为全年级第一。我的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由衷地折服。
另外那个依然倒数第一,但是已经缩小了与其它班级的差距。我相信,下个学期就不会再是这个样子。
该放暑假了,所有的活儿都加班加点地忙完了,只剩了一件事:就是应对H1N1流感疫情。
按照规定,虽然学生放假了,但我们必须坚持学生疫情每天零汇报。于是,我每天在忙于接收家长的短信并回复。或者打打电话。有一个放假时体温37.2℃的学生,我正打电话询问孩子的状况,就在这时,校长通知我到他办公室。
校长说:“我们经过研究,下学期你就不要来了。因为有更优秀的人要进来。”我很平静,我告诉他:“谁是优秀的,您还不知道。”校长只听过我一节课,除此,我们几乎从没有过任何交流,“优秀”与否从何谈起?
我被炒了。
像做梦一样,但我知道这不是梦。
而此时,下学期的人员都已经定岗,不会再有学校招聘。
我面临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己没工作,更重要的是孩子没学上,因为我已经在本校为孩子报了名,其他学校一年级入学考试都已经结束。
不是没学上,关键在于两个字:没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就是我必然的遭遇。那个校长说:“你这人太耿,太执拗,你想,哪个领导喜欢你这样的?”
从我进校门起,他只听过我两堂课,除此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我不知道他如何会有这样的评价,我只知道,不合乎规定的事情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唯一执拗地做着的就是一件事——埋头工作,埋头搞教学——这就是我致命的弱点,我也因此丧失了求生的能力。我清楚地知道,也每天能看得见别人是怎样为求生存而“努力”的,但是,我的灵魂知道——我永远都学不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笑的是,当被家长质疑之后,要拿出一大堆一大堆的理由去平息所有家长的愤怒和不满。最终,我知道,每一个家长都会被说服的。牺牲一个老师怕什么?又构不成诽谤罪,只要能够挽留住学生,生源就是民办学校的生命。我理解。
走在大街上,我像一只被抛弃的破塑料袋,随风飘着。此刻,我飘在了立交桥下面。孤独地站在有些黑暗的桥底,零星的雨滴就在这时落了下来,我怀疑那不是雨,因为太像眼泪。我忽然注意到了四面八方的风声。奇怪,我第一次发现,高楼林立的大城市里是没有风的,所有的就是这飞行的车流刮起的震耳欲聋的“风声”。车轮滚滚,川流不息,他们,有钱的人,在奔向哪里?
我想起故乡的风了,那自由地吹刮在原野的绿色的透明的风,流淌着生命和希望……
有一天,在省城的大街上,我看到了一对“母女”,她们浑身脏兮兮地坐在人来人往的风景区门口,面前摆着个破旧的快餐杯。看得出那个杯子原来是白色的,外面一定印着花纹。但此刻它已经缺边少皮了。那“母女”俩坦然地坐着,杯子里面有几枚硬币和角票。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女儿马上从我手里拿过我们准备乘车的一块钱硬币跑过去放进杯子里。这样的情景不知道遇到多少次了,每次女儿都欢天喜地地去做这件事。有一天,当我满身疲惫地下班回到家里,她突然天真地问我:“妈妈,你上班这么累,我们为什么不去坐在大路边要钱呢?”
那时候她只有三岁,许多事情她还都无法明白,但无论如何,我懂得了她是心疼妈妈的。
即使是身为妈妈的我,此刻还不是照样有许多关于生存的困惑?
今天,我把近几天从网络上搜集到的关于小学校以及租房的信息都摆在桌面上,打了很多电话,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这几天,我是借住在朋友租的房子里。此刻,听着外面车流刮过的迅疾的风声,透过16层楼的窗户望出去,我忽然像做梦一样发现,北京的天空是灰白灰白的。林立的大厦在灰白的天宇下更加显得毫无生气。生动的是那些绿色的树木,可它们只能可怜地躲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在这里,它们永远也别想把绿色的枝叶覆盖在房子的顶上。
今天日全食,可是一大早天就是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太阳的影子。
学校也许能找个花钱不太多的,但是房租很贵,每月的房租加上家里房子的月供还有每月的生活费,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差不多得要五千块钱,我很迷茫,更重要的是,如果要照顾孩子,我就很少有机会挣钱,怎么办呢?
我缺乏勇气面对现实,我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我在逃避现实,竟然可以发一天呆……
既然选择了流浪,我知道我应该坚强,可是,我又一次面临生活的绝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当几个昔日的友人还在佩服我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开始后悔和向往一份宁静安逸的小日子,可是我同样也知道,这是我的命,我必须流浪。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最崇高的理想就是去支边,只是当时,我也不过远远地想,无从知道如何把我的理想变成现实,不过不要紧,那时候,我的脚底下就是路,所以,我依然走得从容。 可是现在,包围着我的只有一张纠结错乱的网,我没有路。
昨天淋了场雨,今天有些不舒服……我的路在那里?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俯视车流滚滚的三环路,静止不动的是道边的绿树,有蝉儿藏在那里不停地喧嚣着。我喜欢北京的树木,或古老或新植总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虽依然被挤在各种各样的建筑的空隙里,显得身份卑微,但仍然轰轰烈烈地演示着春夏秋冬的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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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xsmile |
Re:人生恰似风前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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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09 23: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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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故事我在心里祈祷不是真的,但是写的那么真实。我有个朋友很怕死,我常常开导她,死不可怕,活着才可怕,我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朋友,才这样可怕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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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gui |
Re:人生恰似风前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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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8 1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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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为了我的家人和朋友,才这样可怕地活着。”
这样地活着,却非自己的选择。
我也这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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