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老城隍
一 行走在老城隍,有身离位错之感。 当年我若是深闺的小姐,而你是赶考的书生。 灯会相逢,私定了终生。 五百年后的月下,我也还是我,手执轻罗小扇,回首一笑百媚生。 只是那笑里,若隐若现的沧然之感,满天神佛皆尽知,除你。 回首不见旧归人,笑呀,笑呀,笑看天边一只纸鹞。 那鹞上可写满了你的名字,随这秋风晚阳,探寻历史轮回,可你,究竟遗失在时光的哪一个角落呢? 红墙绿瓦,白漆子,暗影凋凋,这古迹弥新,黑的檐角,点一抹白梅,下雨时分,雨更朦胧花更醉,这浓情如酒,待客来,一醉方休。 醒着的人可是苦了。 若能给你三天前生的记忆,你须记起你的哪一世前生,哪一个人? 在那前生里,可有一个朦胧又朦胧的,小姐的影子呢? 若有来生,我须做你梦里那一只纸鹞。 西厢灭,杜丽娘与李梦梅。 到底不是你,不是我。 阿炳的二胡凄凉地唱,这咿呀咿呀一声吟,吟醉了花荫。 二 老城隍的秋,可是有点凉的,老城隍确实也老了,老得皱纹遍地生,被人们用一层一层的油漆和柏油包裹起来,又成美人。 老城隍,是每一个上海人的熟人,上海通商初期,它就是上海胜地。 老城隍与大境路上的那个古城府是相连的。当中隔了老西门与小西门,途中有一条文庙街。 这就是我所能知道的上海的古迹了。 外滩,那还要远,你若想去,便要九曲十八弯的打了车,坐巴士,绕啊绕的,一直绕到你头昏眼花了,下了站,来到一个似熟又生的地方。 叹一口气,哎!流光暗换啊!哎!光阴如水啊! 你须是认得这古街古路旧风景,可是上海却向来不是一个古迹遍地的城。上海天生就是那赶时髦的命。 所以老城隍也永远老不了,它被时代带着往前跑,就像上个世纪还没解放的时候,外滩那个大得要死要活的跑马场一样,里面的马跑起来脚下是生风的,生风生尘土,当然还生钱。大把的银元珠宝,不知滋润了多少淘金人。这些故事我也是听父辈祖辈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起过,还有一些就是在书上看的了。 老城隍也是,它美得有价值,它的美也等于是价值。 老城隍一座一座的新楼年年盖起来,却是当年老庙堂的样子。 为什么这白墙刺得直晃我眼睛呢?老城隍是没有路的,它只有街,一条一条交错互通着,来旅游的人爱扎堆,他们聚的地方通常都是水泄不通的挨着,只有老上海才知道哪条偏僻的小岔道上又有好吃的豆腐干,又有好玩的小风景。 老城隍的小街啊,是互通的。从这条走到那一条,不知不觉你就飞到文庙去了。 哎!这满当当都是街啊!哎!这满当当都是人啊! 这街多的若是如同头发,这人多的就像头发里的跳蚤。 生活在老城隍边上的人那才是真幸福的,他们活得滋润,老城隍里香火正盛,隔街上的小弄堂里两个老头子正低头打盹呢,墙上的爬山虎碧绿绿的叶子倒垂在自行车把上,远看真是生动极了。 老城隍里的蟹粉汤包比电影里的人肉包子还大,包子尖上插了个小管儿----那是用来喝汤用的。 老城隍里的老外就唷唷地叫,黄眉毛绿眼珠都皱起来,比小店铺里买的西藏面具还夸张。 老城隍里的手艺人啊,有很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一溜排儿排着小摊子,穿着一样的制服,胸前挂一块工作的小牌牌,远看都一样,只有这桌上放的家什,那可是别致极了。 捏面人的,写扇书的,金山的农民画,九曲连环套,还有那小小的舞狮,糖人儿画,金黄金黄的。 围观的人经常是外三层里三层,桥上还有一层。就这么看着,评论着,踮起脚尖来,半天也不厌。 那些老外还是唷唷地唤,喊,睁大了蓝眼珠子---他们还晓得做什么呢?喏,拿个相机卡嚓卡嚓,这就代替他们该说的话了。 老城隍的风景倒是如我小时看到的那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开出了哈根达斯店,还有麦当劳,还有各种各样的最近才有的新鲜玩意儿。 放生池还是那个放生池,里面红鳞白肚的鲤鱼到底繁殖了多少代呢? 香火堂还是那个香火堂,只是不知这香火鼎里又积了多少多少厚的灰? 老城隍的桥啊,还是那灰灰平平的桥,这上面又踏满了全世界多少脚印,留下多少各种各样的气息? 老城隍的路呢?水呢?山山水水,一枝一叶,到处都是人味儿,就连它夜晚的灯也比别处更有灵性一些。 这是感觉的东西,说不出来的。 你只能买一只紫砂壶,自个儿带回家慢慢品了。 三 夕阳近了,太阳落在三天外,满天的神佛都看着呢。 云朵的肚子可不是白的,它带着那么点灰,暖暖的灰金色,就像是被几层几层的阳光包裹着似的。 哎!真奇怪,你在别处能这么仔细地盯着那云看么? 不能吧?也只有在老城隍的背景下,你才能把这云的姿态看得分明。 再说,别处也看不着这样的云朵啊!这云朵可是带着神性的,就像一把檀香扇,摆在香炉下摇一摇,摇出的风都带着醉人的香一样。 这就是老城隍的云。 这老城隍的云啊,只有多情的人才看得见。你不用心去看,它和别处的云朵也是没什么两样的。 所以啊,见云如见人,那也是要这朦胧缘分的事儿。 就这一晚,能把歌都唱完了。 我也走了,你也走了。旅行的人还坐着他们的旅游车,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老城隍还是这么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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